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启程前夜
凭心而论，他们也算不上好久不见，只是苏塬自己这样认为。
在容器里的时候，她的意识昏昏沉沉，但也并非完全处在无知无觉的状态里。
她会做梦，时好时坏，大部分都是不太美妙的回忆，她会重复回想起那场失败的斗争，和无法言说的过往，冰凉液体顺着针管淌入体内的时候，神经上的疼痛细微漫长，活像一场凌迟。
仅仅半年，却好像重新活过了一生。
苏塬和折烠坐在长椅上，她晃荡着小腿给折烠唱只有他们能听懂的歌，对方黑漆漆的眼睛也始终注视着她，直到太阳落下，暮色沉沦，折烠从空间里取出几张离职报告，他们才起身前往81区总部。
“张区长。”少年俯身将那些报告陈列在张峻面前:“还请过目。”
有了苏塬之前和他的谈话做铺垫，张峻没有多做询问就签了字，只是眉间郁色要较之前更深。
“折烠，这几年，你做得很好。”张峻看着眼前已经出落得非常优秀的年轻人，嘱托道。
——“接下来，你就不再隶属东81区，不管你和苏塬要做什么，要去哪里，都不要忘记自己首先是人类中的异能者，一言一行都要替同胞的存亡考虑。”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自嘲地苦笑着，在他们离开前补充:
“算了……是我废话，你是个好小伙，反倒我们中有些人不明白这个道理，愿你和苏塬小姐以后的路途能平安。”
不管是折烠主动申请的任务数量，还是苏塬资料中看一眼就让人胆战心惊的战斗数据，都不是说着玩玩的。
那是无数次豁出性命的结果。
苏塬回首对张峻微笑了一下。
那是个意义不明的笑容，张峻却依稀从里面分辨出了几分决绝，他对这样的表情再熟悉不过，无数个被噩梦惊醒的夜晚里，有很多故人的影子，来了又去，一去不回。
少年少女的身影渐行渐远。
夜幕降临后，空气微凉。
他们回到折烠所在的病房，此时入夜不深，先后洗漱完毕，苏塬坐在床上，折烠用毛巾把她的头发擦干些，掏出吹风机接上电源，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梳子。
“你哪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吹风机的声音响起的时候，苏塬沉吟片刻，本想就这样随折烠高兴，但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折烠正帮她打理毛糙打结的发尾，冷不丁听见女孩困顿的声音，手上动作停顿片刻，接着更加仔细和小心。
苏塬不理解:“吃的就算了，吹风机是怎么回事用来占地方”
“异能恢复后，空间里的储物也都还在。”少年轻咳一声，不自然地说:“这个是以前……想着总会用到。”
苏塬见他一副懒得和人多争辩的样子，干脆配合地低头。
“那我的背包继续给你保管吧。”她说。
热风扫过她的后颈，苏塬觉得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偶尔被这样细致地照顾着，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她想。
他们在高危区的作战经常接连几个昼夜，只能靠轮流守夜来争取休息的时间，露宿荒原本是常态，难免会受伤，在折烠印象里，队友的头发时常乱得不像样，血块和污秽凝固，一连几天之后，清水都洗不干净。
她嫌麻烦，也不会打理，战后就用随身的匕首把那几缕头发割掉，因为太随性，加之技术不到家，本就不长的头发，被她折腾过后总像被异变物啃了头。
折烠不是那种会在战场上都要把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的人，也就更不会随意干涉队友的生活方式。
面对异变物，他们都是冷静又狂躁的疯子，是漫漫长夜中的殉道者，但在组队后的第三年，事情有了些细微的改变，他们那时堪堪解决掉新进阶的n8级，都脱了力。
他躺在地上止不住喘息和咳嗽，将目光转向苏塬的方向。
苏塬半靠在一块巨大的岩石边，被血污浸透的发丝和唇边干涸的暗红血迹黏连在一起，半睁着的涣散眼眸里空洞无物，不知道在看往何处，明明不过十七岁的少女，却有种暮年人的沧桑。
——他们也不是第一次目睹对方如此狼狈的样子，但折烠突然就觉得有些难以忍受，连带着浑身的伤口也一并疼痛了起来。
于是，在安全区停留的碎片时间里，他借由采购物资暗中囤积了很多东西，都是些在苏塬看来没有必要的且占地方的零碎玩意儿，一股脑丢进空间里。
女孩的头发被吹风机熨得蓬松软和，她揉了一把，觉得折烠这人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既然队友的伤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那也差不多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她原本这样想，但四肢似乎使不上力，加上被热风一吹，连带着指尖都涌起疲倦，苏塬知道这样不太好，可身体已经先她一步，摇摇欲坠起来。
“明天一早就走，可以吗”她忍着困想要走下床。
折烠没有说什么，拍拍枕头示意她躺下来。
“不了，我不困…你先休息……”苏塬咕哝几句，挣扎着想起身，只觉得肩膀一沉被按了回去，干净软和的被褥盖了上来。
和折烠的黑沉沉的眸子对视一阵，她破天荒地对目前的环境感到安全可信，便放任自己慢慢阖起双眼。
“苏塬”
折烠想再和她说句话，发现少女已经陷入了沉眠。
即便是最信任的队友在身边，苏塬也依旧睡得不太安稳，她素日里表情不多，大多都比较平和沉稳，此刻，闭上眼的样子终于有了和年纪相符的脆弱。
折烠拉过女孩的手，干脆在她身边坐下，他摩挲着她苍白的指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床头的油灯明明灭灭，橘黄色的灯光照映着，碎发半遮着眼睫，让人看不出情绪。
十七八岁的半大少年，肩背并不比成年人宽阔，经历过了无数的风雨后，却也结实有力，他的眼尾有一处暗红色的细小疤痕，暖光下，衬得眼眶像是有些发红。
苏塬的双手比自己记忆中要稍小一些，昭示着时间的回溯和无常，他想把这只手塞回被子里，发现自己已经被睡梦中的少女反握住，力度很大，宛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俯身注视着自己足以交付性命的同伴，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总之，两只同样冰冷粗糙的手掌握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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