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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艺术永恒,投行狗屁


“琳达为什么自杀,我不知道。你朋友怎样被举报,我也不知道。我只说这么多。信不信随你。”白斯干巴巴地说完,当着阿壮的面,把门砰地一声关上。

        “管好你的嘴巴,小姐。”黑人大妈不满地说,“现下耶鲁学生简直以没教养闻名天下了。”

        阿壮急忙道歉。

        “那个孩子,他需要看看心理医生。”阿壮离开时黑人大妈说,“他快有一周没出门了。在半夜像婴儿一样哭泣,把自己摔向墙壁,发出巨大的噪音。我差点打911了。”

        阿壮沿着榆树街往回走。榆树街往东就是贝克莱学院宿舍。阿壮回屋,把小组报告的材料打印出来,把最近四节课堂笔记复印出来,用文件夹装好,又去找威廉白斯。

        白斯的房门依然紧闭。木屋隔音很差,可以听到浴室传来淋浴喷头全开的声音。在哗啦作响的水声中,阿壮听见轻微的、压抑的古怪声音。

        “我没骗你,是吧?哭得跟娃娃一样,是吧?”黑人大妈抱手靠在门边,口音浓重地说,“哦!小雪花!哭着找妈妈!”

        所以,他是被她骂哭了吗……

        阿壮觉得有点内疚,可同时又觉得有点好笑,最后也不知道是内疚还是好笑占了上风。阿壮把文件夹从包里拿出来,塞了一半到门缝里,又抽回来。她拿出笔,在封页上工工整整写下一列竖排字:“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然后把文件夹塞进门缝里。

        校园内反橄榄球的呼声越来越强烈。比赛结束一周,还有人在挖苦橄榄球队,要求耶鲁解散橄榄球队。问题是,假如一支队伍表现差劲就该被解散,那耶鲁简直所有体育运动队都该解散了呀……

        12月初有一次常青藤外的击剑邀请赛,在麻省瓦尔珊市对战布兰德、圣约翰、空军、约翰霍普金斯、波士顿学院,以及mit。

        “布兰德邀请赛将是一次证明斗牛犬队进步很大的机会。从宾州州立回来后,我们一直努力奋斗,从错误中汲取经验。我相信通过这次比赛,大家会看到斗牛犬的新突破。”德瑞克当着《耶鲁日报》记者的面大言不惭地说。

        结果是立即被打脸。男子方面,除了花剑赢约翰霍普金斯,重剑赢波士顿外,其他全输;女子方面,除了重剑赢波士顿、空军,其他全输。

        比赛结束阿壮去海师傅店里帮工。歇工的时候,海师傅看阿壮黑圈发黑,无精打采,就问她为什么。阿壮把比赛过程告诉海师傅。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比赛的时候,我明明都能攻击到对方。但好像对手总是比我快了一步。有时明明双方是同时击中的,裁判判定的时候,总是判我不得分。”

        海师傅带着浓浓的粤语腔说:“哦!那不要让他打到就好了啦!”

        “不让打到?怎么可能!”

        海师傅站在两列餐桌中间,问阿壮:“这个场地跟你们击剑场地比,怎样?”

        阿壮说:“好像还小一点。宽度差不多,长度不够。”

        海师傅说:“够了。”随手把简易拖把上的塑料杆子抽下来,扔给阿壮说:“就在这两行桌子中间,我跟你来耍一耍。你拿这个来捶我。”阿壮还待推辞,海师傅哈哈笑说,“你以为打得到我?”

        阿壮不再推让,拿塑料杆子当花剑,一板一眼地朝海师傅进击。每每阿壮看定海师傅要中着,塑料杆猛地一递,海师傅身子一侧,总能轻而易举地避过去。因为阿壮出击时,身子前倾,手臂伸长,海师傅向前迈上半步,身子往后一仰,绕开塑料杆,手臂一伸,袖口轻而易举地掠到阿壮肩膀上。

        如此试了五个回合,阿壮的塑料杆连海师傅衣角也没碰到,前胸后背却被海师傅的袖口掠了不知几次,还有好几回是在后背上——不知怎的,海师傅脚底一转,手臂就伸到阿壮身后了。海师傅在阿壮肩胛骨上轻轻一击,问:“背后得不得分?”阿壮答:“得分!”海师傅笑说:“那我就数不清我赢你几分啦!”

        阿壮最后终于告饶:“师傅教我!”

        “你不是不肯学武术的么?”

        阿壮脸一红:“我又不是要学中国武术。就想学你刚刚打到我那两下。”

        海师傅笑容里有一点苍凉意味:“这个不是武术,又是什么?”

        阿壮只好说:“那,那就学一点武术。”

        “中国武术,源远流长,包容万象。那么好的东西,没人学,没人管。就只好拿来拍拍电影,当杂耍,当消遣——连电影都未曾好好拍。以为中国武术在天上飞啦!西洋剑术,一点小儿科三角猫功夫,今天比赛明天比赛,要比奥运会,要比世锦会。学校要教啦,学生要学啦。还贵族运动啦,呸!就这么一点皮毛玩意儿,他们也好意思!”

        阿壮听得不是滋味,辩解说:“我击剑不行,是我自己学得不好。西洋剑术有它了不起的地方……”

        “我知道啦。人家有奥运会锦标会嘛。我就是招不到徒弟,说两句不痛不痒的话嘛……”

        阿壮心里忽然有点难过。

        “不会的!不会招不到徒弟的!”阿壮想了想,“纽黑文太小了。师傅您要是去曼哈顿,在唐人街上开武馆——”

        “曼哈顿哪?你给我交房租哇?”海师傅摆摆手,“以前我师父那会收徒弟,是要开香坛祭师祖,要磕头奉茶的。如今小孩子心气都盛,我看你也不肯给老头我磕头了吧?……都说中国武术南拳北腿,说粤系武术只讲拳法。嘿!没有脚下功夫,拳头怎么打得到人身上?”左足点地,右脚一滑,朝阿壮微微一笑,“看好了。”

        阿壮白天忙课业,晚上跟海师傅学拳脚。最后一周正义课小组报告,威廉白斯终于现身。理了头发,剃了胡子,虽然眼睛周围一圈青影,总算不再像神农架野人了。

        报告得到了主讲教授和助教的一致认可。阿壮牵头,把康州和麻省最近几年的青少年堕胎情况,以及收养情况都调查出来了。青少年堕胎集中在拉丁裔和非裔穷困家庭,这些家庭往往都有精神病、酗酒、吸毒历史。另一方面,美国目前的收养寄宿也不如想象中的乐观。因为收养家庭只需对被收养幼童负责到十八岁,感情、精力、金钱投入都很有限,十八岁后被收养的小孩离开父母,往往又变成酗酒、吸毒的社会不安定分子。他们的孩子,也时常被送去寄宿,很快又进入新一轮恶性循环。

        做完报告,小组成员彼此道谢。走出教室后,阿壮很诚恳地对白斯说:“现在,我不觉得我的观点是完全正确的了。”

        白斯黑着眼睛瞪阿壮瞪了一会儿,干巴巴地问:“除了堕胎,我们之间真的无话可说么?”

        “哦!拜托!你们有那么多东西可以说!比如说——”德瑞克插到两人中间,兴冲冲地说,“橄榄球!”

        白斯扛起书包,风一样地走了。

        忙期末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杜子腾忽然把阿壮约到咖啡馆。

        “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阿壮吓了一跳:“学校要开除你了?”

        “不不不。学校只是取消了我做助教的资格,没有别的。是我……是我已经找到工作了。虽然名义上还有一学期才毕业,但我课业都完成了。今后就去芝加哥工作了。”

        “哦芝加哥!”阿壮很兴奋地说,“我知道!那里有好多顶级的建筑事务所。som!我关注过他们的建筑师!voa!虽然他们做室内设计口碑不错,但建筑设计也不错!……”

        “我要去的……是威廉布莱尔。”

        “威廉布莱尔?……是什么?”

        “是投资银行……”

        “投资银行……什么鬼?做建筑吗?”

        “投资银行……做投资……”

        阿壮不依不挠地盯着杜子腾:“那你一定是在,威廉布莱尔旗下的,建筑事务所工作吧?”

        杜子腾有点无奈地看了阿壮一眼:“他们没有建筑事务所。我要去的是资产管理部门。”

        阿壮盯着杜子腾:“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杜子腾悲哀地望了阿壮一眼,“就是我要放弃建筑了。”

        阿壮不敢相信地望着杜子腾。

        “太苦了。我来美国前在上海建筑事务所工作过。来以后在纽约实习过。无数个夜晚,没日没夜的画图,我觉得,我对建筑的热情已经……消磨得差不多了……”

        阿壮冷笑说:“所以变成对钱的热情了吗?”

        “建筑学院学费,一年四万六千五百刀,三年,你算给我听,多少?”杜子腾的咖啡已经凉了,他却没喝,“我是倾家荡产出国来读的,学费有一大半是从亲戚那里凑的,都要还……建筑事务所,连全职的工作都不好找,何况我们还是外国人……阿壮,我想劝你一句。如果没钱,不要读建筑了。如果你家境好,当我没说。”

        阿壮发怔似地瞪着杜子腾。杜子腾有些担心,问:“你没事吧?”

        阿壮问:“所以你倾家荡产上耶鲁建筑学院,就是为了有一天进投行?”

        杜子腾立即换上一副嘲讽口气:“呀?你以为哈佛耶鲁的学生都很无私,很博爱,个个要去非洲做慈善啊?醒醒吧。你看看毕业生统计去向,有多少去了投行咨询。哈佛耶鲁就是给投行培养人才好么。”

        “投行狗屁!”阿壮跳着脚从桌子边蹦跶起来,一副找架挑衅的模样,咖啡馆不多几个顾客都看了过来,“杜子腾你想你做建筑做了多少年了!清华四年耶鲁三年,工作两年,九年!九年好吗!你人生的九年都在做建筑!你说不干就不干了吗!”

        杜子腾飞快把阿壮拉回座上,低声骂:“有话好好说你嚷什么嚷!你这爆脾气到底什么时候改?就你这性子,房子都给你吓塌方了。”

        “杜子腾!你怎么可以!”阿壮抓着桌子沿,几乎是热泪盈眶地望着他。

        杜子腾对着他的咖啡杯轻声说:“我家是四川的。小时候地震,镇上房子除了政府大楼全倒了。那时我九岁。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立志。我跟自己说,我要做建筑师,我要给我爸妈,造一个风吹不倒,水淹不倒,火烧不倒,地震不倒,永远永远不会倒掉的房子。

        “高中暑假我第一次出国,跟团欧洲十日游。在巴黎,卢浮宫,我真的真的被震撼到了。我想原来建筑可以这么漂亮,这么□□,这么优雅地站上几个世纪。别人告诉我,卢浮宫入口那个金字塔,是华人建筑师设计的。那时我就想我要当贝聿铭。我要当国际知名的建筑大师,在世界各地留下自己的漂亮的、□□的房子。

        “我考清华。前两年没考上,第三年才上清华建筑系。我开始渐渐知道一些中国的事情了。我知道每年中国都有很多豆腐渣工程,很多桥倒掉,很多楼坍塌,没倒的没坍的最后都会给拆掉。毕业以后我在上海上班,我开始发现艺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里面有利益,有关系,有人命……那时我慢慢变得麻木,我已经很少想艺术这个词了。艺术太高大上,而我只卑微盼望:桥梁都坚固,隧道皆光明。

        “上耶鲁,耶鲁是个太理想化的地方。好像一群无忧无虑的孩子,聚集在一个梦想肆意盛放的世外花园里。可是这些孩子,他们有一天要长大,有一天要离开……我遇到你时,只觉眼前一亮。这个小姑娘有意思。她要做中国建筑。我被你感动过……可是感动又能怎么样呢?银行卡里的数字在一天一天少下去,我供不起梦想。

        “阿壮,你还小,你才十九。我二十九了。我们家因为我,还欠亲戚上百万的账。我爸等着我还钱,我妈等着我成家……做建筑太穷了。我又不可能开自己的事务所。出去干也是给人打工,给人画图……我不做建筑的白日梦了。我只想找一份稳定工作,攒够钱,拿到绿卡,买房子,生孩子,安生过日子……你说哈佛耶鲁怎么怎么样,可是你看,全世界的哈佛耶鲁校友多多呀!除了上电视的那几个,其他的可不都一样,安安静静地买房子,生孩子,过中产阶级的日子。人生吧,过到头,就是这个样子了。”

        阿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生怕眼睛一眨就会有泪珠子滚下来,“可是你明明答应过我……在梵蒂冈的时候,你明明有答应我……”

        杜子腾眼眶湿润地别开眼。

        “……本来还想做一个加州万佛城的项目。那边打算翻修主寺建筑群。可是现在……我要半途而废了……如果可以,请替我坚持下去。”

        杜子腾说完,低声跟阿壮告别,拎起书包离去。

        背影无限苍凉。

        走到门口时,被身后的人叫住。没有转身,但是知道身后的女孩在流泪。

        阿壮想跟他说最后一句话。这句话应该是谢谢。

        谢谢你教给我那么多,教给我论文格式写作规范引用标准。谢谢你带我去巴黎罗马看圣母院斗兽场。谢谢你告诉我建筑不可以只有情怀。谢谢你跟我分享你的梦想。

        还有谢谢,谢谢你跟我说坚持。

        阿壮前所未有的坚定。

        你做不到的,我来。

        “杜子腾……”身后的女孩流着眼泪叫他的名字,“我祝你去投行以后……头疼!脚疼!屁股疼!肚子疼!浑身都疼!”

        杜子腾一口老血喷出来。

        出门时天已经半黑了。阿壮不想回宿舍,一个人在西边游荡。在榆树街上遇到骑单车飞弛的黑人小孩,在路上用黑人英语说着脏话,见到她就大喊“亚洲小妞”。阿壮直接用英文骂“□□妈”。

        走到榆树街教堂附近,看到有一群人围拥在街角,中间有个女孩坐在地上。走近一看,才发现是赖雅。一向衣着得体、举止优雅的赖雅,狼狈地瘫坐在水泥地上,黑色丝袜破出一个大洞。手袋落在地上,东西洒了满地。旁边有人正在报警。

        “有人被抢劫了……是的,就是刚刚。6点10分。榆树街跟林屋街交界……是骑单车的黑人小青年……抢了钱包、手机、笔记本电脑……”

        阿壮飞快跑上去掺扶赖雅。

        “他们有刀……他们有刀……”平日一向镇静平和的赖雅,声音几乎发颤,“我的报告、论文、作业全在里面……”

        “你等我一下。”阿壮说,转身对一个有自行车的围观学生说,“车能借我用一下吗?”那个学生不肯放手,阿壮一把抢了过来,骑上车就往西边赶。

        黑人小孩有五个,年龄有大有小,大的十七八岁,小的好像才十二三,于是骑车也有快有慢。阿壮一个人,很快把他们追进视野。

        “站住!”阿壮大声喊,“把东西还回来。”

        对方回头,见追赶的是个亚洲女孩,根本没放在心上,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有人嘻哈大笑,有人嘴里不干不净说着调戏的言语。大约追赶了十分钟,黑人青年一头冲进树丛绿地,阿壮想也不想就冲了进去。

        杜子腾独自走出咖啡馆,没走多远就听说有人抢劫。他上前看,知道被抢的是阿壮的朋友,询问状况。听说阿壮抢了别人单车,直接去追那群混混了,气得骂了一声。杜子腾打阿壮手机,不接。这时警车已经到了。他二话不说,跳上一辆警车就朝西边指:“快!往那个方向!”

        五分钟后警车开到榆树街尽头的公园绿地,听到树丛中传来声响,还有人大叫“救命!救命!”。荷枪实弹的警察大叔紧张兮兮地冲进树丛,一边高叫“举起手来”。

        结果发现五个黑人小混混,一个躺在地上人事不省;一个压在自行车底下翻白眼;一个掉进树丛旁的水沟里,正在努力往上爬;一个爬到树上,正在喊“救命”;还有一个,非常悲惨地正在挨打。

        一个姑娘坐在他肚子上,一边给他巴掌一边嚷嚷:“你怎么可以放弃建筑!你为什么放弃建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那个躺在地上的黑人小孩口吐白沫:“建筑?啊?为什么放弃建筑?我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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