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怎么，不想去吗？我还挺想出去看看的。听说炎林国的地砖都是黄金做的呢！”
竹衣的神情中满是纠结、犹豫、不舍，还有对未知的恐惧。檀大哥也看了出来：
“想留下就留下嘛。”
“可是大家都要走，我……”
“是哦。咱们村子好像都很积极，不少人都在准备搬家。”
“大家都走了，我留下还有什么意义呢。”
作为村里的大祭司，竹衣的主要职司也不过在每年的七月半、十月朝裁些寒衣、做些包袱，逢着年节给故人准备冥纸、再写些祷词祝文，给生人准备贺帖、堆砌些吉祥话语。此外若还有些工作，就是在端午包上几千斤粽子，中秋做几万枚月饼，腊八再熬上几百锅八宝粥，重阳时节偶尔也会带下村里的老年旅行团，诸如此类。所有工作概括成一句话就是：维持罗敷村民彼此间的情感联系。
如果大家都散落在异国他乡了，竹衣又该如何……
“原来为这个。我是说怎么、明明大会开展得这么顺利，妹子还愁眉苦脸的。”檀大哥想明白后，又继续劝解说：“依我看、妹子还是多虑了。说到底、留下的终究是大多数，其实跟以前不会有太大区别的。而且也能腾出些土地种花养蝶、不必像前几年一样遍地种粮食了。”
“恢复不到最初的样子了。”竹衣又想到了曾经遍地花香的玉京。回想起这几年的经历，粮食莫名减产，花园成片消失、改种粮田，改种的粮田又继续减产……如今就连眼前的人、连彼此的情感联系也将要离散了，竹衣一时情绪翻涌、几乎要哭了出来，“以前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檀大哥不知该怎么办，只好赶紧扯开话题：
“你这是饿着了。一挨饿、人就糊涂，就想不开。老祖宗从来说过、空着肚子睡不成觉。走走走、先让你嫂子给你下碗面……”
檀大哥一家住在祠堂前的饭店，转脚就到了。
“竹衣妹子这是……你怎么回事？”大嫂看着泪眼婆娑的竹衣，皱着眉头质问檀大哥。
“我、我这……”
“不是爸爸，”还好小棕及时来解释了，“竹衣姐姐难过，因为、因为……”但小棕也说不准具体的原因，只是思索着挠了挠头。
“赶紧给妹子下碗面，晚上没吃呢。”檀大哥催促着说。
“怎么，妹子给咱玉京开大会、连饭都吃不上了？”芝大嫂不太理解。
“我哪知道！”
“是我……”竹衣连忙解释，“散会时已经很晚了，我不想在外面过夜、就赶紧回来了，没在会场吃。”
“真是辛苦妹子了，”芝大嫂牵竹衣坐下，又招呼檀大哥，“我去下面条，你也别闲着，来烧点热水、等下妹子洗澡。”
——
不出意外、芝大嫂也是谷梁氏，不过谷梁氏族人通婚时、当然也会确认彼此出了五服。俩人在后厨小声交流着：
“我白天都打听了，妹子喜欢的那个村东头的小芦，一家子报了炎林的贝城，父母、妹子共四人，月底就出发。八成是为此事伤心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檀大哥这才想明白，又问，“那咋办？”
“你说咋办。要么劝小芦一家留下来，要么劝妹子跟着一起去，除此还能咋办？”
“你有办法、我没办法。我嘴笨。”
“你呀！”芝大嫂咬着牙说，“还能指望你点啥？”
“咱竹衣妹子也怪可怜的，从小就孤伶伶一个人，如今又碰上这年景。好歹看上个小子了，还眼看要走。”
“说什么风凉话，不行就再找别人帮帮忙。”
“这哪是风凉话？你这婆子越发不讲理了。”
“哦哟，你才说自己嘴笨，这会儿又开始讲理了？”
“你、唉……你说咱要不直接把竹衣的心思告诉小芦。”
“告诉小芦害怕坏事儿。要说也只能跟他妹子说。”芝大嫂的面快煮好了。
“他那妹子是叫蔷薇吗？”檀大哥切了一小盘猪肉冻子，连忙又问了一句。
“蔷薇是咱外祖爷爷的小姨妈吧？不过小芦的妹子好像也叫蔷薇。明儿我再问问，你先把面端出去。”芝大嫂把面递给丈夫，又转身去清洗浴桶。
说来大祭司这种工作钱少事多，尤其还要在年节假日忙活，最没有人想干。因为负责的内容较为特殊，又不好夹杂亲属私情，所以通常是在村子里的孤儿中找几个口齿伶俐、模样俊好的加以培养。竹衣也不外如此，从小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妹子久等了，”檀大哥把一海碗面条和半碗酱肉臊子稳稳地放在竹衣面前，又说，“我再拿些小菜……”
“不用了，我随便吃些就行。这也太多了。”竹衣苦笑着说。每次来店里都是白吃白拿、每次大哥大嫂都如此热情。小些时候还好，如今倒觉着有些难为情了。
“吃多少算多少、也别撑着。今早才买了两头幽燕国的小山猪，做了些猪肉冻子，香着呢。”
其一是不想浪费粮食，其二本身也饿了，其三是不愿辜负了大哥大嫂的美意，没一会儿、竹衣依旧把面条吃了个干净。或许还有个其四，就是在大伙多年来的热情招待之下、竹衣的食量本就不小。吃完接着又在店里泡了澡，等到出来、一轮圆月已蹭到了南天，大概是子夜时分了。
芝大嫂备好了澡盆和热水，一家人都先后睡下了。竹衣泡完澡，轻手轻脚擦干身子、穿好衣裳，先去田间散了散步。村里靠着祠堂、原本有二十亩海棠林，后来都砍掉种了粟子，只看在竹衣的面子上留了最后一亩。或是出于一种补偿心理，竹衣又在林间种满了月季。
躺在自己专属的柔软藤椅之上、茁壮而芳香四溢的花丛之中、隐秘又清凉舒爽的林荫之下，又流连了约半个小时，终于困意渐起，竹衣才回到祠堂的卧房里睡下。睡梦中自己跟着小芦一家去了炎林，不知过了多久、多久，他们仿佛成了一家五口，不知过了多少年、多少年，始终其乐融融。还梦到了炎林的各种稀奇玩意儿，尽管她从没去过炎林，甚至她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几个真正去过炎林的人，但在梦中还是清晰地见到了炎林的模样——很多房屋不是用木头搭建的，而是钢铁做的骨架。城墙也是由钢铁和石块层叠垒筑而成、固若金汤。听说炎林的玻璃制造工艺十分先进，连日常用的窗户和茶杯等物件也都是用玻璃制成，晶莹剔透、焕彩可爱。炎林的花朵不是土里种的，而是由橡胶或玻璃加工而成，栩栩如真、永生不败，又不惧风吹雨打，四时常新。炎林的大户人家还会在家里铺瓷砖和地毯，每一块砖、每一尺毯都价值不菲。还有炎林的药发机械，竹衣连自己那辆小三轮的原理都捉摸不透，炎林更有双层的大型药发式公共机械车，能同时搭乘二十多人；据说还有十几丈高、几十丈长的铁塔炮楼船，一天就要烧几百斤火药和几千斤煤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倾泻上百发重几十斤的炮弹。当然了，这些都是小芦跟她讲的，梦中也是小芦带她去看的。她更感兴趣的还是诸如留声箱、留影纸和玻璃镜这些新奇的小物件。然而、这些小物件却也都不便宜，只有等每月结算了雇佣金，小芦才会带她去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映照一张留影纸作为纪念。竹衣自己虽然没有与人签订雇佣协议，却也筹钱买了些花盆花种，不少炎林人更偏爱真实的花朵，自己经营着一小片花圃也能够补贴家用。梦中的一切竹衣是如此的满意、如此的流连，不知不觉就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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