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风情貌美老板娘与清贫端方小县令（八）
你没有等太久。
就好像是他一直静坐在满室昏暗中，你一来敲门，他便起身为你开了门。
“娘子果然机敏。”他衣容整肃，开门后就站在门槛内，没有请你进去的打算。
“大人才是算无遗策。”你微微垂着头，叹了一声，“只是胭娘怎么也没想到，大人从一开始就是冲我来的。”
他没说话，就站在那儿，仍旧穿着那身发旧的青袍，但整个人就是不一样了。
他不是旧年那个令你一眼惊鸿的意气少年，也不是境况窘迫借宿于此，疏离守礼的教书先生。
那些久经官场累积的威势与沉稳气度，并着经受磨砺后那几分被克制的锐气说不好从他身上哪个角落被释放出来。
或许它们一直就藏在他脚下的影子里，但你一直习惯于仰望他，不曾低头去看。
“这城里城外谁不知道我是山匪头子的女儿，大人到任之前必定是打听清楚了，所以一开始才隐瞒身份来探查情况。”你自嘲地笑笑，“我还以为至少占了地利，没想到大人干脆在此守株待兔。”
“这并不算高明的计策，我来的时机与县令到任之期太过接近，本来只是不抱希望地一试。”他神色间有点疑惑，说话倒是很直白，“侥幸让娘子几日都没生疑，让我也有些惊讶。”
这话你要怎么答，难道你要告诉他换做其它任何一个人，只要不是他，你都会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其中的不对。
但造化弄人，偏偏就是他。
“胭娘愚笨，直到大人拿祝郎君的事来作试探，我才知道大人请的当真是一场“鸿门宴”。想必您等得就是我沉不住气，去山里请人来，您好确认寨中真实情况。”
他负手而立，神情坚毅无私，似乎不会被世间任何祈求央告所打动。
“但娘子这番动作太快，你在察觉我身份后做的这一切好像刻意是要让我看到。这既非借势，也非造势，倒像是……”他抿住嘴唇，不知出于何种顾虑没再说下去。
“都这个时候了大人何必还给我留面子。”你会心一笑，莫名心中轻松了些，“没错，这是示弱。”
“昔年我还在书院求学时也算是目睹耳闻了大当家的一手遮天，如今他已死，娘子又向我示弱。想来，山寨已成一盘散沙的传言是真的。”他毫不留情地分析，然后质问，“这伙匪徒横行乡里多年，作恶多端，罪不容诛。只是不知娘子所为种种又是以何身份立场而行？”
这里不是公堂，没有定生死的令状。你二人站在一个普普通通、月凉似水的夜晚里，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他隔着几步远，用公理与道义审判你。
“外面风传大当家是今年初死的，其实不然。”你没急着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提起了另一桩事，“他其实已经死了近一年半，只是我今年初才放出的消息。”
他先是一脸惊愕，旋即锁眉细思，半晌还是谨慎地反驳：“山寨确实自去年起就沉寂不少，但恕我愚鲁，想不出娘子要如何将大当家的死讯瞒一年之久，且中间未生其它波澜。”
山寨那群人个个都是心狠手辣之辈且心思各异，这么多年全凭大当家铁血手腕压制，才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大当家一死，这些人只会无所顾忌，变得更加危险。
然而你却告诉他大当家死了一年多，他那些部下竟安安分分地没惹是生非，怎么想都不太可能。
“在回答大人的问题之前，民女有一不情之请，斗胆请求大人应允。”你伏身一拜，然后躬身静静等待他的回应。
“若如你所说，山寨群龙无首已久却也掀不起风浪。娘子觉得自己有什么资格或是底气跟本官提条件？”他的话语不掺其它情绪，自头顶落下重重砸在你的脊背上。
“本地县衙这么多年屈服于大当家淫威之下，哪怕知道他身死也不敢出头，一时半会成不了气候。若大人不是提前探清了这一点，又怎会亲自来我这儿冒险试探？”
良久，一片沉寂中他发出一声叹息。
“山寨盘踞此地多年，百姓怨声载道，苦不堪言。”他话语里带着历经种种也难以磨灭的坚定，如磐石般不可转移，“昔日我一朝得中在京中得以封官拜爵，虽逢变故被贬黜至此，但入仕前我曾立誓不欺黎庶，因而哪怕势单力薄也绝不会袖手不管。”
“大人高义，民女感佩于心。”你缓缓直起身，亦是目光坚定地望向他，“只是，若民女这个不情之请并不会令大人背誓呢？”
“娘子真是把我搞糊涂了。”他揉了揉眉心，丝丝疲惫之色浮现于他松弛的表情之下，“你我再这般相互试探，只怕天都要亮了。”
算算时间，小伙计他们也该把事情办妥了，于是你也不再绕弯子：“那民女直说了，山寨那伙匪徒之所以能安分这么久是因为他们已经没命作恶。”
“山匪残党至少数百人众，怎会一朝一夕间尽数毙命？”
“他们都是中毒而亡。”你轻声说道。
他凝眉思索后又追问：“山匪组织散乱，通常几人抱团结伙，且用毒并非毫无风险，想要一次性毒倒所有人几乎不可能，除非……他们在某个不会令人防备的契机下聚集在一起。”
“大人已经有所猜测了不是吗？”你压了压唇角，突然感到一丝紧张。
“下毒者是何人？”他顿了顿，然后谨慎发问。
“可能要叫大人失望了，下毒之人不是我。”你眨眨眼睛，尽量轻松地说出真相：“那人你也认识，正是您的故交好友，我的亡夫祝家郎君。而那个令山匪无从防备的场合就是我与祝郎的婚筵。”
他闻言目光沉沉地盯着你，似乎要将你穿透。在那目光之下，你感觉无所遁形。
是了，下毒之人不是你，但下毒之事你心知肚明。
“娘子还不曾告诉我，大当家是因何而死？”他突然敏锐地问道。
“正如市井传言那般，因果报应，承孽而死。”你语气平淡道，“祝郎君病逝前能报得血仇，也算老天垂怜。”
他深深地看了你一眼，越过重重岁月窥得尘封往事，但他没再问。
你感激他没再问。
“山匪余党既已被灭，不知娘子所求又为何事？”
“我等原本是战乱时流亡至此的难民，我……父亲占山为王自称大当家，聚众作乱，罪不可赦。然而二叔及其它乡民早已与他断绝往来，于山林间开垦荒田，建造屋舍，自力更生。民女不会不自量力求大人徇私枉法，只求大人能看个分明，酌情判处。”
他的面色未有一丝动容：“这不过是你一面之辞，我如何信你？”
“民女正有意邀大人亲眼去瞧瞧，大人敢是不敢？”你侧身，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
他伫在原地，神色不变，显然未受你激将法影响。
“有何不敢。”
他掷地有声应道，步伐坚定朝外走去，没再看你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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