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中用的东西
“别！”小狸猛地摇头，转身落地，化作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
“您不高兴的话可以打我，别打他了，我真的不能再修了。”小狸双手运起灵力，按在月宁刚刚踹的那几脚的地方。灵光闪现之间，不要说被踹出来的淤痕，就连灰尘也一并消除干净了。
月宁冷冷瞧着那少年郎，眸中满是不解。她开口问道：“有意思吗？他这幅鬼样子，你能续多久？”
小狸灵力枯竭，气喘吁吁倒在一旁，他擦了擦额角的汗珠，笑着说：“我也不知道，但只要我在一日，就给他续一日。我是主人十两银子买回来的，他供我吃穿，给我住处。如今他落难，我也应该投桃报李。”
月宁转过头去，想起来时打听到的消息。
这个镇子上原本有个富庶之家，姓吴，祖上三代前曾中过一次榜眼，一直做到了尚书郎。只是可惜后代不孝子孙都不争气，整日里遛鸟斗蛐蛐，一味只知道坐吃山空。到了吴仁这一代，靠着祖上的田地店铺原本是吃穿无忧的。坏就坏在这个小子留恋勾栏花楼，最后还被引诱去了赌坊，一夜之间竟将祖宅都输了个一干二净……
月宁撇了撇嘴，这样的败家子，就算不进赌坊也迟早有一天要亲手毁了家业，不过或早或晚罢了。
月宁从袖子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十两银子的银票，递给小狸，问道：“我这里也有钱，那你跟不跟我走？”
小狸长长的盯着银票，眸光一敛，沉声问道：“不走。”
月宁有些不解，问道：“为什么？”
小狸摇了摇头，坚定道：“姑娘，你知道我是九命灵猫才来救我，一定是有所图谋。先不说主人现在的情况离不开我，即使是他身体康健，我也不会这样不明不白地跟你走，认你做主人。”
“月宁！”月宁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纠正道：“我叫月宁，不是什么什么姑娘。我也不想做你的主人，我只是一个人有点孤单，想要一个伙伴。”
那头的小狸闻言有些触动，嘴唇蠕动了几下并没有说话。月宁把银票收回自己的口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看来咱们还是没有缘分了，那你好好照顾他吧。”
月宁背过身去，在这个破庙里，她一身月白衣裙的下摆竟仿佛一尘未染，就连那双雪色银线的小靴子也干干净净。小狸抬头望去，月宁早已离开，就像不曾来过一样。只剩下地上被打断了半截的烛台证明刚刚这一切是真实发生的。
这段日子里，吴仁依旧是这样浑浑噩噩，但凡身上有一个铜板，不是进了赌坊就是进了酒肆。这天傍晚，他又从赌坊里面骂骂咧咧地走出来，却不知月宁已经在外面恭候多时了。
真是一滩烂泥，月宁不由觉得有些恶心。世间百种人有百种生活姿态，虽说不同各有各的精彩。但像这种一点可取之处的朽木，到底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吴仁昨天好不容易回想起父亲藏了几件宝物在自家后花园里，晚上偷偷翻墙进去取了回来。一早兴冲冲去当铺换了现钱，只等这赌坊开市就要进去，用这做本钱来一个大翻身。原本是赢的好好的，眼看着能把宅子赎回来了，最后两把却又连本带利吐了回去。
“天杀的狗崽子，骗我银子，指不定哪天一个雷劈下来就砸死你们这些没有良心的东西……”吴仁指天痛骂道。
“你今天骂他们骗你钱，明天身上但凡有一个铜板还不是又钻进去了？”月宁冷声打断他。
吴仁撩起油腻的刘海，眨了眨眼，看清眼前说话的人后不由自主向后倒退了好几步。那天假装酒醉调戏了这姑娘几句，结果她只抬了抬手，自己就晕了过去，醒来后颈和脑袋疼的要命，躺在床上休息了好几天才缓过来。
“你的记性倒是不错，这次还是挺懂规矩的嘛。”月宁笑吟吟走上前，双手环抱在胸前，问道：“我记得好像见过一只瘸腿的小白猫跟着你，那猫呢？”
“那小畜生快死了，两天前就站不起来了，现在被我丢在破庙里自生自灭。”吴仁一五一十交待了，忽然跪下道：“姑娘，几天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求求您绕我一条狗命吧。”
这么快？月宁瞳仁微微收缩，有些动容。
她转念一想，慢悠悠道：“近几日天寒，我呢想要一条围脖。可是你们家的猫有些太脏了，这该怎么办呢？”
月宁一边说一边将五两碎银子扔在吴仁头上，顺着他的头发滚落在他身前。吴仁看见了两眼放光，趴在地上一个一个捡起来。
他把银子捧在手心，忙不迭道：“这小畜生洗干净之后可白了，浑身上下一丝黑毛都没有，您就放心吧。”
月宁点点头，道：“十日之后，我会去找你的，到时候再给你五两银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养胖些再送过来，要是饿瘦了皮毛不够做围脖，我就打断你的腿。”
却不料吴仁忽然叫住她，“姑娘，我当年买的时候，那猫贩子说了这是灵猫，能给主人家带来好运的。所以当年我可是足足花了十两银子才买回家的，从巴掌大那么一点养到现在，您多少也该再给几两辛苦费。”
好个坐地起价啊，这天底下能坑你姑奶奶钱的人只怕还没出生呢。
月宁眉毛一扬，用鄙夷的目光将他上下扫视了一遍，似笑非笑问道：“那敢问阁下买了这只灵猫之后，遇到了什么好运啊？”
吴仁一时之间竟被问到哑口无言，是啊，这些年输光了祖宅，妻妾都跑了，不仅后继无人自己还染了一身的病。这些事在镇上随便一打听就都能知道，必定不能拿来诓骗这个小姑娘。
“你舍不得猫，我还舍不得我的银子呢。”月宁作势要收走吴仁手上的钱，被他一把护住。
吴仁一把将银子塞回自己怀中，笑嘻嘻说道：“跟您开玩笑呢，您看您，真是不识逗。这几日我会好好喂它的，洗干净了给您送过去。”
月宁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了。
等她走远，站在原地的吴仁才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作死的小娼妇，有几个臭钱居然敢到爷爷头上动土了。等到爷爷翻身了，定要将你绑进吴家做我的十六姨太，天天伺候你老爷……唔唔唔……”
他咒骂的话还没说完，嘴上便有针扎一般的感觉，暗红色的血珠子沿着嘴唇边一颗一颗滚落下来，干涸着粘在嘴唇上。不是胶水而是针线，他的上下两瓣嘴唇就好像被一根针穿着线缝上了一样，再也挣不开了。
他捂着嘴一路佝偻着跑到一个卖剪刀的小摊子，随手拿过一片刀片就要往嘴里塞，从左嘴角划开到右嘴角，才终于将这些丝线割干净了。
吴仁“哎呦”了两声，下意识又要开骂：“你这遭瘟神的……”他立马意识过来什么，捂着嘴再不敢说一字。
月宁站在一旁高高的榕树上，一脸冷漠地瞧着这一切，眸子里没有一点温度。若是在幽冥司，他只怕会被直接投入那口沸腾的油锅。不，这般的人连忘川都走不过去，立刻就会化在那八百里黄沙之中。
吴仁顾不得自己的伤口，去买了点凝神补气的温补药材，叫药店帮着熬了装在药葫芦里带回去喂猫，特别是有益于补血的，只要能叫那小畜生活到十天后，什么都好说。
小狸此时疲劳极了，盘作一团倚在佛像脚下休息，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迷迷糊糊中看到主人回来了，他提起自己的后脖颈，好像在往里灌什么药。
“猫咪啊猫咪，你可要快快好起来！”吴仁絮絮叨叨，眼睛里的希翼做不得假。
小狸抬起眼皮，乖乖把药喝了个干净。
主人今天可真好啊，不会打他也不会骂他了，就像从前刚刚把他买回来的时候一样。
他被买回来时才一个多月大小，刚断奶没多久，就连走路也跌跌撞撞的。那时候，吴家院子里有许多珍奇异兽，大多喜欢欺负他，特别是那几只孔雀总爱追着啄他。他小，争不过其他兽，只好哭哭啼啼去蹭主人的腿。奶声奶气的喵了几句之后，主人就单独给他划了一个小花园，还找了专门的人去照顾他。
后来主人家没落了，其他走兽飞禽都被卖出去抵债了，主人说他是福兽就一直留到了最后。
最后，家境不好，他饱一顿饿一顿，皮毛失去了光泽，上门的客人不要买他，主人也觉得他没有什么用处，不是福星是灾星啊，于是开始了肆意打骂，甚至打断了他的一条腿……
但幸好只要自己服软，主人最多也就是踢两脚而已。
小狸喝完最后一滴药，像从前一样伸过头去蹭了蹭主人的手。吴仁的手微微一僵，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他还是伸出手去，在小狸头上摸了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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