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车轮子碾出两道痕迹，行在山道上，林菳掀开车窗，无涯书院的大门映入眼帘。
她们的马车被人牵引到西院。无涯书院共有东南西北四院，西院最偏，中午时分，院子里还是晦暗不明，入门便一个巨大的屏障，雕画着山水竹林，院内设施简单，一个回字形的廊道，北东西各一个屋子，北面是授课堂，东西两面是宿舍，院子左右两边栽种着一颗海棠树，正到时候，粉朵绽放，风吹拂，花瓣舞，青石板上树影斑驳。
“新生都是住在西院，环境差了些，等来年开春，根据你们的学习情况，分配到其他院去。”
“好的，谢谢师兄。”
林菳与林蔚给带路的师兄端正福身，隗星海、曲骅、周秦仙则是抬手作揖，他们五人皆被安排到西边的屋子里，屋子背后还有一个四合院，有厨房、柴房、洗漱房、茅房、两间卧室，陈设还是简简单单，只配备了最基础的用品。因不能带书童婢女，起居饮食都得自己操作。
林菳与林蔚在一间卧室，放下行李，林菳摸了摸书桌，扒拉出一堆灰出来：“这地儿也太久没人住了吧？”林蔚利落拿起扫帚：“听我爹说上一次招新也是一年多以前了，上一批人估摸着也是一年前就分到其他院去了，这里荒废已久。”
林菳转了转眼珠子：“我进来的时候看到东面宿舍门前还算干净，应该还是有人住的吧？”“兴许呢，也不是人人都能出这西院的，”林蔚瞟了瞟窗外，“说不定是上一届没分出去的人单留下来了。”
两个人忙活了一阵，林菳拿着抹布，擦拭书架子，打开一个书柜，一只硕大的百足从里面钻了出来，扭动长长的身子，差点沿着林菳的手臂往上走。
林菳最怕虫子，登时脸色惨白，尖叫着拿抹布把百足打了下去，它又爬到林蔚脚底下，林蔚同样害怕，吓得跳了起来。
外头院子里，隗星海正拿着扫帚打扫，被这鬼哭狼嚎的叫声吓了一跳。一只肥厚的百足从一间卧室爬出来，隗星海胆子大，脱了白皂靴子直打下去，把百足打晕之后，用脚狠狠踩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另一间卧室里，曲骅跌在了地上，一只黑色大蜘蛛趴在墙上，连蜘蛛腿上的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谁来……救救我！”
隗星海拿着靴子，直冲进去，朝着那蜘蛛就是一扔，墙上落下血迹，蜘蛛掉落地上，他赶紧过去踩死。
“啊——！”
周秦仙的尖叫从厨房传来，四个人纷纷放下手头上的东西，奔到厨房。周秦仙退到厨房门边，指着菜篮子：“青菜上都是蛆！”
林菳往里眺了眺，青菜叶子看起来很新鲜，上面还挂着露珠，应是书院提前就给他们备好的物资：“奇了怪了，这菜叶子看起来新鲜得很，怎么会有蛆？”
“方才我房间里还有只大蜘蛛！吓死了！”曲骅惊魂未定。
林菳干脆撩起身边侧放在门口的笤帚，伸过去挑起菜篮子：“三姐姐，我的包袱里有些杀蛆的药，你帮我拿过来，”转头对曲骅说，“曲四，你去找刚才的师兄，让他重新给我们备菜，顺便，如果可能的话，让他再来一次。”
日头渐渐移动，院子里的动静终于停下来。
班舟用棍子翻了翻菜叶上死去的蛆虫，叹了口气：“哎，估计又是那几个人……”
林菳眸子一动：“师兄，是东面宿舍的人吗？”
“不错，”班舟眸子深沉，“他们是上一届没有分院出去的人，性子顽劣，终日无所事事，以捉弄人为乐。”
隗星海攥了攥拳头：“既然如此，为何不让他们退学？”
班舟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这几位家里不算差，我们书院哪能随便让他们退学？又不是国子监这样朝廷直接管辖的大官学。几位师弟师妹，且忍耐几月，我相信你们定能搬出去，到时候就能摆脱这些纨绔子。”
“……”
林菳这听着，书院是完全不想管啊，想到刚才打开书柜爬出来一只百足，脸都绿了。提心吊胆，怎能专心学习？要是睡觉的时候再爬出来什么奇怪的虫子，从她的耳朵、鼻孔钻进身子里……惹，她越想头皮越发麻，不能坐以待毙！
她狠狠一跺脚，抄起一把笤帚，直冲门去，隗曲周三人皆是震惊。
“六妹妹！”林蔚追出去，林菳早已拉她好远，穿过西院正院子，到达东门屋子门前，一脚踹开门。
房中的人皆是一惊。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东面宿舍的正堂乱七八糟，各种书乱倒在一起，中间空出来一地儿，摆放着一个大草席，盘腿坐着四个男孩子，皆是十三四岁的模样，吊儿郎当，袒胸露乳，衣衫不整，在搓麻将赌钱呢！
“干什么！？”四个人纷纷穿好衣裳。见到来的是个少女，逆着光站着，怒目圆睁，凶神恶煞，手上举着笤帚，其中一个穿着紫色外裳，粉丝绸长裤的少年挑眉道：“哟，对面还来了个女学生啊？”
“虫子都是你们放的吧？”林菳笤帚指向那几个郎当货，紫衣少年往旁边呸了口痰：“是啊，怎么？放不得吗？”
林菳二话不说，一个笤帚打下去，直打中那少年的脊梁骨，他连连呼痛，余下三人一起拥上，想要将她制服，被冲来的林蔚踹了一脚。
“六妹妹，我来帮你！这几个祸害东西，不打一通不行！”
匆忙赶过来的隗星海、曲骅、周秦仙瞠目结舌，两个女生竟然与四个男生打在一起，林菳身手敏捷，躲过一个男生好几个连拳，回旋一踢，差点踢中那男生的命根子。
“女侠……女侠饶命！”
林蔚这边被紫衣男子缠上，隗星海道：“还愣着干什么？真男人还要躲在女子背后？”曲骅、周秦仙颔首，跟着隗星海一起上去，五对四，直从房里打出大院里，你一拳我一腿，这不是书院，这是武斗场。
“你们快住手！”班舟急得团团转，“快住手，出人命了怎么办？”
林菳拽起一个人的领子，猛打了一拳下去：“师兄不如问问他们！要是那些百足、蜘蛛朝我们下毒，我们几个出了人命怎么办？这几个坏心胚子，不打不行！”
“女侠饶命……饶命啊！”
四个人有三个人被打得跪地求饶，唯独那紫衣少年，梗着脖子，被隗星海踩着侧脸：“呸，没骨气的玩意儿。”
“席阳！对对对对，女侠，师兄，都是席阳出的馊主意！他说不能让西面新来的人安生，让他们也落下功课，到时候若有新的人来，我们几个留得久的便不得不被放出去了！”
“哦，”林菳踢了一脚席阳，“原来是你出的主意啊？”
席阳的鼻头动了动，咬牙切齿。
“你们自己不学，还想让别人不学，心眼真坏啊！”
“哎，师妹，师弟，放开他吧。”
“烦请师兄上告柳掌院，让他处理这件事，我们几个人还要用功学习的，怎能忍受这样的人在身边？”
席阳嗤了一声。
“你笑什么？”林菳蹙眉。
班舟果真面露难色，有难言之隐。
“班舟，你就让她与我舅爷爷说去。”
嗐，原来是关系户啊，怪不得那么无法无天。
“柳掌院竟是你的舅爷爷？真看不出来啊，他那么好一个人，”隗星海踩了踩席阳的脸，“你还好意思说人家是你舅爷爷？我都替你丢人。”
“隗星海，把这席阳绑起来，吊起来，饿他几天！”林菳怒道。
“你们敢？”
“怎么不敢？”林菳反唇相讥，“书院关系户就在这里欺人太甚，真是没见识，你信不信真要论起来，于情于理，是我们占上风，不情不理，还是我们占上风。你有个舅爷爷在书院当掌院就了不起了呀？我父亲可是工部侍郎，从二品的官，小小一个掌院还怕你不成？”
席阳却不屑：“从二品又如何？寒门庶族出身，连直接去国子监的资格也没有，只能来书院读书，受我舅爷爷管制！懂不懂什么叫地头蛇？我让舅爷爷给你开一个处罚条子，到时候你想下场考官，人家连资格都不给你！”
“好啊，你且试试！若你真让你那舅爷爷从私情污蔑我，我便拿着证据给我爹，在席公子口里不过是个‘从二品’的官，但是呢，我爹还是能接触到官家的，毕竟好歹也是寒门庶族里的这个，”林菳伸出大拇指，“到时候不止在官家面前参你席家一本，还能让你舅爷爷丢了饭碗，让你们这无涯书院做不下去！看你家里人怎么罚你！”
林蔚也道：“席家每年要用的药材都是从我林家进货，虽然是一笔进项，但也算不上多，如果席公子非要与我们为敌，我便让爹爹停了给席家的货，我记得席公子的母亲的病非常依赖我们林家的一味药，你可要想清楚了。”
隗星海打量着这两个人，好家伙，都是狠角色啊。
蛇打七寸，席阳不过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被林菳与林蔚吓唬得不清。
“你若是不想待在西院，好好学习，别成天整这些歪门邪道。你竟然有你舅爷爷这个亲戚在，却没能把你分走，看来你舅爷爷待你也不很是亲近啊。”
林菳一语中的，席阳就是仗着有舅爷爷在书院里，四处去威胁吓唬，而底下的人也不想让柳掌院丢脸，亦未怎么说席阳的事，久而久之，这狐假虎威的还真把自己当真了。
“……哇……”
席阳大哭起来，“我只是不想学而已，看到别人在努力用功，我甚是焦虑！我就不是读书的料！父亲非要把我弄进来！花了大半个家底！娘亲吃药又要花钱！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学！可我就不是那块璞玉，怎么雕成器呢？在这里不过是难受罢了！”
林蔚捕捉到了重点：“席公子可是家里有困难？”
席阳含泪颔首：“家里已经亏空得要紧了……但是娘亲的药不能停，我也不可能回家去，父亲指望着我出人头地呢。”
林蔚又问：“席公子若你不读书，打算去做什么？”
“我认识一些道上的人……”他的眸子闪了闪，“开个赌坊吧。”
“你？！”班舟再也听不下去，“赌坊可是你这种读书人能开的？”
“我从来不自诩读书人！”席阳冷笑，“读书人有什么好？天天读那几本破书，念几句之乎者也，能给老子赚钱么？”
“哦！”原本与席阳一同打麻将赌钱的另外三个男子恍然大悟，“席阳，你天天和我们赌钱，你自己老赢，合着你是盯上我们的钱是了吧？”
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否认了。
“没错！我们不是兄弟吗？你们自己说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又不是骗你们，我可是堂堂正正打麻将赢了的！”
“你放屁！你懂一些道上的人……还想要开赌坊，说不定都知道怎么出老千！”
林蔚眸子亮了，从袖口里拿出一张凭据：“席公子，不如这样，我可以借一些银两给你，你去开赌坊，到时候我们七三分红利，你看如何？”
？
林菳叹道，林蔚怎么随身带着借条啊？真是你不暴富谁暴富？！趁人之危，席阳现在正缺钱，就算是九一分也愿意啊！
席阳接过借条，扫到利息数字，挑了挑眉：“林姑娘，你这是趁火打劫？”
林蔚笑了笑：“你要是不接受，此时便作罢。”
林菳连忙添了一道柴：“你要是不接受，我现在就把你绑了吊起来！”
他妈的，两个黑心女人。
席阳忖了忖：“好吧，我接受。”
“拿了凭据，你直接到京城中任意一家林家钱庄，伙计便会把钱给你的。”
“尽快滚，”林菳掏了掏耳朵，双手抱在胸前，“我们可急着要科考的。”
隗星海等人几乎是下巴快掉到了地上，林家的姑娘不好惹啊。
“你们三个呢，还继续放虫子到我们院子里吗？”
林菳挥了挥手中的笤帚。
“不……不不不不，当然不了！我们支持五位未来国之栋梁的学业大计，提前祝五位金榜题名，平步青云！”
林菳勾唇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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