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秋风萧瑟，梧桐叶落，竹林里一条溪水潺潺而流，黑夜之中看不清脚下，齐清嘉跌了进去，林菳只听得噗咚一声，水花溅到自己的脸上，旋即停住了脚——齐清嘉落水了？灯笼照在水面上，只看得到波光粼粼，却不见人影。林菳缓缓后退：“不知道齐清嘉会不会水，若是他就此死去……书院也查不到我头上！”随即灵机一动，将手中的刀抛进水中，咚的一声沉入水底。她全身汗津津的，手脚还在发抖，心狠道：齐清嘉他该死！若留待以后，他真成了李昉的走狗，她想要后悔，却来不及了。奔回西院，她在院子里舀了一抔水来洗脸，再推开卧室门，轻轻躺回床上。翌日一大早，便听到隗星海在院子里说：“方才我听班师兄说，北院有人失踪了？”林菳猛地睁开眼睛，戳了戳窗户纸看院子里，周秦仙煞白了脸：“咱们书院不会进了什么贼吧？”曲骅匆匆跑进来，神色慌张：“据说是北院二哥齐清嘉不见了，现在书院掌院，大夫子还有其他教士、夫子都到君雅殿议事呢！”“不报官么？”
林菳听到报官，心一惊，若是官府来查，自己恐怕也难逃。懊悔昨夜的冲动，让自己深陷险境，唯一庆幸的是，自己没有亲自动手，真进了衙门，还有理辩驳。她掀开被子下了床，定了定心神，装作没事似的，又听见曲骅说：“……我刚才去君雅殿，听到说此事得压一压，先不报官，齐清嘉在书院出事，书院难辞其咎，不想让这件事声张出去。”林菳侥幸地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自己还有喘息的时间，想办法把这件事与自己彻底撇清关系，把这件事引到错误的地方去，断掉线索，等时间一长，齐清嘉的下落不明，这件事大概率会不了了之。她利落穿好衣裳，梳好头发，林蔚蹙了蹙眉问：“六妹妹，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出去过？”林菳早有心理准备，神色坦然：“嗯，昨晚我饿了，想去厨房看一看有没有吃的。”
正好外头的隗星海说：“昨天晚上，我在厨房……”他欲言又止，本想顺着曲骅的话说昨晚诡异的事，但想到遇到的人是林菳，马上噤声了，林菳听到，忙走出去：“昨晚你见到的人是我。”隗星海微怔，但听林菳笑道：“……我昨晚实在太饿了，想着到厨房找东西吃……”曲骅推了推隗星海打趣道：“我就说你昨天晚上做的晚饭难以下咽吧，好好练练厨艺！我过得粗糙可以吃下去，这两位金贵的小姐怎么忍受得了？”隗星海眸子沉了沉，既然是为了找东西吃，林菳为什么要拿刀？他心下疑惑却不发，只笑道：“对不住两位姑娘了，我这也是第一次下厨，还望两位姑娘多多包容。”谈话终于引到了轻松的地方去，林菳微微松了口气。
五个人用过早饭便到授课堂上课。这个阶段的授课内容比较简单，林菳翻了翻书本，只图着把字都记好，上课也没有多聚精会神。等挨到了中午时分，林菳挪步到东面宿舍，与席阳那三个留下来的马仔打起牌来。
前世她的生活过得毫无乐趣可言。年少时勤奋刻苦，全身心在学业上，当了文臣鞠躬尽瘁，日日夜夜都在考虑公事，连做梦都梦到伏在案头笔耕不辍。重活一世，她决定多给自己找点乐子。
“胡了啊，”林菳翘着二郎腿，颇有当初做鬼躺在坟头的样子，伸出手，“愿赌服输，都把银子交上来。”三个马仔长吁短叹：“席阳走了，我们怎么还在输啊！”她坏笑道：“这就是技不如人了。”“求求您老快去用功学习吧，连您都来这麻将桌，我们几个还能在书院麻将圈混下去么？”无涯书院也不止他们几个来混的，北院西院南院都有，两极分化严重，努力勤奋的人恨不得一日有四十八个时辰，偷懒懈怠的人醉生梦死和尚敲钟得过且过。林菳数着银子，这一堆够她一段时日的开销了，林项虽然给了她不少供吃穿的资金，但她还是想攒下来，以备不时之需：“我带你们几个混怎么样？”三个马仔顿时眼睛一亮：“求之不得，以后您老就是我们的头！”“你们先和我说说，其他院都有哪些人……”
三个马仔便你一言我一句地把其他三院的情况介绍清楚了，把人名都罗列在一张纸上，毕恭毕敬双手献给林菳。林菳扫了一眼，瞄到一个名字，闻人展。她蹙眉，闻人家族不是樾雾士族一派么，竟会来这寒门庶族待的地方？她点了点这个名字问：“闻人展，不是宁国公家的世子爷么，不去国子监，怎么会在这？”
其中一个马仔，叫宁风的，是三个马仔里的头头，生了一双吊销眼，笑起来眼睛眯成了缝：“头儿，你是不知道，闻人展是个大奇葩！我朝重文轻武，樾雾士族更是推崇学文，他偏剑走偏锋，要学武，好几次偷上少林寺学武术呢！结果被国公爷拎了回来，又因为在国子监欠课太多，被退学了！最后，只能沦落到这无涯书院。多年荒废功课，一心学武，据说他刚来的时候，还是大字不识呢，丟尽了樾雾士族的脸。现下被安排在南院……”说到南院，林菳就明白了，林堇和林蕤也在南院，那是个全员混子的地方。
前世，林菳与闻人展交集不多，只在朝堂上见过几次，话都未说过。但决计不是宁风口中这么不成器的样子。记忆中他是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武将，为大齐打了不少胜战，但后来一直在边塞，那个时候在数战外寇大捷后，边塞已很是安宁，他不在京城享福，反而一直驻守在外，直到她临死前，也未见回来。现在想来，兴许是樾雾士族内部的派系争斗，让这名杰出的武将远离朝堂核心。
林菳暗暗记下了闻人展，对三个马仔道：“下次我们就去南院看看，不是说那里混子最多么？”三个人却面露难色：“南院虽在学业上拖后腿，可在玩这一件事，那可是无人能敌啊。”“怕什么，我罩着你们。”林菳语气风轻云淡，三个马仔连连点头，唯林菳马首是瞻。四个人又商议了后面的行乐之事，林菳打了个哈欠，从东面宿舍回去的时候，院子里的广场上汇聚了一群人。
“汪汪汪！”狗吠声传入耳，林菳忍不住缩了缩身子，她怕狗！前世还在林府的时候，亲眼见着一个下人被狗咬伤，几日后发了疯死去，给年幼的她留下了深深的阴影。她虽有些预感，会不会是为了齐清嘉失踪的事而来，但听到狗不断在叫，她的脚好似有千斤重，如何不敢挪步到那边去。
想什么就来什么，她想要躲避狗，人群却分成两边来，金夫人牵着一条大黄狗，从两块人群中分开的道路进来，往林菳跑去。林菳余光瞥到狗竟然追着自己来，登时吓了一跳，惊呼一声，林蔚、隗星海等人亦从西面宿舍出来，护住林菳。
“让开！”金夫人怒道，她的发丝凌乱，脸色憔悴，齐清嘉不见了，她的心肝也没有了！大夫子想要把这件事压下去，不了了之，她如何待得住！她遂靠着大黄，让他闻齐清嘉掉落的头发，一直寻到了竹林里，那条小溪边！
金夫人看着潺潺的流水茫茫然：齐清嘉被人推进水里了？她捋了捋大黄的狗毛，让它熟悉岸边的气味，倚靠着一丝气味，找到了西院来。这个人……竟然是……
林菳躲着狗，隗星海指着大黄怒喝，大黄咬牙切齿，人与狗怒目圆瞪。“金夫人，我妹妹怕狗，烦请您将狗牵走！”林蔚道。金夫人推开林蔚和隗星海，把林菳揪出来，果然大黄闻到林菳的味道，狗尾巴翘着，嗷嗷狂吠，林菳见到金夫人的模样，又低头扫了一眼恶狗，心中已猜到了——金夫人是为了齐清嘉而来。
“你把清嘉交出来！”金夫人声嘶力竭，“我的清嘉，你把他推到哪里去了？”周围的人一片哗然，金夫人刚才说什么——她的清嘉？金夫人年纪比齐清嘉大得多，很难让人去联想那种事，有人说了一句：“……我听说大夫子有意让齐清嘉做他的义子啊，金夫人这相当于担心自己的儿子吧……”“我看不像，怎么像是情人担忧情郎呢……”“别乱说，金夫人都四十多了，清嘉和我们差不多，才十四吧？”
林菳定了定神，面色冷静下来：“金夫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金夫人怒道：“你定知道清嘉在哪里！快说！大黄已经闻到你的气味，与清嘉的混在一起。在他失踪前，你们两个见过面！”隗星海脸色骤变，想起昨夜林菳的鬼祟，胸口好似有一口闷气在：“林菳，金夫人说得可是真的？”林菳冷笑：“金夫人未免太蠢了些，竟然相信这畜生玩意？我与齐师兄交集甚少，又怎么与他见面？”“你胡说！大黄不会骗我的！”金夫人哭道，“清嘉他……一定没有死……”
“死？”周围人纷纷震惊，因为书院对外称齐清嘉只是失踪。“告诉我他在哪里……”金夫人摇动着林菳的身体，抽泣着。林菳甩开她的手：“金夫人，你冷静一点！如果你再这样胡搅蛮缠，那我们便报官去！”金夫人猛地抬头，对上林菳阴狠的眸子，报官？如果真的报官，她与齐清嘉的关系就要完全暴露了！大齐私通是要浸猪笼的！
突然，柳掌院快步走到广场，他额头上沁着汗，脸上的五官兴奋得都扭曲了：“清嘉……清嘉回来了……！”
什么？！
林菳惊愕，他不是掉到水里，死不见尸了么？
“是李三公子送回来的，现下正在君雅殿呢！人没事。”柳掌院高兴得眉毛都翘起来，金夫人更是喜极而泣，而林菳听到李三公子这四个字，背后出了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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