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翌日。
几个小厮把行李书箱等物搬上马车，林芾站在门槛里：“就送到这吧。”“嗯，五哥要多加小心，王澹此人尤记仇，恐不防用些卑劣手段来整人。”“放心，我必定谨慎。”
林菳目送林芾上了马车，春琴道：“姑娘，堇姐儿叫你呢。”她冷哼一声：“你回她我病了，不方便出门。”春琴面楼难色：“这……”“怎么了？若是她非要来见我，你便让她来便是，不过呢，我可担心会把病气过到她身上。”
春琴咬了咬下唇，便下了决心去回林堇。
茶杯被砰的一声摔到地上，林堇怒道：“好啊，竟摆谱来了，还装病？不过就是找了五哥做倚仗，便能登鼻子上眼了？哼，现下五哥去书院了，看还有谁能护！”春琴颤颤巍巍退出去，林蕤踏进来，冷不防多瞄了几眼春琴，觉得她生得肤白桃面的，煞是可爱。林堇觑见他的神色，嗤了声：“臭小子，你毛都没长齐呢，竟看起丫鬟来了。”
林蕤反怼：“我怎么不可以看？都十四了，娘也快给我找个通房了。”林堇睨他一眼：“成日想些不正经的，你怎么也不去书院？”昨夜，林堇被王澹责怪了一通，说王渲见不到庶妹，心情不佳，他也得陪着弟弟去散心喝酒，她与他的好事吹散了。林堇郁结，不想念书，让丫鬟给书院那边告假，延缓几日返学。
那林蕤又是怎么回事？
“……！你，你管我？！”林蕤被问得心虚，眼咕噜转，“今儿无聊，不若我们去紫藤苑看看？”紫藤苑便是林菳住所。“好啊。”林堇正愁着有气没出撒，遂与林蕤一拍即合，春琴不是说林菳十分欢迎找她去么。
二人心怀鬼胎地走到紫藤苑，暖黄色秋日下，林菳端坐在紫藤架下石凳上，披着件雪青色披风，衬得她清新脱俗，手中卷着本册子，凝神地看，一边口中低声念着，一边用手挽了缕发丝到耳际。
“林菳，你这白丁，装什么呢？”手中的大齐律法被抽走，林菳回头，林蕤正坏笑着看着她。
她在翻看大齐律法之后，一个字也认不得了，遂想了法子。
当年为了编纂新法，她将大齐各种法制查阅了上千遍，里面的内容已经是滚瓜烂熟，便打算凭着记忆的内容，对上书中的字重新识字。
“七弟弟，我在识字，请把这本书还给我。”林菳冷着脸，把手伸出去，林蕤反而来劲了：“识字？当真可笑啊，林菳，你一个庶女不事刺绣女红，还真把自己当高门贵女识字来了？”
林蕤的讽刺挖苦在她心里根本泛不起波澜，她只是担心林蕤把那本书给撕烂了，进一次藏书阁可不容易。
“妹妹，你识字做什么呀？”林堇亦是讥笑道，“难不成，你还想进书院，考女状元？”林菳不答，她瞪大了眼睛：“不会吧？妹妹，你真这么想啊？天啊！你可要有自知之明啊，不要好高骛远。你也十四了，等过个两年，求母亲给你找门好的婚事才是正经路子啊！要我看，宋家老爷就不错的，他刚丧妻，你嫁过去，伺候他几年，到时候家产可都是你的了！”
林菳剜她一眼，宋老爷满脸横肉，还有花柳病，嫁过去岂不是往火坑里跳。“姐姐既然觉得宋老爷好，我便去求了母亲让她把你嫁过去，你看如何？”“你！”林堇辩不过她这牙尖嘴利，遂扯住她的领子：“林菳，我可是你姐姐，你说话怎能如此不顾尊卑！”“我只尊可尊之人。”
林堇怒极，抬手打了一巴掌下去，林菳躲得快，下意识反手拽住林堇的手腕。对了，前世在青州做官时，为了防身，学过一些武艺，此时竟回想起来，派上用场了。林堇不罢休，抬了另一只手还想打，同样被林菳制服，她用力抓住，林堇直喊疼。
林蕤撕了一口那本大齐律法：“林菳，你放肆！你不是想读大齐律法吗？我让你读个屁！还他妈想识字，真是痴心妄想！”说着，就要把那本大齐律法撕碎。
“大胆！林蕤，你不怕杀头吗？”
“杀头？林菳，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
林菳嘴角衔了抹冷笑：“你翻到封皮，看看后面写着什么！”
林蕤把册子合上，打开封皮页，赫然写着：
见法如见君，任意损毁，形同辱君，罪至杀头。
他慌乱合上，哆哆嗦嗦把大齐律法丢开。林蕤、林堇见在她这吃瘪，心生离意。“……林菳！你等着！”
林菳笑了笑，在她眼里，林蕤就是个只能无能狂怒的小孩。
“好啊，我等着。”林菳猛地松开林堇的手，掏了掏耳朵。
不到半日，林菳要考书院的消息被放了出去，整个林府都在议论，她在痴心妄想！做什么美梦呢？春琴拿着托盘到厨房取菜，便听到连厨女都在笑：“六姑娘好不自量力。虽是个庶女，到底还是个主子。要我是她，还读什么书呢，趁着年轻赶紧把自己嫁出去多好，尽力争取个嫡母当当，小门小户不要紧，真蠢死了。”
春琴轻咳一声，厨女们才散开。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这句话是春琴前几日刚从林菳那学来的，厨女们听不懂，笑笑道：“春琴姐姐，你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呀？”“简单来说，就是一味爬在地上吃屎的屎壳郎理解不了想要飞上蓝天的大鹰的志向。”“……”这解释也说得过于接地气了点儿。“春琴姐姐，我们这里是厨房，别屎啊尿的……”“少废话，把菜拿过来。”
因见着林菳对林堇、林蕤硬气，她也硬气起来，主唱仆随。端着菜走出去，行至抱厦处，突被一人箍在怀里。
“小春琴，想死我了。”
林蕤咬了咬春琴的耳朵，被她猛地推开：“七爷，不要这样。”这一推力度可不小，林蕤摸住痛处：“好啊，主子变硬气，仆人也变得泼辣了。”春琴忙道：“七爷勿要害我。”“我害你？我害你什么了？”林蕤勾起她的下巴，“我看上你，你可是飞上枝头了！”
春琴道：“七爷，这不合规矩，若大夫人知道，我与七爷有了什么，必定打死我！”林蕤本来淫心大起，想到母亲那张冷脸，禁不住哆嗦。“你就让我亲一下，就一下！”林蕤没碰过女人，见着春琴前凸后翘，忍不住上手来，春琴连连后退：“真的不行，求七爷放过奴家！”
“你怎这么不识好歹？”林蕤怒道，“哦，我知道了，是不是林菳吩咐你的？林菳与我不好，你便不与我好了。”“我是奴才，哪里敢呢。”春琴顿了顿，今日栽到林蕤手里也是倒霉，她现下只想保命，丫鬟与少爷私通乃是死罪，“只是府内有府内的规矩。还请七爷饶我一命。”
“啧，无趣！”林蕤骂了她几句，甩袖走了。他成日里在家中闷得慌，饱暖思淫欲，但又被大夫人管得严，终不能下手，底下的小厮为讨欢心，带他去外头烟花柳巷，当夜便在外头破处，血气方刚，一下控制不住，流连花丛十数日，眼睛一闭一睁便从家里出去，盘桓在那妓馆里。这一下来，花费不少。本还能靠着小金库撑一撑，结果一下见了底，便赊账。
老鸨见他是工部侍郎的嫡子，总不会欠债不还，一开始还愿意，等过了几日还是在赊账，便把他踹出房间，叉着腰道：“林七爷，我们这闻香坊可不是你白吃的地儿！”
“妈妈，你就让我再与梦姑娘弄一回吧！”
林蕤正对闻香坊的梦梨姑娘上头得紧，刚还在房间里你侬我侬，这被老鸨一踹，欲兴未止呢，如何肯依。
“妈妈，这是在吵什么，惊到王大公子了。”隔壁房间的门打开，一位花钗云鬓的丰满美人摇着扇子出来，林蕤愕住，这美人竟有丝丝眼熟，杏眼薄唇……倒有几分林菳的模样？就是胖了些。
“来这放松放松，没成想，竟还聒噪得很。”
王澹摇着扇子，从美人背后出现，把那她搂在怀里。
林蕤讶然，怎么会在这里遇见王澹？
他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打扰王大公子雅兴了，是这林五爷欠钱不还，想白吃呢。”
王澹挑了挑眉，林蕤忙低下头。
“嗤，工部侍郎的儿子，竟没钱买单？林七爷，丢人呐。”丰满美人讥笑道，王澹掐了把她的腰：“嘴那么毒，伤人。”“哼~”美人嘟嘴。
王澹的目光一扫过来，林蕤全身都会发抖。他顾不得那么多了，林堇不是成日吹王大公子看上她了，好事将近么！那不就是他未来的姐夫？！遂大着胆子跪过去：“王……王大公子，看在……我们的交情上，你能不能帮我一把……我，我我我我保证，为你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王澹想到了什么，嘴角扬了扬：“当真？”
“当真！”
林蕤见有戏，眸子泛着光。王澹潇洒地从袖子里拿出枚金锭子：“妈妈，这够不够？”“够够够！”老鸨喜笑颜开，咬了咬金锭子，恢复了舔狗模样：“林七爷，您放开玩！这金子够您玩大半个月了。”
“多谢王大公子……不知王大公子有何吩咐？”
“唔……”王澹眯了眯眸子，用手抚摸着怀里美人那张与林菳五六分相像的脸，“你与我说说你那位六姐姐吧。”
“嚯，竟还想考书院？”王澹捏着个酒杯，酒水里映出深深的眸色，“你这位庶姐姐的抱负可不小啊。”
“是啊，”林蕤忖了忖，王大公子不会看上的是林菳吧？不过这也与他无关，他拿钱办事而已，“我听说这几日镇日在家识字呢。”
“林府现在可有教书先生？”
“没有呢，我们都去无涯书院上学了，请教书先生做什么？”
“那你那位庶姐姐如何识字？”
林蕤撇撇嘴，鬼知道啊。
王澹见他不答，浅谋了几分：“无涯书院是几时招新生？”
“往年都是开春后某一天，时间不定。”
“噢……”王澹笑了笑，却是皮笑肉不笑，林蕤不敢多问，直觉到林菳身上有大事发生，暗笑抱着吃瓜看戏的态度。
翌日下午，林菳在房中，拿到林芾的信，勉力靠着识出的字读：
六妹妹？&……？&……考&提&九月初四？&……？&……下一次在两年后的传闻？&……
两年后……
林菳紧抿嘴唇，两年后？！她十六了，嫡母必定要给她议亲，便会有诸多麻烦，这一次必须要抓紧考入才行。
可是……如今不过过了十余日，她等同于从一个不识大字稚童开始学起，字都未识全呢。
林菳收好信，忖着到底是何造成变故，春琴把茶水放下，见她脸煞白：“姑娘，怎么了？是不是五爷说了什么？”“五哥哥说书院的考试便在九月初四这日。”“初四？”春琴睁大了眼睛，“那怎么可以！初四不就是两日后吗？姑娘，这……”
春琴焦虑起来，她可等着林菳通过考试，好打一打背地里贬损她的人的脸呢！主子荣光，奴才脸上也有光！
林菳揉了揉太阳穴，将茶水一饮而尽。
“没办法了，这一次必须成功。春琴，今夜我们再去一次藏书阁，多拿点书来。”
林菳提着心，下午的书也看不太进去了，直看着日头坠落，入了夜，滴米未进，便带着春琴去藏书阁。
藏书阁的侧门守了人，是她们未想到的。
“姑娘？这怎么办！”春琴脑袋一片空白，往日藏书阁的守卫也不怎么严，怎么平地里冒出一个小厮在那，还是个人高马大，一看就有些真功夫在手的。
林菳想了想：“许是林蕤他们安排的，知道我要考书院，要阻我识字学习。”她盯着守门那人，在心里比较着自己是不是他的对手，肩上放上一只手。
“春琴？”
林菳低头一看，借着微弱的灯笼光，那只手干枯发皱，俨然不是尚在豆蔻的春琴之手。
“深更半夜，你在这里做什么？”林项的声音低沉，月光下，他的身影拖得很长。
“爹！”
林菳震惊，春琴则已跪了下来。
“爹，女儿只是一心向学，想来这藏书阁借几本书看……”
林项捋了捋胡子，挑了眼守在藏书阁侧门的肌肉大汉。
“哦，这么看来，府内传闻你要考书院，是认真的了？”
“是……求爹给我这一次机会，大齐男女皆可科考，这是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女儿很想抓住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尤其是现在时间有限，不争朝夕，等着年纪大了，身为女子，必会被人逼着成亲，受到周围人的指指点点的，到时候恐怕再想走科考路，便是难上加难了。”
林菳月色映眸光，真挚赤诚。
“大齐官场腐朽，百姓民不聊生。女儿对相夫教子无甚兴趣，可听说过有先人曾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甚是仰慕如此家国情怀。何况，父亲虽官至工部侍郎，却难再往上，林家始终更难进一步。林府之内，小辈之中，只数五哥能读书。我想跟随五哥走入仕途。如今樾雾士族当道，寒门庶族势弱，林家未免被打压。我是想着，多一个人寒门庶族在朝中，便能多一份力，到时候，局势变换，林家便能更进一步。”
林菳所说，泯了她真实的想法——摆脱王澹，另谋出路，反而将家之大义抬出来。按照前世她与林项的接触来看，他是个有心气的人，定然不会服气如今被樾雾士族打压的局面，否则以他的能力，怎么会只当个工部侍郎？
林项眸色深沉，一个十四岁深闺庶女，大字还未识全，怎么会懂朝中局势？说得简单了些，却足够令人心惊。
“是啊，樾雾士族当道…”
他顶上的尚书便是个尸位素餐的昏庸之辈，就因为出身樾雾士族，所以官压他一头。
林菳抓住机会道：“爹，女儿不才，但想要为林家效力，为整个寒门庶族效力。”
“好啊，”林项微微叹气，他早就苦恼儿女之中，没有出挑的人了。林芾虽勤勉，做事雷厉风行，但是性子太耿直，不懂伸曲之道，在官场上难以出头。
至于其他两个，他都不屑于说。大哥那边的儿女，虽也有一两个不错，但无心仕途，一心商道。思来想去，只剩下林菳还算过眼。
那次在祠堂，他便已有了微微的想法，这次，想法已成形。
“好。”林项颔首，淡笑道，“林家还有你这样的女儿，算是林家之幸。”
“那爹爹，我可以进藏书阁了吗？”林菳乘胜追击。
“当然。藏书阁里的书应有尽有，你尽看去。不过，”林项顿了顿，“我虽同意你走仕途，但你能不能走，走多远，全靠你自己。”
林菳忖道，在做出成绩之前，林项不会轻易全力帮助自己，如今只是想着看看试试罢了，无妨，且让他看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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