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洛阳交错
文鸯等人返回洛阳时，已是隆冬。洛阳城在银装素裹下显得静谧安然。在领略过河西风情之后再返回中原的政治中心，文鸯等人还是感慨颇多。&1t;/p>
“茂先，不知长公主在鲜卑如何。”&1t;/p>
“长公主聪明伶俐，定会逢凶化吉。”张华虽这样说道，心中却很茫然。&1t;/p>
一路上的奔波劳顿，已让文鸯与张华两人由原来的相互防备成了朋友。虽是一文一武，但由于年纪相仿，二人并无太多隔阂。&1t;/p>
“去了趟河西，总觉得回来时好像是落荒而逃似的。”文鸯苦笑道。&1t;/p>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咱们带着纠纠甲士回来了，长公主却留在那里。北方天冷，别生病才好。”&1t;/p>
“我更担心的是她的安危。我觉得秃树机能不像能够真心待她的人。”&1t;/p>
“安危倒不至于，他不敢拿公主怎样。”&1t;/p>
张华说得没错，自从嵇承打了树机能之后，树机能很怕她。如果说一开始树机能是因为嵇承的公主身份不敢造次的话，张华后来察觉到树机能是真的打骨子里害怕嵇承这个人。&1t;/p>
蛮夷就是蛮夷，一如当年他们畏惧曹操一样。乌桓乱境，曹孟德动用一国兵力直接连根拔除；漠南鲜卑领轲比能趁诸葛亮起兵时谋逆，曹叡甚至没有大张旗鼓地兵征讨，直接派出刺客将领轲比能乱刀捅死……这帮胡人大概骨子里对曹家人有本能的畏惧吧？张华暗想。蛮夷就是蛮夷，依靠着本能的恐惧，足以让他们对有着曹家血脉的嵇承敬畏三分。&1t;/p>
二人引军回城，向朝廷汇报。&1t;/p>
虽在路上遇到波折，但郭太后并未多说什么，郭太后并不热衷于一路上的艰难险阻，只要人送到了，其它事情与她无关。&1t;/p>
领过赏，文鸯径直来到山涛家，将一路见闻与经历告知山涛，山涛嗟讶不已。&1t;/p>
“你们见到的那个马隆，曾经是一名武将，极有义士之风骨。他的老师令狐愚曾受王凌谋反的牵连，被开棺曝尸，当时令狐愚的尸无人敢去认领，马隆便不顾众人阻拦替令狐愚收尸，还为他守孝三年。我一直想见这个人，听说他在兖州，不想竟离开那里云游四海。”&1t;/p>
“听山大人这么说，我还真想与他深交，可惜当日匆忙，都未能尽兴言谈。”文鸯叹道。&1t;/p>
“唉……承儿命苦，远嫁他乡，不想那树机能竟然……”&1t;/p>
“山大人莫要难过，相比之下，两人相安无事便是最好。所幸的是，鲜卑众人经过宴会一事，都对公主刮目相看。我想，她不至于在那里吃亏受气。”&1t;/p>
“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山涛说道。&1t;/p>
“是啊，余下的，就都看公主的造化了。”&1t;/p>
“不仅仅是造化，更是事在人为。承儿才十五岁，能否在这群豺狼林立的蛮夷中站稳脚跟，更多的还要看她的心胸与心计。”&1t;/p>
文鸯默然不语。说到底，还是一个人生存的本能。如同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一般，有了求生的勇气与信念，才能面对汹涌而来的敌人。同样道理，嵇承面对鲜卑各族的争斗与秃树机能的质疑，也要展现出人的生存本能。&1t;/p>
华夏子孙的礼义之道，在鲜卑面前不值一提，而老庄学说的自在无为，对于以野兽自称的胡人更是无法理解。两种文化的碰撞会产生巨大的旋涡，蛮夷讲究的是弱肉强食，无论嵇承以儒术还是黄老之法立身，都不会有任何胜算。文鸯担心嵇承莫要卷入这场旋涡当中，被吞得尸骨无存。&1t;/p>
门外，扑簌簌地落下鹅毛大雪。&1t;/p>
再说那向雄，在与文鸯等人一同入宫报知朝廷之后，径直来到钟会府上，向钟会汇报路上状况。&1t;/p>
“唔，我早该算到阿单部落不成事。”钟会皱着眉头说道。&1t;/p>
“属下已告知阿单部落，长公主是冒名顶替的。”&1t;/p>
“喔？他们怎么说？”&1t;/p>
“这个消息对他们很有用，但是眼下不是拆穿这件事的时候。阿单部落现在势力并不大，他们需要一些时间来积攒实力，长公主这步棋，现在不是落下的时候。”&1t;/p>
“那么说，还是要等待？”钟会苦笑一声，把身上的裘皮披风拢紧，向火炉移了移，“也罢，这一整年，我都在等待。”&1t;/p>
向雄盯着火炉呆看半晌，此时钟会看上去已经昏昏欲睡。向雄感觉自己虽只离开几个月，但钟会貌似苍老了许多。&1t;/p>
“大人？”向雄轻声开口。&1t;/p>
“嗯？”钟会并未睡着，但也并未张开眼睛。&1t;/p>
“河西鲜卑，似乎不像您与大将军想的那样有能力扰乱我军后方。”&1t;/p>
“嗯？怎么？”钟会这才睁开带着迷离的双眼，茫然地看着向雄。&1t;/p>
“这一次我进入鲜卑，也见了秃树机能，依我的判断，河西这一枝鲜卑人，名大于实，只是一群外强中干之徒罢了，怕是对我们形成不了什么威胁。”&1t;/p>
“喔？你这话怎么讲？”&1t;/p>
“蛮夷就是蛮夷，树机能虽有心南下攻略，但他心里还是对邓艾有着深深的畏惧。或许当年的树机能有着问鼎中原的野心，可自从被邓艾大败之后，一是鲜卑已元气大伤，没办法组织起有利的军士来攻击西凉；二是树机能本人，他虽然口中喊着要壮大鲜卑，挥师长安，但可以看得出，他并没有魄力与胆量再次面对邓艾。”&1t;/p>
“唔……你觉得，他们是被邓艾打怕了？”&1t;/p>
“没错。这些，我是看他对待公主的态度，加上面对他时的一些细节看出来的，我听说，当初树机能意气风，率领六万铁骑进攻西凉，结果却被邓艾仅率领八千兵马打得大败而归。而当时的邓艾，只是在与姜维对峙的间歇抽身去解决了树机能。因此再提到邓艾，树机能总是心惊胆战，我谅他不敢再次南下。”&1t;/p>
钟会有些头痛。他自然心知鲜卑用兵不如邓艾。但是没有想过双方会有那么大的差距。&1t;/p>
如此说来，我被阿单部落欺骗了……钟会暗想，当初他们可是允诺过我树机能一直对西凉虎视眈眈，只要现破绽，会立即率军进攻。&1t;/p>
也难怪……阿单有阿单的立场。他们游移在树机能与钟会之间，为了自身部落的壮大，肯定两面欺瞒。钟会不禁为自己的不慎连连摇头。鲜卑这颗棋子，看来是毫无用处……&1t;/p>
“向雄，”钟会眼睛瞬间清澈起来：“倘若树机能知晓公主作假一事，以你的判断，不论他是否去骚扰西凉，单从公主一事，他会杀掉公主么？”&1t;/p>
“会！”向雄断然说道。&1t;/p>
“为何？”&1t;/p>
“不能攻陷西凉，他便只能退而求其次，保住鲜卑领的王座。鲜卑人没什么政治眼光，一旦公主身份曝光，那么树机能为了树立在其他部落中的威望，也要把嵇承当众处决。”&1t;/p>
“喔？即便两人有夫妻之实亦无所谓？”&1t;/p>
“两人不可能有夫妻之实。”向雄摇头道：“树机能不喜女人。在鲜卑数日，每夜都是男人进入树机能的营帐。”&1t;/p>
“呵呵……”钟会忍不住笑了出来。&1t;/p>
钟会一直未娶，当然也曾有过流言蜚语。但他却是心有苦衷。在对待感情方面，他无法理解秃树机能癖好，可正因为龙阳之好的传言都在两个人身上生过，钟会相反觉得自己比树机能优越的多。&1t;/p>
因为钟会自知自己并非只喜男人，所以这份优越感使他深信树机能喜男人。他开始由心底蔑视秃树机能。&1t;/p>
“向雄，你的意思我明白，那么说回鲜卑与西凉方面，现在树机能的状态已经是一蹶不振了？”&1t;/p>
“他现在的地位有些尴尬，可以看出，他的本意是不想再与邓艾为敌了，但为了让下面各部族凝聚起来，他又不得不打着攻陷中原的口号。”&1t;/p>
“我明白了……可悲的蛮子。”&1t;/p>
门外的飞雪施施然落下，落在青砖上悄无声息，似乎倏然间便积了厚厚一层。&1t;/p>
人在到达了某个位置，很多事情便由不得自己来做主。钟会有些不甘，看上去，鲜卑这枚棋子没有太大的用处。&1t;/p>
在嵇承出嫁后没几天，曹慧便收拾东西离开洛阳，回到铚县。曹慧走后，钟会怅然若失。&1t;/p>
“居然把自己心爱的女人害成这样，真是罪过……”&1t;/p>
钟会常常有这种悲思涌上来。此时的钟会对待感情已分裂成两种极端，一是对曹慧的愧疚让他难以喘息；二是对嵇康一家的憎恨。&1t;/p>
他对嵇康的恨越来越膨胀，当心知曹慧再不可得的时候，他曾提着剑跑到山涛家门口。他想杀死嵇绍，如此以来，嵇康的血脉便彻底地断绝。但一切又都是虚妄。他在山涛府前站了良久，默然离开。&1t;/p>
而从向雄的角度来看，他始终弄不明白为什么钟会会对嵇承这么一个女流之辈怀有如此大的敌意。但他已经察觉到奉命害嵇承一事，其实与司马昭无关，应该只是钟会自己的想法与命令。原本他真的相信钟会是因为担心伐蜀时嵇承撺掇树机能扰乱魏军后方才出此下策，但让他略感惊讶的是，即便知晓了树机能难以侵攻西凉，他还是希望置这个女孩之于死地。&1t;/p>
“茂伯，鲜卑既是没用，那也不必按照阿单的思量来处理这个问题。早点让树机能知道公主是假的。”&1t;/p>
“是。”&1t;/p>
“我还是不放心，很快就要伐蜀了，我和大将军要确保没有一点不确定因素影响我与邓艾的军事计划。”&1t;/p>
“明白。”&1t;/p>
时至今日，钟会依然在打着司马昭的旗号来对向雄号施令。向雄心中瞬间有些动摇，但旋即将这份不满打消。他的性命是钟会救下来的，他只能对钟会盲目相信、盲目服从。但向雄不满于钟会始终不肯让他踏入钟会计划的核心当中。&1t;/p>
倘若当初在山中真的把嵇承杀了，向雄与文鸯一行人回到朝廷，郭太后必然震怒——即便是装模作样的震怒。那个时候，几个人免不了被拉到刑场挨上一刀。如果事情真按照那样展，钟会是否有能力、或愿意再次帮助向雄躲过一劫？&1t;/p>
向雄略过这种想法，又顿觉毛骨悚然，连连摇头，诚惶诚恐。&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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