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入狱

这样过了五年，卢因赛二十三岁时做了件大事。

        事情开始的时候是在早上，卢因赛到书店去买陈缅的新书。他的新书和旧书都摆在角落里吃灰，放在书店正中央的展示柜里，那样光鲜靓丽的好事是绝不可能的，卢因赛每每想到这一点都为爱人遗憾，陈缅却拍了拍她的肩膀，用他永远说不腻的那句话回答，“有才的人和他的作品，都要寂寞一些。”

        正巧这时有个女生路过，大声和身边的同伴嘲笑这个叫陈缅的作家，“瞧啊，这个人的书我从三年前就看到过，同样的地方，不会一本也没卖出去吧？这么烂的书有人买才怪呢。”

        也许是早上的阳光太刺眼，也许是那个女人的话太尖刻。根据店员的描述，他当时见着一个女人跑出来，拿着壁纸刀狠狠刺伤了女生的肩膀，骂女生是“不识货，嘴巴不干净的贱货”，她身边的男人死死地拉住她将她往外拖，她却跟疯了一样，腿不停地往外蹬。

        “你怎么能侮辱他的书呢，你有认真地读过吗就敢说这些话？”

        店员上来拉住她，她就狠狠地瞪着他，“我真想一把火烧了这个碧池和你糟糕透顶的店，狗娘养的。”

        最后卢因赛因故意伤人罪，被判了三年。

        站在法庭上时陈缅已经一周没看见她了，她还是初见时那样美丽的不可思议，脸色如墙皮上的死灰一般，头发像是枯槁的藤蔓，眼睛却是流光溢彩的，狡黠而明亮。

        她戴着手铐被人押下去的时候陈缅没看她，径直走了。

        再见面是一年后，隔着一层玻璃，她在另一边，陈缅在这一边。

        陈缅拿起面前的橘色小电话，“卢因赛，你……还好吗？”

        “还好啦。”卢因赛漂亮的大眼睛飘起了一层泪花，“我很想你，陈老师。”

        “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我要结婚了。”

        “对方是谁？”卢因赛声音平稳，身体不由自主的前倾。

        陈缅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蛇缠住了，他看着眼前阴冷的少女，目光十分温柔。

        “亲爱的，不要这样紧张。她是一个作家，比我有名，很有教养，我们很合得来。”

        “我们在一起五年，难道你和我合不来吗？”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卢因赛。”陈缅温柔而残忍地说道，“或许早就该结束了亲爱的，如果我们继续下去，我毫不怀疑你会杀了自己或是杀掉我。”

        卢因赛看着眼前的男人，他一如既往的令人着迷，温柔忧郁的双眼里像是藏着积攒一万年的深情，吐出来的话却让她想要剖开自己。

        “陈缅，我爱你。”卢因赛在被押下去之前，玫瑰色的唇瓣轻轻吻了下面前的玻璃，“你得知道，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比我更爱你。”

        陈缅在原地静静站了一会。

        之后的三年，他再没去看过卢因赛。

        陈缅失眠了。

        今天是他结婚的二周年纪念日。

        这段婚姻没有任何诟病的地方，妻子克制又温柔，书香世家有教养，谈吐文雅，写的作品每每让他赞叹不已。她不会像卢因赛一样在大街上突然搂住他旁若无人的接吻，不会在院子里高兴地跳到他怀里抵住他的额头，不会每读他的一本书就捧着小脸满眼星星地夸他好棒。

        她不会像卢因赛一样，每天说爱他。

        陈缅发现自己发了疯一样，做梦都是卢因赛走之前说的话，她的吻，她的体温，她的笑脸，甚至她外套上假货香奈儿的劣质香气。他憎恨这个女人在书店里像疯子一样辱骂和刺伤一个陌生人，但是思念疯长，像是赶不走的苍蝇，逐渐爬上了他的脸颊，渗进皱纹和眉梢眼角。

        清晨，陈缅望着镜子里有了皱纹的自己，忽然发觉自己不再年轻了。

        那个爱他的、像疯了一样的年轻女人，入狱已经三年，她或许还在爱他。

        她今年二十五岁？还是二十四岁？

        陈缅愣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大喊一声，一拳砸向了镜子。

        镜子碎成千万片，像苍蝇密密麻麻的复眼，倒映出他猩红的眼睛和满是鲜血的拳头。

        陈缅喘着粗气，扶着墙面，拿出剃刀，对着碎成小块的镜子刮下青青的胡茬。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在白皙的皮肤上宛如开出了血色的花，妖艳又糜丽。

        他听见胡须在脸侧生长的声音，皱纹爬满了他俊秀的脸，他看见自己的额头长出大片大片的老年斑，而镜子里“嘻嘻”的笑声越来越响。

        “我爱你啊，陈老师。”

        “陈老师，我爱你啊。”

        陈缅轻抚着面前的镜子，近乎痴迷地看着眼前年轻美丽的女孩，她娇艳的嘴唇仿佛凌晨四点钟沾满露水的玫瑰，她清亮又热烈的眼神仿佛冲破他满头乌云的太阳。

        陈缅轻轻地吻了上去，就像回吻两年前探视她时，她印在玻璃上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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