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合卺之礼
树机能踏入营帐后，一改方才的冷峻狂傲，反而豪放大笑起来。&1t;/p>
魏军兵士不知树机能因何笑，都暗暗提了口气。嵇承蹙着眉不一言，看着树机能大踏步落座，又高又壮的树机能看上去像一头毛锃亮的黑熊。&1t;/p>
“方才多有冒犯，将军勿与我蛮夷计较。”树机能对文鸯说道。&1t;/p>
文鸯略一欠身，并未答言。&1t;/p>
树机能并不在乎以蛮夷自居，也并不愿遵守任何汉人礼仪。宴席中只是拉着文鸯大谈武艺兵法，全然不顾四周，更是连看都不看嵇承一眼。张华心中暗暗焦虑。&1t;/p>
“大领，”张华断然说道，“我等跋山涉水，历尽险阻，终于将长公主平安送到，在此，我等传皇帝、太后心愿，愿大领与长公主百年好合。”&1t;/p>
“喔，知道了。”树机能瞟了嵇承一眼，再次与文鸯攀谈起来。文鸯见状端起酒碗站起身。&1t;/p>
“大领，”文鸯说道：“今日我等将长公主送到，合两姓之好，更是为两国之太平。长公主一路历经坎坷，随公主同行的嫁妆等物也于半路散失，这是我等之罪。大领自入帐以来无只言片语提及和亲一事，莫不是责怪我等失职之罪？”&1t;/p>
树机能见话题无法绕开，先是一愣，随后呵呵大笑。&1t;/p>
“文将军此言，令树机能惭愧。树机能岂是在乎聘礼一事？中原有句俗语，叫百里不同俗。我蛮夷也，不习中原礼仪，我只知道，为娶长公主，我们已行过六礼，我听说，六礼完备，婚姻便成。既然我依照汉人习俗做好六礼，那长公主嫁过来，便是我鲜卑人，因此应随我鲜卑习俗。故此时，坐在那里的已经不是什么长公主，而是我鲜卑秃部大领的妻子。至于你们汉人那些什么繁文缛节，吉凶占卜、吉日完婚、婚庆喜宴，我蛮夷也，并不在乎。来来来，文将军饮下此碗酒，婚礼便成。明日我还要返回荒漠，今日既算为诸位接风，也算为你等践行。”&1t;/p>
文鸯不料此事，一时语塞。&1t;/p>
“大领此言差矣，”张华说道：“既然是两国通婚，规矩自然要遵从两国的意志，该有的礼节还是要遵守。”&1t;/p>
“这便奇怪了，在我鲜卑地界，为何还要遵守你们中原的礼节？况且，你们不是一贯推崇男尊女卑？我只是通过我们蛮夷人的直爽将它表现出来而已。你我骨子里都瞧不起女人，何必遮遮掩掩。”&1t;/p>
张华被树机能问住，满面通红。下的向雄心中暗暗得意。&1t;/p>
“好了好了，张华，文鸯，”一直沉默的嵇承开口说道，“我夫君说的没错，既然到了这里，入乡随俗是自然的。不要被繁文缛节所累。”&1t;/p>
说罢嵇承拿起酒杯走到树机能面前，深施一礼。&1t;/p>
“可虽是入乡随俗，但我们鲜卑在客人面前，还是要略守他们的习俗。在中原，行过合卺之礼才能作数，而礼仪甚为繁琐，大领何不与我交杯而饮，也让张大人与文将军安心回朝复命？”&1t;/p>
树机能冷冷哼了一声，并未答话。&1t;/p>
“莫不是大领的胳膊，已动弹不得？”嵇承凑近低声说道。&1t;/p>
秃树机能顿时面红耳赤，强抬起右臂端起酒碗。嵇承上前与他饮下交杯酒，顺带手肘一夹，狠狠掰了一下树机能的右臂。&1t;/p>
一阵钻心的疼痛传过来，秃树机能毫无防备，惨叫一声，手中酒碗脱落下来。&1t;/p>
“呵呵，大领已是醉了，连杯子都拿不住了。”嵇承笑道。&1t;/p>
树机能双眼通红，恶狠狠地盯着嵇承。&1t;/p>
“还是说——领的胳膊，在方才与文将军切磋之时，已经断了？”&1t;/p>
营帐中顿时鸦雀无声，众人愕然盯着树机能。&1t;/p>
“你！”&1t;/p>
树机能指着嵇承刚要作，嵇承却箭步上前，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抽了树机能一记耳光。&1t;/p>
“你休要忘了，”嵇承指着树机能骂道：“此时邓艾数万兵马在边境线虎视眈眈，稍有差池，邓士载立刻会提兵前来灭你一族！你身为鲜卑领，肩负各部族的性命，却在此处为逞口舌之利而得罪魏国使臣。你不惜死，你手下部族的存亡你亦毫不在乎？动辄以蛮夷自居，却掩不住你心中胆怯！你与文鸯斗剑，大败而归，文将军为你留下颜面，你不思量悔改，却一再冒犯天使！若那秃寿阗泉下有知，定会覆面顿后悔将一族交到你这不思进取的毛头小子手上！”&1t;/p>
此时的树机能又羞又恼又无可奈何，恨不能将嵇承当场撕碎，但又确确不敢再有失礼举动。&1t;/p>
“哼，我喝醉了，告辞！”&1t;/p>
说罢树机能将桌子掀翻，愤恨而去。&1t;/p>
众鲜卑看得呆了，平日里莫说动手去打秃树机能，便是对树机能说话高声都有可能被他斩杀。树机能一贯将反对他的人扔在荒漠，亲自引弓搭箭射死，之后扬长而去，任凭尸在荒漠被鸟兽所食。但今日嵇承连打带骂，简直把树机能摔在烂泥里一般，树机能却不敢作。&1t;/p>
“这个女人不一般，领这回不好过……”&1t;/p>
“那当然，她可是魏国公主！从小娇生惯养，今日她敢动手打领，明日不一定能干出什么事！”&1t;/p>
“你我可要小心，她看上去比领还要凶狠。”&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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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宴不欢而散，秃良印垂头丧气地将嵇承、江离、辟芷引到另一帐中。营帐虽简陋，但可看出是鲜卑人精心布置过的，作为树机能与嵇承的婚房。&1t;/p>
“树机能呢？我要见他。”嵇承入账后便开口问道。&1t;/p>
“这……兄长还有些事务。”良印敷衍道。&1t;/p>
“什么事务？”嵇承哼了一声，“无非被我打了，不敢作，在一旁怄气罢了！快说，他在哪里？不然我要邓艾兴兵砍了你们！”&1t;/p>
“是、是……”良印擦去额头上的汗：“兄长在中军大帐中……”&1t;/p>
嵇承迈步向外，却被辟芷拉住。&1t;/p>
“公主……”辟芷怯生生说道：“不可过分啊。”&1t;/p>
“放心，”嵇承对江离辟芷温和一笑：“一味迁就反而更危险。江离，我记得我胳膊上的伤也动了骨头，皇甫谧给过的膏药，你随身带着的吧？”&1t;/p>
“是……”&1t;/p>
嵇承拿过膏药离开婚房，径直奔向中军帐，守卫的鲜卑士兵哪里敢阻拦，连忙退后。树机能坐在帐中捂着胳膊正咬牙切齿，见嵇承找过来，登时勃然大怒，要斩杀守卫士兵。&1t;/p>
“不敢动我，反而拿守卫撒气？”嵇承冷笑道。&1t;/p>
“哼！”&1t;/p>
“胳膊伸过来给我看看。”&1t;/p>
“滚开！”&1t;/p>
“你这话，是对你的妻子说的？还是对大魏晋阳公主说的？”&1t;/p>
树机能无可奈何，把脸转向一边。嵇承俯下身，纤纤玉指轻按树机能右臂。细细查看他的伤势。&1t;/p>
秃树机能合上双眼，此时他说不出内心是什么感觉。自从秃寿阗死后，树机能没有过过一天安稳日子。&1t;/p>
好不容易东征西讨平定了鲜卑内部各方叛乱，将原本四分五裂的鲜卑人凝聚在一起，正打算一展凌云之志，策马奔向中原，却现邓艾横亘在面前——直到见了邓艾，树机能才现，从前平服鲜卑内部的叛乱，不过是小儿科。&1t;/p>
在魏国镇西将军面前，鲜卑领像一只猴子似的被耍得团团转。当踌躇满志的树机能率领他引以为傲的六万精锐骑兵挥师杀向西凉时，他才现他面对的是一支什么样的队伍。&1t;/p>
刀车、投石机、铁蒺藜、连弩、火攻、土垒、壕沟、十面埋伏……各种各样的杀人方式展现在鲜卑人面前，邓艾仅仅带了八千甲士，差点让树机能的六万精兵有来无回。&1t;/p>
随后邓艾送给落荒而逃的树机能一封书信，称自己只是在与姜维战斗间歇游猎一番，感谢树机能陪他，他玩得很开心。&1t;/p>
游猎。&1t;/p>
树机能不禁苦笑。&1t;/p>
返回据点的树机能本以为可以喘一口气，重新整顿兵马，然而迎接他的是更深层的恐惧：邓艾派出细作在鲜卑人中四处破坏、笼络、离间、暗杀，一次在部落会议上，刺客竟突进树机能的营帐，当着众人的面对着他一通乱刺，幸好他身手敏捷躲过要害，但身上留下数道刀伤。&1t;/p>
强大的恐怖感让树机能变得神经质，只要下属稍有异样，他便毫不留情地置之于死地。夜里更是难以入睡，需要数名心腹守卫在他床边站成一圈他才敢合眼。久而久之，鲜卑人竟传言他只爱睡男人。&1t;/p>
更可悲的是，树机能竟不敢消除这些流言蜚语，甚至苦着脸承认这一离谱的传闻。他生怕部族人觉得他们的领胆怯，心生反意。&1t;/p>
树机能叹息一声，转过头，现嵇承从袖中抽出随身带的短刀。&1t;/p>
“你要做什么？”树机能大吃一惊，赶忙跳到一旁。&1t;/p>
“怎么？鲜卑领见到刀子怕成这样？”&1t;/p>
嵇承一面揶揄，一面走上去用刀子将树机能的臂袖划开，见树机能的胳膊肿得不像样子，拿出膏药敷上。&1t;/p>
“这膏药是皇甫谧制作的，非常管用。”&1t;/p>
“哼！你不必讨好我！”&1t;/p>
“呵呵，你以为我堂堂晋阳公主，会委下身子讨好你这个蛮夷？”&1t;/p>
“你！”&1t;/p>
“放着好好的风光大礼不做，偏偏去招惹文次骞。就像你们放着肥沃的土地不安心放牧，偏去骚扰邓艾一样。你们这群蛮夷就是这样，又蠢又笨。”&1t;/p>
“你休要辱我，我可是——”&1t;/p>
未待树机能说完，嵇承将余下两贴膏药扔到树机能脸上。&1t;/p>
“三日一换，自己想着，我没功夫伺候你。”&1t;/p>
说完嵇承扭头离去。树机能愕然良久。&1t;/p>
“我可是鲜卑第一勇士！你少瞧不起人！”&1t;/p>
树机能对着嵇承的背影吼道，但嵇承早一转弯，没了踪影。&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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