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神门
一场争吵风波过后，病房又恢复了之前的忙碌。
许妍看着手中的中医治疗单，顿感头疼，尽管她有多想把单子撕掉，咬掉，吃进肚子里面，但是残酷的现实就是，她依然得给每一个病人操作，并且100的完成。
中医治疗项目关系到科室的绩效奖金，护长对此十分的重视，每周都得查看该项目的完成情况及医生的开单情况。如果当天有退费，需要跟护长解释说明原因，否则就扣绩效。
55床，蒋仕岳，穴位贴敷，取神门穴，用药：吴茱萸+冰片。
——穴位贴敷的话，很简单的一个操作。中药我都备好了就放在治疗车上层的药罐子里，罐子上面有贴对应的中药名称。单子上面也有写药物名称，你照着穴位对应的位置贴就可以了。
——照着穴位贴……呃，那如果不认识穴位怎么办啊？
半小时前发出的微信消息至今没有收到回复。某位需要绝对卧床的病患于十分钟前在拼xx上买了个呼啦圈，因为某位前几天在抱怨最近肚子上的肉多了一圈又一圈的，打算买个呼啦圈锻炼锻炼。所以这是有空买东西，没空回消息了？！
神门，到底在什么位置啊？
许妍深刻思考了杨仪所提方案的可行性和必然性，快速掏出手机，下载中医穴位app，打开刚下载好的app，输入神门两个字。图文并茂，真是绝了，适合新手啊。
神门穴是手少阴心经的穴位之一，位于腕部，腕掌侧横纹尺侧端，尺侧腕屈肌腱的桡侧凹陷处。主治心病，心烦，惊悸，怔忡，健忘，失眠，癫狂痫，胸胁痛等疾病。
——穴位贴那么大个，大概位置找一下就可以了，还买一送多呢，附带着周围一圈的穴位都贴了。
脑海里突然想起老汪曾经说过的至理名言。
看着手里的穴位贴，许妍默默地将手机收了起来，动了动站久了有些酸麻的腿，表情无比自信地，颤抖着手打开了房门。
呃……不是因为保洁大姐已经扛着扫把追过来了，主要是门口的环境太单调了，还是进去换个景色瞧瞧，55床可是“风韵犹存”啊！
蒋仕岳半躺在病床上，转着佛珠，神情淡漠。陪护的是他的保姆。
许妍不经意地看了一圈，啊？他不在啊……她低下头，沉默地握住病人的手翻了一面。按照app上面描述的位置，找起了穴位。
腕部，腕掌侧横纹尺侧端，尺侧腕屈肌腱的桡侧凹陷处。
咦？这位置竟然有颗红痔，刚刚好位于神门穴，这以后找穴位也太方便了，都不需要人工定位，直接物理外挂啊，有事没事还可以按一按，有益身心健康嘛。
许妍在蒋仕岳的左手腕部贴上穴位贴，然后拉过他的右手，准备贴另一边。这边竟然也有一颗红痔！而且同样位于神门穴，这也太神奇了吧！就在许妍震惊不已的时候，病房门突然被打开了。
念岳清爽朗干净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好巧啊，许护士。”
许妍内心一喜，深吸了口气，“你来了啊。”
念岳清将手中的饭盒放在桌子上，嘱咐保姆把里面的排骨汤喂给病人吃。许妍看了一眼饭盒的外包装，很精致，上面写着“依膳居”。
这家店的名字她没听说过，是新开业的吗？她是本地人，喜欢吃，经常休息日和朋友出去探店淘好吃的。
念岳清走到许妍身旁，位置刚刚好，既不让人感到压迫也不让人感觉疏远，他总是给人一种恰到好处的舒适感，就像是符合口味的奶茶，安静的外滩陪伴，雨中花束的保护……
“许护士是本地人吗？你知道融城小区在哪里吗？”
融城小区，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啊！好像在哪里听过，啊！这不是凌容娇窥探已久的，那个老病号拆迁户的亿万家底吗！
这个地方她去过一次，是陪肖羽一起去的，帮她弟弟送东西给小区里的一个同学，可惜那一次没见到人，东西也没有送到。
许妍应道，“我是本地人，这个地方我之前有去过，怎么了吗？”
念岳清犹豫了会，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我有个u盘在我朋友那边，他就住在这个小区，最近一段时间他出差了，但是u盘里面有份材料我急着要用，他跟我讲他把u盘放在家里，大门钥匙就放在门口的信箱，让我自己去取……”
说到这里的时候，念岳清突然停了下来，避开了许妍看过来的视线，然后呢？她要做什么吗？
念岳清思考了一会，斟酌着说道，“主要是，我刚回来s市，找不到地方。我方向感又不好，看不大懂导航……”说着说着似乎有些脸红了。
许妍不经思考地直接说道：“那我下班带你过去吧？我认识路。”
念岳清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可以吗？那真是太好了，谢谢你啊，许护士。”
许妍摆摆手，“没事，没事。”
念岳清一脸的谢意，“真是太感谢你了，我朋友说那边有家甜品店味道特别好，到时候我请你吃东西吧。算是我一点点的小小的谢意。”
“不用，不用。”许妍局促地低着头，收拾着治疗盘里的东西。
念岳清歪着脑袋，可怜兮兮地看着许妍，“就当做赏脸陪我去探个店，成吗？拜托了。”
许妍微红着脸，点了点头。
……
许妍在更衣室换完衣服，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就是不满意。埋头在柜子里一通乱找，终于找到了好久之前放在柜子里的口红。
嗯，这样应该可以了。
许妍跟念岳清约好了，17:30在医院门口会面。怕时间来不及，许妍中午没有休息连着上班。中医班是早上八点到中午十二点，下午两点半到五点，中间是午休时间。
在电梯下落的过程中，她突然想起前一轮的夜班。手臂上的淤青，电击的痛感，机械的提示音，是梦吗？还是真实存在的？
密室生存游戏？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个照片里的小女孩，15床死亡的女生，她们都叫乐乐，这之间会有联系吗？
两人约在医院门口的十字路口处碰面。许妍到约定地点时，念岳清人已经到了，一看见许妍，激动地对着她招了招手示意。
许妍连忙小步子跑了过去，“你等很久了吗？”
念岳清笑道：“没有，我也才刚到。我去把车开过来，你等我下。”
许妍点了点头，“好的。”
车上，念岳清放了一首很古老的音乐，曲子旋律婉转舒缓，忧郁而不哀伤，带着黎明的希望，彷佛超脱世俗凡尘的喧嚣和冗杂，带到了一片净土，抚慰烦躁的心灵。
心一下子静了下来。
许妍：“这首曲子很好听。”
“我很喜欢这个曲子，它陪我有十年了。”念岳清讲起它时，眼神幽远复杂，像是个历经沧桑，心里有很多故事的老人。
“说来，那只熊也陪了我十年了。”许妍拨弄着手里的小熊挂饰，“我有一只放大版的，从我十三岁开始，就一直陪着我。是除了我母亲以外的，我唯一的亲人了。”
“也是你母亲给你做的嘛？”
许妍眼眸低垂，“……我不记得了。”
念岳清疑惑地看了眼许妍，礼貌地没有继续再追问。
车内换了一首曲子，调子柔和轻缓。
许妍觉得像是有一只羽毛，轻轻的、柔柔的，抚慰着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朦胧间像是来到了虚幻的梦境，过往的一切在脑中呈现。
不一会的时间，两人就在许妍的指路下到达了融城小区。
“你在这边等我一下，我找个地方停车。”
“好的。”
念岳清去找地方停车，许妍则站在小区门口等他。融城小区是拆迁安置房，几十年前这一块只有几户人家，大片的土地都是农田。当时房地产刚刚兴起，这一片就被划入了政府的新城区改造规划中，那几户人家都实现了一夜暴富，成为了改革后的首批百万户。
“你朋友住在哪栋楼啊？”
“12栋3层306。”
“那就是后面那一栋了，我们过去吧。”
“嗯的。”
许妍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小区的绿化并不是很好，可能因为年代相对久远，建筑都十分的老旧。每栋楼的楼层都不是很高，一栋就7个楼层，但是没有安有电梯。现在这个小区住的大多数是外来务工人员。
还好是在3楼，要是7楼，许妍对自己的体力感到深深的担忧。
许妍跟着念岳清走到了12栋楼的大门口，念岳清指了指左手边的楼梯，示意这边可以上去。两人说说笑笑间走到3楼楼梯口，刚到门口，就目睹了一场晚间十八点。
两人的正对面，靠近楼梯处的301室门口，有两个中年男女正在吵架。
“我哥去世了，这嫂嫂也死了，他们无儿无女的，长嫂如母，按理来说，我相当于就是她半个儿子，这些房子都应该是我的。”
“论血缘关系，我是她亲妹妹啊，这都是她留给我的。”
“还亲妹妹了，在外面勾三搭四的，结果被男人骗钱骗色。没钱了就知道回来找我嫂子借钱，连儿子都是我嫂子在养。你亲生儿子死的时候，你都不在，估计当时在哪个男人床上正乐不思蜀吧！”
“你又好到哪里去，赌钱输了多少，我姐给你填了多少无底洞，这个房子当时是我姐给我住的，你给我让开，我要进去。”
“这是我的房子，你给我滚。”
“让开，我要进去。”
两人互不退让，争执着，堵在了去往306的唯一走廊上。许妍无奈地看了眼念岳清，只见念岳清眉头紧锁，看着争吵的两人，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出师不利啊，这可咋办啊？大哥大姐，麻烦你们换个地方吵架吧，你们堵着路了。许妍只敢在心里呐喊着。
“你儿子十年前死在w医院，你姐十年后也死在w医院，都是你这个扫把星害的，刚出生就克死了父母，结婚没多久老公也死了，老子才不让你进去败坏我房子风水。”
女人闻言瞪大了眼睛，气急败坏地推了男子一下，尖叫着：“我儿子是死于车祸的，我姐也是溶栓死亡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都没有！我不是扫把星！！我没有克父克母！！我不是啊啊啊——”
男子被推了一把，瞬间气红了眼睛，冲着女人的方向一巴掌甩过去……停在了半空中。
手被捉住了。
念岳清厉声说道：“根据我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三条规定，殴打他人的，或者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条规定，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死亡是人必然的结果与归宿，人会因为各种原因死亡，但绝对没有一条是因为被人克死的。”
“没有根据的任意揣测、诋毁他人，也是犯法的。”
男子被念岳清的气势震慑住，害怕地试图将手抽回来。
念岳清一把甩开男子的手，男子立马躲远，一边揉着手腕处的淤青，一边警惕地盯着念岳清，不时小声地发出嘶嘶的声音。
一时之间，走廊里安静的可怕。
女人怯懦地说了一句：“谢谢。”又慌慌张张地试图解释：“真的不是我，跟我没有一点关系，他们都说是因为我克死人，你们相信我啊，我什么都没做啊，我真的什么都没做过啊。”
女人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恐慌地四处乱抓，嘴里不住地喃喃着：“不是我，真不是我啊！”“我儿子是车祸死的，我嫂子是在医院溶栓死亡的，我根本就不在场的，和我没关系的啊！”
一头打理整齐漂亮的头发被抓的乱七八糟，蓬头垢面，脸上是指甲划过的红痕，触目惊心。
许妍试图阻止女人自虐般的行为，安慰道：“阿姨，我们相信你，真的！这些事情跟你没有关系，我们知道的。”
女人抬头，害怕地看着许妍，小声地问道：“你真的相信我？”
许妍坚定地看着女人，“真的，阿姨，我就在w医院上班，你姐姐是不是叫林美娟？”
女人点了点头。
许妍接着说：“她是因为溶栓抢救无效去世的。我们科室所有人都知道。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女人呆呆地看着许妍，放在头上的双手慢慢地放了下来。
……
等女人情绪平缓时，男人已经不见身影了。为了表示谢意，女人招呼着许妍和念岳清进房间坐坐，喝杯茶。她刚掏出钥匙打开301的房门，许妍连忙婉言谢绝，说是举手之劳，不用这么客气。两人寒暄了几句，许妍表示还有急事要办，就告别离开了。
许妍回想到刚刚的闹剧，无奈地说道，“之前觉得钱少事情多，现在是钱多事情也多啊,”
“是啊。”念岳清深感赞同。
念岳清突然停了下来，不解地问道：“对了，你怎么知道她姐姐叫林美娟啊？是你之前的病人吗？”
“她前面提到了w医院，又是溶栓死亡的，住在这个小区，还有好几套房子，我自然而然的就联系到这个病人了。”许妍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见念岳清听得认真，频频点头，一脸钦佩地看着自己，许妍没有一丝的愧疚和罪恶感。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狡黠一笑，蹦蹦跳跳地往前跑去，“念岳清，你还真信啊？”
念岳清疑惑地看着跑远的许妍，“我信啊，我当然信啊。你跑啥啊？”
许妍边跑边回头看着仍然一脸茫然站在原地的念岳清，大声喊道，“念岳清，我骗你的，我不是猜到的。”
“啊？”
“我在医院见过这个人，她来病房看望过病人。我见过她！”
“许妍，你骗我。你好意思吗？”
“这不能怪我啊，谁让你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看着我，我忍不住嘛——”
“你这是拐着弯地怀疑我的智商啊？”
“我可没有，是你自己说的。”
……
两人追逐打闹间到了306室门口。念岳清从信箱里掏出钥匙，打开门，回头看着许妍。许妍对着念岳清摆摆手，示意她就不进去了，让念岳清自便。
念岳清打开门的一瞬间，许妍不经意地往里看了一眼，客厅里的沙发、茶几都蒙着一层防尘罩，他朋友不是出差吗，为什么要跟搬家似的把家具都罩起来，真奇怪啊。
许妍无聊地在门口转悠，念岳清怎么去这么久啊？
这时，隔壁的房间突然亮了起来，泛着红色的幽光，房门缓缓的打开……停下了！顺着半开的房门，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房间内部，竟是个……灵堂？！照片上的是个年轻男人，长得很帅气，一身正气的感觉。
许妍淡定地收回目光，并对此行为表示深深的谴责，为什么突然感觉瑟瑟发抖，好像有点冷啊。她紧紧地环抱住自己，并悄悄往光亮处移动。
在许妍等的快不耐烦时，念岳清终于出来了。
“对不起，让你等久了，我朋友老喜欢东西乱放，我找了好久才找到。”念岳清一脸的歉意。
“没事，找到了就好。”
念岳清看向隔壁房间，“这家人怎么不关门啊？”作势要上前提醒，被许妍拉住了，“别去了，我们回去吧。”说着就拉着念岳清的袖子大步往前走。
走到楼梯口，念岳清问道：“怎么了吗？”许妍纠结了一会，小声地在念岳清耳边说道，“我感觉不大好，所以就拉着你走了。”
“你是看到什么了吗？”
“额……上面摆了一个男人的遗照。布置的很诡异。”
“就这个吗？”
“嗯。”不然还有什么？许妍感觉念岳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的遗憾。
回程的路上，许妍转头看着念岳清，眼神里带着崇拜，“你刚刚真的好酷啊！你是学法律的吗？”
念岳清看着许妍亮晶晶的大眼睛，下意识地回避开了她的视线，“我不是学法律的，不过也是相关的。”
许妍赞赏地伸出了两个大拇指，“太酷了，点赞点赞！”
念岳清看着手机上的时间，20:30，遗憾地说：“不好意思，今天不能请你吃甜品了，那家店只营业到八点。”
“没事啦，关键是你拿到了u盘啊，甜品改天再说呗。”
“要不就明天吧？你明天有休息吗？作为弥补，我带你去万亭街吃好吃的，怎么样？”
“明天吗？我明天是休息。”
“那就这么说定了。”
“谁跟你说好了，我都还没答应了。”
“小姐姐，拜托拜托了。”念岳清双手合十，模仿某表情包可怜兮兮地说道，“拜托拜托了。”
许妍假意思考了一会，脸上一副为难的表情，看着一个一米八多的大高个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瞬间破功，嘻嘻地笑了出来，边笑边快步往前走。
“你答不答应啊？许小姐，许护士，许妍——”
“我考虑考虑。”
“许……”
“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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