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裙摆
最初接触到“爱情”的概念，是在小学二年级的暑假，电视机里播放的一幕幕画面，什么“娘子与官人”、“英台与山伯”、或者什么“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胡栀子坐在铺着凉席的地板上，吃着冰棍，听见敲门声，立刻爬起来去开门。
她刚搬到乡下爷爷家，认识的小伙伴不多，不用看也知道那是谁。
果然，她重新回到原地坐下，身后跟着一个怯生生的小男孩，也挨着她坐下了。
爷爷不在家，胡栀子自发当起了热情好客的主人家，她把果盘和糖果端到他面前，“想吃什么自己拿哦,冰箱里还有冰淇淋。”
周樾谨慎地打量四周，迟疑了很久，才拿起离自己最近的一颗葡萄，也没立刻吃，只是把它放到了自己面前。
他等待着胡栀子说出下一步指示，却迟迟没有再听到，侧过头一看，胡栀子盯着电视，双手捧脸，露出了陶醉的笑容。
电视上也没有别的，就是一男一女两位侠客在空中转圈，周樾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他们在空中转这么久，怎么也不会掉下来？”
胡栀子被他打扰，有点气恼，“你懂不懂啊！”
周樾不说话了，胡栀子也转回去继续看电视。
忽然一股凉意贴在脸上，周樾眨了眨眼睛，睫毛扫在胡栀子的手指上，胡栀子一手盖住他的眼睛，另一只手盖住自己的眼睛，挡住电视上影影绰绰的亲吻画面。
“爷爷说过了，这种情节小孩子不能看，会做噩梦，只有大人才能看。”
胡栀子叹气，“好想快点长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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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栀子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坐起来，撩开帘子，一声不吭地瞪着对面的衣柜顶，这种时候就有点庆幸，宿舍里只有她一个人，不用担心会吵醒室友。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她还是毫无睡意，看看时间，干脆翻身下床，去准备明天要穿的衣服。
胡栀子的穿衣风格，概括起来就是没有风格，有什么穿什么。中学时代根本不用考虑这个问题，横竖都是那一种校服，大家都一样。升入大学之后，校园里随处可见俊男美女，放眼望去全是潮流的化身，胡栀子更是不敢争奇斗艳，继续朴素到底，势要把自己藏进人堆里。
到了此时此刻，胡栀子打开衣柜，只能无言叹息。
找了半天，终于从角落里翻出一条白色连衣裙，远看依旧是十分朴素，实际上却是剪裁合宜，显得整个人轻盈优雅，胡栀子穿上照了照镜子，连自己也觉得很满意。
迷迷糊糊被闹钟吵醒，胡栀子闭着眼睛在屏幕上划拉，好不容易才关掉声音，胡栀子手一松，脑袋一歪，继续睡了。
“我到宿舍楼下了。”
哪里来的声音？胡栀子模模糊糊“嗯”了一声。
“……还没醒呢？”还是那个声音。
“……”胡栀子猛地惊醒，翻身坐起来，手忙脚乱重新找到了手机，“我当然醒了！”
周樾的声音顿了顿，说道：“不着急，你慢慢来。”
胡栀子两三步冲去洗漱，临走前对着手机喊道：“别小看我！”
胡栀子想不明白，自己昨晚明明毫无睡意，也决定干脆不睡觉算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得毫无知觉，连闹钟都忘了设置。她忙里偷闲抬头看了一眼，时钟指向十点，于是更加急匆匆地洗漱换好衣服，揣着个鲨鱼夹就冲下了楼。
她更想不明白，好端端的一次见面，一次带点旖旎色彩的约会，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仿佛是在参加什么铁人三项竞速比赛。
在即将走出宿舍大门的前一刻，胡栀子停下来，对着仪容镜打量自己，把头发扎起来，拨了拨，还算是随意自然。她深呼吸一口气，跨出了门槛。
尽管胡栀子不愿意承认，但她的确有些紧张。这导致她没走两步就打了个趔趄，然后看见了等在树荫处的周樾。
周樾看上去没比她好多少，明明周围空无一人，他却喃喃自语，仿佛在演练着什么。
胡栀子自觉占了上风，也就有了底气，她定了定神，走过去。
“周樾？”
周樾抬起头来，看见眼前的人，立刻笑了，拿出藏在身后的手，“这是——”
胡栀子呼吸一滞，是什么？他不会还准备了礼物吧？
周樾笑道：“是爷爷寄过来的鲜核桃，你不是急着要吗，我今天顺便带了一袋过来。”
胡栀子看着递到眼前的塑料袋，脸上一僵。怎么会这样？
清风拂过，树梢摇曳，青春靓丽的面孔，相对而立的年轻男女，多么完美的构图，多么清新的画面，中间陡然搁下一大袋核桃，立刻就变成了火车站的老乡见面，质朴而淳厚。
开头不太顺利，好在周樾及时说出了下一句，“真高兴今天你能出来。”
在胡栀子的印象里，如果自己勉强能称得上懂得表达，懂得沟通，那么周樾其人，真是沉默寡言、笨嘴拙舌，这样的他，竟然能主动说出那样的话，实在是一个奇迹。
胡栀子悄悄打量着坐在对面的人，从耳廓到下颌，流畅凌厉的线条，偶尔一抬眼，严肃的一双眼睛，慢慢露出一点柔和的笑意。周樾外貌上变化不少，气质也变得成熟而凌冽，有时候的某些动作，隐约也能看到从前的影子，或许并不是奇迹，只是成长留下的痕迹。
周樾抬起眼来，询问她，“一个全家桶，一个儿童套餐，还有吗？”
“不用了。”胡栀子忍不住笑，“谢谢你陪我吃垃圾食品。”
关于两个成年人约会是来快餐店吃儿童套餐这件事，周樾没有什么意见，毕竟他的意见往往也不起作用。
胡栀子解释道：“这是我的一个愿望，毫不顾忌地享受一整个套餐，不用被家长念叨，也不用把好吃的让给亲戚家的小朋友，多幸福啊。”
周樾听明白了，点点头，“所以全家福都是你的，儿童套餐是我的。”
胡栀子笑道：“我喜欢儿童套餐送的玩具，那个也是我的。”
没过多久，点的餐送到了，慢慢当当堆满了一张小单桌。
胡栀子状似不经意地左顾右盼，果然看见了不少来自小孩子的垂涎目光，她招手让周樾靠近，悄悄说：“你看。”
周樾什么也没注意到，凑近了一点，只看到胡栀子眼角下的一颗灰色小痣。
而胡栀子已经开始翻捡桌上的各个纸盒，她找了一圈，抬起头来，“怎么没有番茄酱啊。”
周樾往后一退，下一秒离开了座位，他说道：“我去拿。”
快餐店里总是人来人往，客流量大，周末更是如此。正因为这样，即使屡屡被过路的人撞到肩膀，胡栀子也没有太在意。
“哎，不好意思。”胡栀子又一次被撞了，这一次比之前的力度都要更大，一时间，她的肩膀连同脖颈都麻木了。
胡栀子捂着肩膀慢慢转过去，她说道：“没关系。”她甚至还侧过身子，留出更大的空间，方便别人经过。
但身边那人一动不动，就站在原地。胡栀子疑惑地看过去，对上一双漠然的眼睛，不由得一愣。
“这样也没关系吗？”身边的年轻女孩轻轻一笑，把手里的半杯可乐倒在了胡栀子的裙子上。
胡栀子豁然起身，飞快闪躲，避开了大部分液体，但还是有小半滩可乐，挂在了她的裙摆上。她手忙脚乱拿着纸巾在上面擦，擦了一会儿想起来始作俑者，此时抬头去看，那个年轻女孩已经不见了。
“怎么了——”周樾问道，下一秒看清了她被弄脏的裙子，左右看看，很快借了湿纸巾递到她手里。
胡栀子低着头擦拭着，接过湿纸巾，慢慢说道：“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弄洒了。”
周樾看一眼桌上的可乐杯子，没有任何翻倒的痕迹，他再看看四周，都是陌生的面孔，几个人影躲在玻璃门外，轻轻一晃不见了。
胡栀子依旧低着头，周樾看着她头上翘起来的几根发丝，下意识伸手，要去帮她抚平。
胡栀子抬起头来，又是一张笑脸，她自嘲道：“我怎么这样啊，笨手笨脚的。”
周樾便收回了手，他没有笑，只是说：“没有，你很好。”
全家桶摆在了面前，儿童套餐赠送的玩具也拿在了手里，胡栀子却没有来时那么开心，她好几次想要努力笑出来，却提不起嘴角。
她犹豫了很久，说道：“我想回学校了。”
她忐忑地看向周樾，对方却并没有表露出诧异、扫兴等等她以为会有的情绪，周樾无比平静地点头，就好像她说的话是什么自然规律一样，照做就好，不需要一丁点犹疑。
周樾只说道：“如果还有什么别的愿望，直接通知我就好。”他站起来，先把她心心念念要得到的玩具拿好，说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胡栀子有些讷讷不能言，又感动，又无措，感觉喉咙里堵了一团棉花，一时间不敢开口，害怕露出什么软弱可怜的情绪来。
她沉默着起身，忽然看见了藏在玻璃门后的年轻女孩，不止一个，有五六个人，她们阴恻恻地盯着她，手里举着硬纸板，上面写着胡栀子的名字，画着她的画像，画像上洒着鲜红的油漆。
胡栀子又跌坐回椅子里，周樾察觉到异样，想要回头看，被她制止。
胡栀子拽着他的手，把他硬生生拽回了座位，“别回头，等一会儿吧，我们等等再走。”
短短几个字，她说得无比艰难，明明低着头闭着眼睛，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淌。她紧紧拽着周樾的手，不肯放松分毫，就像抓住了属于自己的最后一根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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