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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吵死了。”

        林菳走到书架背后,那人斜躺在一个书堆上,手里还拿着本书看着。他缓缓起身,微弱的光照映出一张清俊的脸,声音尚且稚嫩,是个少年人。年纪与她相仿的……林芾?

        这位嫡哥哥是府内五公子,与不成器的堇蕤二人不同,他勤奋好学,据说在书院里是名列前茅,当年还与她一同参加殿试,顺位仅在她之下。

        再见到五哥,她有些感慨。因五哥是男子,比她更先得到重用,但后来又因为樾雾派打压,贬官到琼州,最后死在半道上。

        林芾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虽为人有些小气,但是个极正直的人,林菳未免对他有些好感。

        “五哥哥,打扰你了,给你赔罪。”

        林菳福了福身,林芾细细端量她,这位庶妹昨日的事迹他已有所耳闻,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话倒是不错。

        记忆中她应是个烂好人,在府里卑微存活,如今倒是变了气象,连王大公子也敢拂面子了。

        “你的赔罪我可不敢受,”林芾道,“你可是位大人物。”

        林菳晓得林芾毒舌,倒也不计较:“五哥哥你说笑了。论大人物,你才是林府同侪之中的头一号人物,我不过有几分小聪明罢了,却是大字不识。五哥哥学问极好,是我拍马也赶不上的。”

        这话说得有几分示好的意思了,林芾笑了笑:“你的学问也大着呢,不必谦虚,谦虚过了头便没趣了。我倒是很好奇,一个闺阁女子,年方十四,如何能理解到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们从小接受的教养是舍身忘已,你这倒有些厚黑学的味道了。”

        “妹妹只是以己出发着想罢了,为人处世必然不能照搬教养所得,五哥哥你说是吧?”

        “有意思,我以前倒是没发现府里还有你这一号人物。”

        “嘿嘿。”

        林菳粲然一笑,林芾觑见她手里的大齐律法,挑了挑眉道:“你看这书做什么?”可鲜少有女子关心这些,毕竟这世道,女子大多是到了年纪便嫁人,全身心交付于家庭夫子之中,从不抛头露面,不在外面道上走,没必要懂这个。

        “我刚才听你说,你想识字?”

        “是……”

        “你将来必是要相夫教子,识字对你来说没什么用处。”

        “不……”

        林芾顿了顿。

        “你不想相夫教子?”

        林菳目光清明,日光斜斜照着她淡棕色的瞳仁。

        “不想,大齐不是开了男女同科考的先河么?我想入朝为官,做一番事业。”

        她信任林芾,故而毫不顾忌地说出心里话。

        林芾却被她坦白直说的话震撼,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之后,这小妹妹又有了惊天动地的反骨言论。

        “咳……话是这么说,但鲜少有女子能考中。一小撮考得上的,大多被安排到翻译院,礼部这样无关政局的地方,你这目标可够远大啊。”

        这有什么,前世她都做到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人命只有一次,如果不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试一试,那多有遗憾?”

        林芾听罢,眨了眨眸子,心下一动,道,

        “我所在的无涯书院明年开春会有次入院考,时间不定,到时候我会通知你,你不若试一试。”

        林菳大喜,林芾果然是个好人。

        前世与王澹通奸之后,她才知道书院有入院考这回事,想过要挣脱王澹去参加入院考,但是入院考的时间不定,一般是内部消息,她便生生错过了,由此只能依靠着王澹给她传授知识,再拿住他的推荐信,参加国子监的考试。

        如果能够进入书院,便不用再走王澹这条道,书院与国子监间有专门的输送通道。

        “谢谢五哥哥,”林菳声音发震,一时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林芾笑道:“我只是觉得你这个人很有意思,帮一帮你,看你到底能走到哪里呢?哈哈。”

        林芾收起一本册子,背着手走出去。

        回到萱芜苑,嫡母便迎上来:“我的儿!一夜未归,你去哪里了?”林芾把书交给下人:“去藏书阁通宵去了,过几日中秋收假回书院,又要考试。”

        “哎呀!”林蕤也回来了,一听到考试,脸色难看至极,一拍脑门,“我都忘了考试这回事了!完了完了,我又要倒数,夫子定要责罚我!”

        “你啊!”嫡母揪住林蕤的耳朵,“成日里不学无术,只懂得摘花斗草!”

        林蕤嘟着嘴:“母亲,你不要只说我!姐姐不也是不学无术!”

        此时林堇正在柴房中与王澹在欲生欲死,几个更次之后,王澹才起身,穿好衣裳,吻了吻她的额头:“那便说好了,中秋赏花灯,我们俩在醉仙楼见,记得带上你那庶妹。”

        林堇鬓发凌乱,潮红从脸一直延伸到脖颈,还在回味与王澹的温存,一手系着腰带问:“渲公子真看上了我六妹妹?她当真是好福气。”

        王澹阴着笑笑:“是啊。”

        “渲公子不是已有未婚妻?”

        “这有什么,渲弟到时候把她纳入府内便是。”

        “噢,是要让六妹妹当妾呀……”

        林堇捂嘴坏笑,妾可比妻的地位差远了,她可不想和庶女成为同起平坐的妯娌。王澹又搂着林堇说了会子话,直哄得林堇心花怒放,才撒手离开。

        林芾觑见一个身影从柴房走出,他的房间在柴房后头院子,故而经过,躲在树后。

        林堇红着脸,脚像踩着云似的,忖着王澹何时该来提亲了,被人当头棒喝道:“姐姐,无媒苟合,你当真以为人家愿意娶你?”

        是毒舌弟弟林芾,她一向不喜欢这个过于出色的弟弟,因他的出色衬托出她的没用,在书院她还受着被碾压的气,回来后才懒得管他,遂狠狠推了一把:“你别乱说!”整了整衣冠,眼神飘忽不定,心虚得很。

        “王大公子可是名满京城的大学士,才名与花名并重,我怎可能不认识他?”

        “是啊,王大公子今日随着他爷爷来府里找爹爹议事,你猜怎么着,”林堇嘴角衔了抹冷笑,想起王澹与她说的话,“是王二公子与咱们六妹妹看中了眼,要约她中秋赏花节到醉仙楼一叙呢。这两个人害羞不敢当面说,我们两个当哥哥姐姐的便只能青鸟殷勤为探看了。”

        “……”

        若不是方才与林菳打了照面,林芾还真有可能信了。

        “你那是什么眼神?”

        “姐姐,别欲盖弥彰。”

        “我懒得与你废话!”

        林堇跺了跺脚,把林芾推开,林芾此时也才十四,还是个少年,个子都没她高,被推了个趔趄。

        *

        安国公府。

        “爷。”

        王澹大步流星跨入房内,摆摆手,屏退了几个侍女,有一位还留在他房中,坐在床上整理床铺,这是王澹的通房,叫鸳鸯。鸳鸯娇笑道:“爷,你回来了。”

        王澹扫了眼鸳鸯与林菳有七八分像的脸:“嗯。我有些乏了,你出去吧。”

        鸳鸯脸耷下来,作为奴才哪能忤逆主子,恋恋不舍地起身,经过王澹闻到他身上的女人香味,蹙了蹙眉。

        “还不走?”

        “是。”

        王澹扶额坐下,回想起黑暗中那双充满敌意的眼睛,拉开手边一个柜子,拿出一卷画来。

        那画上是一位临水而立的女子,裙诀飞扬,超凡脱俗,眉眼之间,竟与鸳鸯、林菳也有七分相似,都是杏眼薄唇,鹅蛋脸。此女子乃是他多年前的未婚妻,后死于绝症。他本无意于流连花丛,自未婚妻死后,便发了疯似地找女人,只要与未婚妻有些相似的,便收下来,渐渐地食髓知味,养出了淫心,对美丽的女子也来者不拒了。

        王澹的手指抚着未婚妻画像的脸:“滨儿,我又见到你了……”抱着画像静坐半日,直至夜晚,鸳鸯来叫他:“爷,用饭了。”

        鸳鸯对他时不时拿着已去世的未婚妻画像静坐发疯已是寻常,她也深知府内这么多姿色不错的丫鬟为何偏偏她能爬了王澹的床。

        “用饭?”王澹的视线从下往上,从她的微微翘起的臀部到雪胸,一把拉过来,压在身下,颠龙倒凤,不知昼夜。到了中秋那日,王澹才把鸳鸯踢下床。

        中秋夜,林府内便挂起花灯,花园里灯火通明,各种动物、花草,各个式样,应有尽有。林家人聚在花园里,推杯换盏。除了工部侍郎一家人,隔着一条街的另一个林府——林项的哥哥林巩家也来人了,连着老夫人也一起,大大小小主子奴仆共来了上百号人。奴仆们忙着端酒倒茶送菜奏乐,主子们围坐一大圆桌,老夫人坐在主位,林项坐在左侧,林巩坐在右侧。林项在朝为官为尊,林巩虽为首富,但士农工商,商为最低。

        “芾儿,明日便要收假回去念书了吧?”老夫人第一个问起的后辈是林芾。

        “多谢祖母关心,是了,明日就要收拾书箱到书院去,兴许年前才能回来。”

        林巩虽不悦,但也笑道:“侄儿何时参加科考?伯父我等着喝状元酒呢。”

        此为捧杀,林芾并不觉开心,他是个耿直人,也懒得施予笑脸。林菳本低头夹菜,却被坐在旁边的林荣撞掉了筷子。

        “啊呀,对不起呀。”

        林荣是林巩的庶子,年仅九岁,性子却已有了些蔫坏,因林巩宠爱他生母,在家里得到千宠万爱,但到了此地却被无视,心下便想闹起来,引人注意。

        林菳不想与孩子计较,前世与这孩子交集不多,不清楚人是蔫坏的,遂只是笑道:“没关系。”把筷子捡起来,交给下人,岂料那林荣还不罢休,又“失手”打翻了茶碗,林菳被浇了一身。

        林巩那边的人低低笑起来,都知道林荣性子顽劣,上不得台面,只是林菳倒霉。

        “六妹妹,我带你去换衣服。”林堇正忖着没办法脱身出去。

        林菳用手帕擦着衣服走出去,林堇拉着她:“妹妹,这边来。”将她直拉到了府内偏门,林菳蹙眉问:“姐姐,你要带我出去?”“噢,”林堇笑,“今日中秋赏花灯,府里不会拦内眷,我们直接到街上看看吧,对着那一家子,吃饭也吃不得劲。”

        林菳心下狐疑,却被她推了出去,街上摩肩接踵,人声鼎沸,头上挂满了花灯,还垂落下来些灯谜。“姐姐,你要带我去哪里?”林菳觉手上抓住的力一松,前面的人消失不见,她茫然站在街中,左顾右看,人来人往。

        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雪松熏香醉人。

        “我们又见面了,六姑娘。”

        灯光熠熠,王澹的脸现出鬼魅般的笑。

        “放开我。”

        林菳用尽全力推开他,反被王澹抓住手,在王澹触碰到她的刹那,她浑身的血液倒流,前世不堪的记忆尽数涌现在眼前。

        “六姑娘,中秋佳节,不要误了良辰美景。”

        另一只手拦住她的细腰,使得她不得不把脸贴在他的胸口,王澹的心跳声与呼吸声更加清晰地唤起她的回忆,每一次与王澹通奸后,他都要把自己死死箍在胸膛上,她每一次都会睡不着,听着他的心跳与呼吸度过难熬的一夜。

        “你放开我!不然我报官了!”

        “报官?”王澹冷笑。

        林菳脸煞白,王家与李家一样,是樾雾士族的旧门阀,权势压人。

        “你让我恶心!”

        林菳啐了他一口,王澹摸了摸林菳的口水,露出玩味的笑:“美人香津。”

        林菳的鸡皮疙瘩都起了,她越骂,王澹的占有欲便越强,只恨不得在街上把她剥了衣办了。街上行人只以为两人是在闹别扭,带着笑看。

        “放开她。”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林芾穿过人群,怒道:“王澹!放开她!”

        王澹瞥了眼林菳,瞪着林芾:“林五,这不关你的事吧?”

        “她是我妹妹,为何不关我的事?你想强抢民女?”

        路人们听到是王澹,纷纷议论起来。

        王澹,那个名满天下的大学士?竟然当街想要轻薄女子?都说他风流成性,但不至于如此急色吧!

        又看向林芾,公子打扮,显然不是假闹事的。

        王澹虽不介意自己的花名,但点到为止,不能让花名成了实打实的黑点,猛地松开林菳,理了理衣裳:“林五,坏我好事,你可别后悔。”

        言毕,转身消失在人群中。“没事吧?”林芾抚了抚林菳的头,她惊魂未定,嫌恶地拍打着王澹接触自己的地方,眼角还挂着泪。

        “五哥,谢谢你,但是这样一来,你便得罪了王澹,他可是国子监……”

        “不用管了。”林芾道,“你不如担心你自己,被王澹盯上,他不会善罢甘休。”

        “……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倒是五哥,你被我拉入漩涡之中,实在抱歉。”

        “抱歉什么,我前几日就知道姐姐在打坏主意,见你跟着姐姐出去,便跟着你俩走出来,撞见此事。”

        被林堇彻底坑了一把,林菳再不对林堇抱有善意,上一世自己竟然还对她感到愧疚?现在只希望林堇与王澹有情人终成眷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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