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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反种族歧视游行


阿壮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又会跟那个“不正当性行为的全校范围委员会”扯上关系。只不过这一回,她的朋友是被控方。

        究竟是哪个混账向学校举报?

        阿壮怀疑一个人。

        当天晚上击剑训练结束,阿壮冲到湖街dke坟墓,问到威廉白斯的宿舍,直接冲上二楼猛敲房门。门上贴着海报,穿着骷髅头t恤的空中铁匠乐队在海报里耀武扬威。

        “开门!”阿壮大叫,声音响得简直整个坟都能听到。

        开门的是德瑞克,看到是阿壮,立即笑成一朵花。

        “威廉白斯在哪?”阿壮气冲冲地说。

        “除非穿了隐形衣,他肯定不在这里。”德瑞克看着气急败坏的阿壮,十分高兴地说。

        “那你知道他人上哪了吗?”

        “你知道他在创业吗?”

        “啥?”

        “哦这是dke的一个笑话。当然,dke是耶鲁希腊生活的一个笑话。”德瑞克说,掏出手机打开‘一脚开始’(kickstarter)那个应用,在应用里搜索bassticker,然后大笑着递给阿壮看,“‘白斯粘粘纸’!好不好笑?”

        “一脚开始”是一个众筹平台。有想法却没钱的创业者定制产品方案,并把方案发到平台上募集资金。“白斯粘纸”项目预定筹款6037美元,目前筹款30,筹款时间只剩最后三天。

        作为样品的粘纸以骷髅和摇滚为主题,设计前卫有个性,材质很赞,有立体效果。可是依然无人问津。

        “所以他是在忙这个项目?——我不管他在做什么东西,我要找他。现在!”

        “三天时间还能做多少事,我也很怀疑。他可能只是找个地方躲起来哭。”德瑞克做出假哭的样子,“毕竟,哦,呜,呜呜,这也不是我第一个废掉的项目了……呜呜……”

        “那筹款失败会有什么后果?”阿壮被德瑞克带偏题了。

        “如果只是筹款失败,他该感谢上帝了。”德瑞克说,“他前面那个项目是一个带wifi的小型拼装机器人,当时计划筹款两万五,结果最后筹了二十多万。”

        “那不是很好?”

        “但是批量生产的时候出问题了!”德瑞克说,“用了不只一个地方的零部件,最后根本拼不到一起,哈!钱用了,但是东西做砸了!所以你看,他欠的可不只你一个人的钱。”

        “他确实不只欠我的钱。”阿壮绷着脸说,“等他回宿舍,你让他来找我。我有话问他。”

        这时已是十月下旬。万圣节很快又要到了。这一年的万圣节气氛有些紧张,原因是前不久某些州立大学的黑人学生抗议白人学生的侮辱有色人种的着装,比如故意把脸涂成黑人,比如在头顶插羽毛讽刺印第安人,再比如故意眯起眼睛嘲笑亚洲人。

        万圣节前不久,耶鲁大学跨文化事务委员会给所有学生和教职员工发出一封邮件,请大家慎重选择万圣节着装,避免冒犯少数族裔。希里曼寄宿学院院长夫人艾里卡·克里斯塔基斯立即向全体本科生发了一封回应邮件,称校方邮件是一种企图限制学生自由的行政管控。克里斯塔基斯夫人认为学生有试错的自由,其中包括尝试可能冒犯别人的服饰。院长夫人写道:“难道我们已经不许孩子们犯一点小错,做一点小恶,稍微冒犯一下别人了吗?”

        耶鲁校园内由此开始了一场关于言论自由和政治正确的辩论。言论自由的持方认为自由比政治正确更重要;言论自由是学术自由的基础;因为“冒犯”难以被定义,以可能冒犯他人为由剥夺言论自由,就会威胁耶鲁学术自由的根基。政治正确的持方认为言论自由必须以不侵犯他人为底线;对方所谓的自由只是优势种群的自由;白人可以随意嘲笑有色人种而不被惩罚,黑人学生如果嘲笑白人,则会面临严重后果。

        空前紧张的政治气氛,也蔓延到了阿壮的宿舍。

        宿舍这时已经经过调整。原来阿壮最熟的两个宿舍,同寝的加默、赖雅、米亚是贝克莱学院,对门的克莱尔、菲尼丝、沙伦、琳达则属于希尔曼学院。从二年级开始,学生都会住到各自的寄宿学院,从此两个宿舍也就分道扬镳。赖雅与沙伦本来也不怎么说话;阿壮跟琳达只有在建筑史上会见面,这学期连重叠的课都没有;阿壮、赖雅偶尔会跟菲尼丝在《广泛关注》编辑部见面,米亚与克莱尔仍然时常一起行动,除此之外,大家平日里再无交集。

        虽然刚进耶鲁时,两个宿舍的人时常一起行动,表面上和谐一片,实际上却是貌合神离。米亚与克莱尔这两个白人女孩,关系一向亲密,谁也插不进去;加默一直孤僻,有她自己的中西部白人学生圈子;菲尼丝有她的黑人朋友;阿壮最常跟杜子腾和中国学生会的人一起;赖雅、沙伦也都各有中东人和犹太人的圈子。

        好像无形之中就有这样一条界线,把每个族群的人隔绝在各自的小圈子里。不光宿舍里是这样,课堂也好,课外活动也好,其实都是这样。

        这当然不见得就是件坏事。但是这一次万圣节邮件风波,确实是把族群间的一些隐藏许久的矛盾给暴露出来了。

        有一种说法,说在美国的华人,最终不是“白化”,就是“黑化”。阿壮一直努力保持着自己社交圈的平衡:她当然不愿放弃中国人的社交圈,可是也不愿只跟中国人在一起。阿壮努力参加课外活动。她有课堂上的朋友,有击剑社的朋友,还认识那么几个dke的朋友;但在这一大群充其量只能算认识的“朋友”当中,阿壮走得最近,最聊得来的,仍然是赖雅、菲尼丝这样的少数族裔同学。在政治立场上,许多在美华人作为优势少数族裔,很希望把自己与黑人区别开来,往往会对黑人民权运动嗤之以鼻;阿壮却是不折不扣的“黑化”。

        万圣节来临前,学校各个社团都在筹备化妆舞会。阿壮想到很久没见琳达,有心约她出来一起去化妆舞会,但是打电话怎么都打不通,发消息也不回。

        阿壮找到沙伦。她跟琳达是室友。

        “琳达?我不知道……感觉好像有一星期没见她了。”沙伦说,“我之前听她说有休学的打算,在准备材料,可是又遇到什么困难,要回家一趟找她的医生。”

        “医生?什么医生?”

        “心理医生。”沙伦有些忐忑不安,“她跟我提过,但没详细说。我知道她在服用抗抑郁药。”

        “天!怎样才能找到她?”

        沙伦安慰她说:“别担心。琳达答应要跟我一起庆祝光明节。她只是回家了。很快会回来的。”

        万圣节前夜,米亚当然还是跟克莱尔一起;加默跟她新交的女朋友走了;阿壮找不到琳达,于是跟赖雅、菲尼丝,还有一拨非裔和拉丁裔学生一起,打扮成巫婆模样,在湖街上游荡。湖街上的大多数房子都是耶鲁兄弟会的产业。除了dke受到禁令限制没有公开派对,其他兄弟会都是鼓乐宣阗。

        阿壮跟菲尼丝她们流窜在各个兄弟会上,之后就有越来越多的非裔和拉丁裔学生加入。起先只有五六个巫婆,过午夜时已经有将近二十个妖魔鬼怪跟着她们游荡了。年龄到的年龄没到的,都撒欢了喝酒。走到兄弟会sae别墅门口时,大家嘻嘻哈哈地唱歌起哄,黑人学生一起唱rap,夹杂着几句难听的脏话。要进门时,就被守门的那个sae会员拦了下来。

        那是个体型魁梧的白人学生。显然也喝了酒,已经半醉。

        “很抱歉,只要白人女生。”守门的那个sea兄弟有些蛮横地说,侧身让两个白人女孩进门,却把阿壮她们一大群人拦在门口。

        “操!你他妈说什么!”马上有黑人姑娘开骂。有人拉住了她。有人跟着骂骂咧咧。

        这时门里又出来几个兄弟会的人说:“对不起!我们这里人太满了!请你们去别处吧!”

        站在白人的角度,阿壮完全能够想象他们拒绝的理由。白人学生的聚会,接受三五个少数族裔当然不在话下,可是假如是一大拨非裔和拉丁裔女生进来……估计都没有“泡妞”的兴致了吧?

        因为学生们的克制,没有直接发生冲突。但是非裔学生的不满,早在邮件风波时已种下,这一天的闭门羹,使种族矛盾彻底激化。

        本来已经被女权运动培养出政治敏感的菲尼丝,一回家立即在脸书上发了一条状态,讲述被兄弟会派对拒之门外的故事。这条状态瞬间被转发上百次。许多非裔学生开始分享自己受歧视的经历。

        一场暴风雨已经无可阻挡。而在暴风雨到来之前,又一个噩耗使整个局面雪上加霜。

        这噩耗就是琳达的死。

        是沙伦把新闻发给阿壮。那条电子新闻的标题写着:耶鲁学生琳达·郑自杀,尸体在加州金门大桥附近水域被发现。

        根据新闻描述,琳达在一周前买了一张由纽约飞旧金山的单程机票;她独自一人飞去加州,在加州耽搁了两天,然后跳下金门大桥。

        阿壮把新闻读了一遍又一遍。很长时间都没明白新闻是什么意思。

        “琳达,琳达。”

        等终于回过神来时,阿壮颤抖着打开琳达的脸书页面。她带着微笑的头像没有变,跟朋友们的合影也都在。首页更新了一条状态:

        “亲爱的耶鲁:我很喜欢这里。我只盼我能有更多时间。我需要时间想办法,需要时间让新药起作用。我没法在学校坚持下去了,可是我又害怕就此离开。爱,琳达。”

        有两天阿壮什么都做不了。潜意识里总觉得琳达随时都会回来。等她慢慢开始明白琳达再也不会回来的时候,阿壮终于坐不住了。

        学校官方媒体发布的评论,把琳达的死完全归结为她的心理疾病,以及学校严苛的休学制度。阿壮觉得不是那么简单。可是她没有证据说明不是那么简单。

        校园舆论已经完全被言论自由和政治正确的辩论侵占。琳达的死像风暴来前一个小小的浪头,才出水面,就立时被更大的浪涛压了下去。阿壮已经没法坐在电脑前写文章了。她在研究生宿舍海伦楼里找到杜子腾,要求中国学生学者联谊会向学校施压,展开更进一步的调查。

        “你,呃,你知道中国学生会是用来干什么的吗?”杜子腾问阿壮。

        阿壮摇头。

        “我们的主要功能是娱乐。比如说搞搞三国杀,非诚勿扰,中国春晚。”杜子腾慢吞吞地说,“除此以外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不会做。何况交涉也没用的。现在校董事会的注意力全在非裔学生团体那边。”

        “——我的一个好朋友死了!死了!!”

        “我知道。我也很难过。但是,她是美国人——”

        “——她是华人!”

        “——她是美籍华人,国籍是美国。我们是中国学生学者联谊会。我们没法为一个美国学生的死组织抗议——听我说完!就算她真是中国人,除非你能给出证据,证明她确实因为受到种族歧视而死,否则我们这边也师出无名,还会给中国学生组织造成负面影响。哥大中国学生会被警告的新闻,你难道不知道吗?”

        阿壮还想开口,杜子腾一脸疲意:“阿壮,我真的什么都做不了。我已经自身难保了。你放过我吧。”

        “华人小孩的命就那么不值钱吗?”阿壮含着眼泪说,“黑人学生,只是因为被一个派对拒之门外,就可以立即在网上制造舆论,组织抗议,吸引整个美国的注意!一个华人学生不明不白死掉了,我们还在争她到底是哪国人!在争到底有没有证据!在争会不会造成负面影响!……对!你就是什么都做不了!因为你根本什么都不肯做!”

        她一边说一边倒退到门边,接着转身摔门而出,把杜子腾抛弃在一片沉默里。

        万圣节后数日,希里曼院长尼古拉·克里斯塔基斯在学院门口与学生面对面,试图安抚学生情绪。但这场对峙很快又转回到言论自由与政治正确的老辩题上。非裔学生要求克里斯塔基斯为之前他妻子所发的邮件做出道歉,否则要他辞职。克里斯塔基斯拒绝,并说:“你要求我道歉,不意味着我必须道歉。你说你因为我的邮件受到伤害,我感到难过——但这是难过,不是道歉。你有你要求道歉的自由,我有我表达的自由,我不必为表达自己的观点而道歉。你明白吗?”

        “如果你的言论使我受到伤害呢?即使你的言论使我受伤,使我流泪,使我感到不再安全,你也不必为此负责吗?”

        教授在交流的过程中失却耐心,学生比教授更快地失去耐心,情绪失控口吐脏言。有学生当着教授的面叫他闭嘴。学生与教授的冲突被上传到网上,点击不久就过了十万,开始引起美国主流媒体的关注。

        然而,几乎所有美国媒体的报道都把焦点集中在那封万圣节邮件上。他们仿佛拒绝知道,邮件只不过是一个导火索。那些潜伏的、隐藏的,时不时跳出来膈应你一下的,歧视……或者无视,它们就在那里……一遍一遍提醒你并不是“主流文化”的一分子,一遍一遍提醒你你不是这里的人,这不是你的家,将来也不会成为你的家……你是“边缘”,你是“他者”,你是“有色人种”,你跟创造了整个现代文明,曾经睥睨和主宰着世界的优秀的白种人不一样……你的语言是弱势的,你的文化是未开化的,你的母国是贫穷的,你的传统是不民主、不自由、反现代的……而你将永远背负这些负面印象而生活,承担他们强加给你的关于肤色与国族的屈辱。

        那些隐形的,暧昧的,没有人承认却一直都在、到处都在的歧视与漠视,就在一个大学的校园里,被这样血淋淋地揭露出来。这并不奇怪。早在美国内战时,耶鲁就是一所南方立场的“白人学校”啊。以奴隶主命名的寄宿学院名称,以“主人”(master)称呼的寄宿学院院长,被严格控制的学生族裔比例,以及更加极端的教职员族裔比例……耶鲁今天要面对的,不过是她拖延了三百年不肯面对的事情。

        平等不会从天而降。平等,像自由一样,是争取来的。

        万圣节一周后的星期一,一千多名耶鲁学生高举旗帜,结伴行走在耶鲁校园。反种族歧视游行正式爆发。

        “请不要挪开视线。”黑皮肤的、棕皮肤的、黄皮肤,还有白皮肤的学生,肩并肩一起高呼,“我们在这里。我们一直在这里。我们不离开。我们被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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