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回到君雅殿，半柱香即将燃尽，各考生也已就位了。林荣、林蔚的位置离她较远，她在靠近前方长桌下的位置，抬头便能见到柳掌院端坐上方，双手垂在膝盖上，厚厚的眼皮下一双眼睛露出精光，盯着他们。
“诚信考试，如若发现作弊，永远革除考入无涯书院的资格！”
桌上已摆好卷子，翻转卷子的声音窸窸窣窣。
“入院考试大多是背诵经典，算不上难，但若事前不知道考试范围，又准备不充分，涉猎不广泛的话，很难通过考试。”那日温修的话回荡在耳际，“除了些启蒙读物，涉及农学、药学、乐学、历史等书也应看看。”
这两日，林菳埋头藏书阁，按照温修划出来的范围仔细研读，所幸自己前世涉猎广泛，大多只要把字认出来便可。
她扫了眼周遭，有的人奋笔疾书，但写到某处便停住，有的人却是一直未下笔。卷子上每一道填空题都来自不同的经典，有些还挺偏，这笔试，当真是在考知识储备了。庆幸自己抓住温修，多问了几句，否则不定能通过。
林荣的笔顿了顿，这卷子考得也太难了，他只读过《三字经》，《增广贤文》，《诗经》等，有些题目好像是些晦涩难懂的古籍上来的，对于他这九岁小孩来说太超纲了吧！左顾右看，旁边的考生也叹气起来，空白的地方比他的还多，遂心道：看来我也不是垫底，幸好幸好。
他眼睛一瞥，左前方林蔚在凝神苦思，虽然有停顿，但还能在思考之后写下去，却见右前方林菳低头，手上毛笔一直在动，毫不犹豫，一挥而就，顿时脸色骤变：“林菳是怎么回事？这题目她能答出来？”
林菳不止写出来了，还是头几个交卷的。她长舒一口气，把卷子交给柳掌院。
柳掌院捋了捋胡子，边看边点头：“很好，你且等着笔试名单出来吧。”林菳一听心中便有数，笑着回道：“谢谢掌院！”走出大殿，早已等候多时的春琴过来问：“六姑娘，考得如何？”林菳浅浅笑道：“你且等着吧，反正这卷子，我是写满了的。”
这句话说得不大不小，全落入周围人的耳里，惊愕万分，哪里来的高手，这么多的题目，还能写满？
“六姐姐，我也写满了，”林荣亦走出来，笑着对周围议论的人道，“这又何稀奇？少见多怪？”当然，他是瞎写写满的。
林荣这小孩怎么老针对她？莫名其妙。林菳懒得与小屁孩费口舌，直接无视。“春琴，咱们找个地方吃午饭吧。”“好咧，六姑娘。”“林菳！你！”
“荣儿别胡闹，那可是你六姐姐。”林蔚也交卷出来，一把拽住林荣，生怕他闯祸。林荣说：“姐姐可是嫡姐姐，六姐姐不过只是一个歌女所生的庶女罢了，能来这里只是走了狗屎运！”说得好像他不是庶出一样，不过仗着自己的母亲受宠罢了，便自以为高人一等。“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就打你耳刮子！你也别想吃饭了！”林蔚蹙眉，用手轻轻拍了拍林荣的脸，以示威胁，林荣这才噤声。
用罢午饭，广场上来了几个穿墨纱的学生，扛着告示牌子，林菳登时放下手中筷子，用帕子抹了抹嘴角过去。
“林蔚，隗星海，曲骅，周秦仙，林菳！”林荣愤怒地咬了咬后槽牙。
“啊！恭喜姑娘！”春琴激动地摇林菳的臂膀，林菳喜笑颜开，与林荣敌视的目光对上。
“哇，三十多个人，笔试才过了五个人……这什么魔鬼考试。”
“据说是因为王大公子说要控制书院生源的质量和数量，所以才……”
林菳听了几句，怒忖道：这考试时间提前是王澹弄的，录取人数下降也是他弄的！合着在这里等着她呢，让她无路可走，到时候又像前世那样，逼她成奸！好你个王澹！
“好了，笔试通过的五位考生，随我来，进入最终面试。”
“等等！”
林荣清脆的声音响起，掌院蹙眉：“林小公子，你有何疑问？”掌院的语气有些不耐烦，因往年也有不少人在笔试名单公布之后不服，当场闹事的。
“我要举报，林菳作弊！”
“喂！”林菳忍无可忍，这小孩屡次三番挑衅，她不搭理他还登鼻子上脸了，“十弟弟，你可口说无凭，别乱诬陷人啊？考得不好我可以理解，但这不是你胡搅蛮缠的理由。弟弟年纪尚小，这次不过，可以过几年再试试。”
林荣就是不服气，闹起脾气来：“定是有人泄题给你！”否则他如何也想不通，林菳怎么会短时间内看过这么多书？
“林荣，我再说一次，你胡搅蛮缠，别在这里口说无凭，诬陷人！别以为你是堂弟，我就会不计较！你再继续纠缠，大不了我们高官去！我告你诽谤！你一个小孩承担不了罪责，按照大齐律法，你爹你母亲都要来给我道歉！”
林蔚一听，如何得了，眼看林菳歇斯底里，极其认真，连忙分开二人，劝道：“好了，”尤其对着林荣说，“荣儿，你还想等着爹爹娘亲又给你收拾烂摊子不成？”
林荣也想不到林菳真兔子急了会咬人，竟扯到报官去了，口口声声说大齐律法，信誓旦旦，他不由得冷汗直出，心虚起来，因他只是猜测，没有任何计较，若真对薄公堂，那他可就理亏大了，丟不起这人。
“真是，你一个小破孩在这里瞎嚷嚷什么，”一直在旁边抱胸看戏的男子嗤笑了声，“要她真是个水货，这下一轮面试考核便会被筛出来了，轮得到你来叫唤？”
“隗星海！”林荣怒目圆睁，林蔚摆摆手，让两个小厮都去架住他。
“这位兄台说得及是，”林菳挑了挑眉，“大浪淘沙，最后被剩下的肯定是胸无点墨之人。”“哦哟，口气不小啊。”隗星海乜了乜眸子。
五个人被柳掌院带到另一处暖阁里，榆木塌上，茶几两边，各坐着一个人。
王澹坐在左边，呷了口茶，茶杯是精致的青花瓷，茶几上点着凝神静气的香，而对面坐着一人，头发灰白，年纪应是在知天命与耳顺之间，气质温润和顺，一身玄色滚边烟纱儒服。
“这位是王大公子，国子监的大学士，特来监督此次本院入学考核的。而这位则是本院大夫子，曾固甫先生。”
“见过大学士，大夫子。”
王澹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林菳浑身不舒服，往后挪了几步，微微抬眼，王澹的脸色苍白，嘴唇紧抿，未发一语。
大夫子面色和蔼，扫视眼这六个人：“恭喜五位考生，接下来由我问你们问题，你们说出心中所想便是。”
“是。”
在问了一些简单的问题之后，大夫子突然抛出一问：
“若尔骑马行道上，至分叉路，马失控，左路仅一行人，右路十数行人，问该往何处走？题设，必会撞到行人，人必因此而死。”
“自然是往左路行了，”隗星海勾唇抢答，“十数人之命比一人之命重，以少换多，符合常理。”
“我觉得不然，”周秦仙摇头道，“十数人之命是命，一人之命难道不是命？人命关天。所以往左往右，无甚区别。若我真碰到了那种境地，不如跳马下来，让马自己选择，最后伤了人的命，也怪不到我头上。”
“那周兄岂不是非死即残？”曲骅笑道。
“宁可伤我，也不伤人。”周秦仙脖子一梗，正直非常。
大夫子听得津津有味，点了点林蔚：“林三姑娘，你说说？”
“我赞同隗二公子，”林蔚徐徐道，“十数人之命比一人之命重，人命关天不错，但若以一人之命换十数人之命是值得的，可以十数人之命单换一人之命却是不值当的。就好比为了芝麻，抛弃了西瓜。”
林菳下意识地摇摇头，林蔚思考问题的法子也是按照做生意那套，有一定道理，但她并不赞同。王澹下巴抬了抬：“林菳，你有何高见？”
林菳睨他一眼，先不回答，反抛出一个问题：“若那一人是贵人，十数人是平民百姓呢？”
“这……”隗星海与曲骅面面相觑，连林蔚也愕住。大夫子笑了笑：“林六姑娘思考颇深，难得。且说说你的见解？”
“若这些人都是平民百姓，我自然也是选择牺牲一人保全十数人，不过我认为不必在人命这件事上多纠结，大家将来都是要做官的，需从做官的角度出发思考，以少换多，大多数百姓也赞同这样的常理，所以如此抉择，也不会有人来怪罪，不会以杀人之罪判刑，百姓们反而很是理解。”
“若那一人是贵人，且看是什么人，若是低于自己的小官，我以为可以牺牲，除了上面说的符合常理可无罪之外，更能显示朝廷以民为重，提高名声；若那人是比自己大的官，则要考量一下了，撞死一位大官，若那人是个好官倒好说，若不是，说不定会被其家人报复，若是皇亲国戚，不用多想，自然是得保住他们的性命。”
王澹眸子深深地看着林菳，大夫子则是捋了捋胡子，笑道：“可也可也。林六姑娘年方十四，便能思虑至此，可造之材。”
“大夫子过誉了，晚辈还有许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林蔚也道：“六妹妹此番话犹如提壶灌顶，佩服。”
其他三个男子隐隐不服，被一个女子抢了风头，实在难以接受。
“这个问题没有正确与否，只是你们四人的回答过于浅显。来书院读书自然是为了仕途经济，要从小事开始培养自己的思虑方式，官场波谲云诡，需得多些城府才是。”
“是。”
五人皆颔首。
大夫子转过头，王澹用手撑着脑袋，懒洋洋地端量站在下面的林菳，他的神色已经恢复，甚至颇有意趣地打量着她。
林菳，有意思啊。
“王大公子，老夫以为这五位学生都可入学，您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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