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蜻蜓
唐文远是帮宋智明拿东西的，顺道也捎了几个鸡蛋鸭蛋，都是家里养了一两年的鸡鸭生的，煮阴阳蛋吃，补身体。
(阴阳蛋:是鸡蛋和鸭蛋调和在一起,因为鸭子是晚上生蛋,而鸡只白天生蛋,所以称它们的蛋为阴阳蛋。吃了好，我们那的一个说话，不可信！)
家里就这些东西能拿得出手，多少也算份心意。
上午多云，太阳一会悄悄地探个头，一会又躲云里的，害羞得紧，不是很热。这种天气适合上山摘金银花，还可以顺带摘点刺泡。
这东西外面没得卖，宋智明估计好久没吃过了。唐文远想着，过几天就去摘点回来。
山间的清风拂过稻田，蜻蜓们顺着风势低飞。院子临着池塘，池塘边上种着满满当当的菜，是个小菜园。
跨过小木桥，先遇上在过家家的两姊妹。扎了个□□花辫的是姐姐玲玲，一朵丝瓜花别在头上，可爱又秀气，是一种很淳朴的美。
玲玲已经是知道爱漂亮的年纪了。
那个小小的是雅雅，没什么头发，看起有些秃。脸上脏兮兮的，好像是沾了泥巴。
“玲玲，雅雅。”唐文远叫道，玲玲刚出生的时候，他才九岁，也还是一个小孩。
“舅舅！”雅雅高兴的喊道，她还看了一眼唐文远旁边的宋智明，她觉得这人凶凶的，有些畏，没敢问是谁。
“文远舅舅。”玲玲也跟着呐呐叫了声，她见过宋智明，她把手上的泥巴饭偷偷丢了，她认识这个叔叔。
“咦～，她们没见过你吗？”唐文远撞了一下宋智明的肩，唐文远悄悄把早上那点怪异的心思藏了起来。
理不清楚，就先放放。
“我没见过小的。”看着地上的泥巴大宴，宋智明表情柔和了些。
他想起来妹妹，妹妹小时候也喜欢玩这些，只是后来，宋智明目光暗了下去。
那些糟心的事情，还是不去想的好。
“玲玲胆子小，你笑笑嘛。”唐文远语气轻快，有点逗人的意思。
宋智明问:“我看起来很凶？”
“不凶，像干部，太严肃。”唐文远很客观的说。
宋智明确实看起来像一个下乡寻访的老干部，不笑的时候，很有威严。
宋智明思索会，学着唐文远的语气，叫道，“玲玲，雅雅。”
可能是学艺不精，玲玲连忙把头上的花也摘了，扔塘里，然后中气十足喊，“知名”叔叔好！
这一嗓子给两人都整懵了，小姑娘口音重。等反应过来，唐文远已经笑出了声，这不怪他，玲玲的语气和动作，实在太逗了，宋智明都看呆住了。
唐文远往宋智明身上靠，掐着嗓子学着玲玲的语气喊宋智明，声音不大，刚刚好宋智明能听见。
宋智明也不知道能说啥了，笑骂了一句，小屁孩。唐文远笑的更欢了，还故作娇嗔的说着，“叔叔真凶啊。”
手作握拳状态，食指和中指微微放松些，用两指关节处狠很敲下去，给了唐文远一个长辈的特有教训——零家子。
唐文远故作疼痛的哎声，宋智明看不下去，转头就走。
玲玲看着他们这么闹，更不知道说什么了，站那手足无措的很。
“去屋里，你们叔叔可给你们买了好东西。”见宋智明走了，唐文远在两个小姑娘面前又正经了，有个做叔叔的样子。
雅雅胆子大，听完立马扔了泥巴团，要跟唐文远回家。玲玲要唐文远招呼，才过来。
“他生我气呢。”唐文远小声跟玲玲解释道。
“我……”玲玲脸红。
“他刚刚都给我吃零家子了，我们闹着玩的。”唐文远揉了揉玲玲的头，他知道玲玲这个年纪，小心思多，怕玲玲多想。
“嗯。”玲玲信唐文远，乖巧的点了点头。
唐文远牵着雅雅，带着玲玲，一起追着宋智明走。
“智明，你来了。”宋大强在喂鸡食，抬头看见宋智明，立马把盆放下。
他手上都是谷糠，脏的很，他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在裤腿上抹了几把。
“嗯，回来了。”宋智明把东西放在一旁，伸手勾住了宋大强的肩。
几年不见，又宽厚了。
这时唐玉兰也闻声而来，她眼尖，一眼就看到地上的东西。
宋智明礼貌的喊，“嫂子好。”
“智明好呀，快快，别站在这，进来坐。饭马上就好了，你先喝茶。”唐玉兰热情的招呼着。
她嫁给宋大强这么些年，跟宋智明打的交道不多，就之前为了唐文远的事，让宋智明帮了个忙。她看着宋家经历了不少事，知道宋智明是个可靠的人。
“二姐，大强哥！”唐文远带着两姊妹过来了。唐玉兰笑了笑，指着他的裤脚打趣的说道，“多大的人了，还玩泥巴。”
宋智明瞥了眼，裤脚上沾着泥，来的路上溅的，他不小心踩起的泥浆。唐文远没在意，把自己带的鸡蛋往唐玉兰那一推，“补身子的。”
老母鸡下的蛋和新养的鸡下的蛋是有区别的，唐玉兰看得出弟弟的心意，也没推脱，收下了。
“给孩子们的。”宋智明也顺势把自己的买的东西拿了出来，唐文远手上还有。
“都是些好东西，呐，这还有买给玲玲和雅雅的布娃娃，很好看，很有心的，是一片心意。”唐文远怕他姐不收，在一旁帮腔。
“给她们的。”宋智明轻声说。
一般说给孩子买的，就不好拒绝了。
唐玉兰看了看两人，这么快就熟络了？这也是件好事，唐玉兰暗自想着。
然后还是客气了下，说孩子用不着这些，云云的。
大人之间的人情世故，小孩子不怎么懂。雅雅只知道，这个好看的大叔叔送自己布娃娃，那就是天大的好人。
玲玲听着也心动，那可是布娃娃，她只见过镇上的有买的，自己从来不敢想让妈妈买的布娃娃。
推让完，就该喝茶吃酒了。
唐玉兰把东西拿进房里，又端着果盘出来。宋大强则去拿酒，玲玲懂事的去泡茶。
瓜子、花生、干桂圆、几个大梨子、一把糖。
一张方桌，三杯酒。是稻谷酒，自家酿的，辣的很，度数也高，一般人喝不来。
拿的是那种小瓷盅，拇指高，一口就能干完。
酒桌上才聊人生，亲戚朋友见了面，多少得喝几杯，宋智明是赖不掉的。唐文远看着宋智明面不改色的干下一盅酒，心里放心些。
也是，在外面谈生意，喝酒肯定常有的事。他怎么会认为，宋智明是个不能喝酒的人。
真是闲吃萝卜淡操心……
抿了口，真辣，他不喜欢喝。
还是让宋智明少喝点好，这酒太烈了，伤胃。唐文远剥了一颗糖，扔嘴里，暗自想着。这糖明显是新买的，雅雅在旁边眼巴巴的看着，唐文远就给她拿了四颗，给她和玲玲的。
宋大强平时话不多，喝完酒就不一样了。拉着宋智明说了很多唐文远不知道的往事，大多都是小时候的事。
说说往事，能拉近淡薄了几年的感情。
唐文远就个陪酒的，磕磕瓜子，听听八卦，快乐的很，他面前的酒，没怎么动过，糖倒是吃了三四颗。
在宋大强这里的宋智明，是他所没有见过的宋智明。
少时死了爹妈，拿着十几块的赔偿，从外地跑带着妹妹回来的宋智明。
十几岁时，为妹妹打架的宋智明。
刚刚十七时，给家里寄了一大笔钱的宋智明。
到最后宋大强拍着宋智明肩说，几年不见，你变了好多。一旁，唐文远抿了口酒，听大强哥这么说，感觉宋智明确实变了很多。
故事的少年，好像跟现在的宋智明不沾边了。宋智明只是说，人都会变。
拿着酒，便一饮而尽。
酒入愁肠，往事如烟。
唐文远听的入神，炙热的目光也落在男人身上，宋智明抬眸看了他一眼。不是清冷的，是有些迷的眼神，带着醉意的，还有些莫名的探究。
手上的瓜子突然不香了，唐文远心虚的撇开了视线，将面前的那杯酒一饮而尽，烧得慌，他不知道是宋智明醉了，还是自己醉了。
晕乎乎的，云里雾里的，是酒香醉人意吗？
不是，他醉在了男人一个眼神中。
“舅舅，吃饭了。”玲玲小声过来提醒。喝酒了的爸爸她是喊不动的，至于宋智明，她不敢的，就剩下好亲近的唐文远了。
“好，好，吃饭。”唐文远立马起身去端菜，他的魂都不知道飘哪去了，脚步都是虚浮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喝了多少酒呢！
饭桌上还是继续聊，是一些琐事，没唐文远感兴趣的。他安心吃饭，时不时的瞄一下宋智明。
饭动了，但是没吃多少。唐文远默默给宋智明盛了碗汤，宋智明没拒绝，喝完了。
暗自窃喜一下。
在饭快吃完的时候，总算来一个唐文远感兴趣的话题。
宋大强问：“你这次回来，是什么打算？”
竖起耳朵仔细听，唐文远扒饭的速度慢了下来。
“在老屋住段时间，几个月……小半年左右，要处理一些事情。日后……”大概觉得日后的日子也不好说，宋智明没往下说。
倒是宋大强颇有感慨，“村里比不上城里啊，什么都不方便。你在城里待习惯了，在这里肯定住不习惯，还是要出去的。”
“还好……”声音很小，不仔细听，都以为宋智明没说话呢。
“以后你要出去，带着文远也出去见见世面，他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屋里出了那样的事，他也不容易。”宋大强叹息道。
这话题转移的太快，唐文远都没反应过来。他之前确实和宋大强说过这事，觉得自己一直待在家里，也不是个事，打算明年把他爸送到他哥那去，然后自己出去，去寻一份工作。
如果有宋智明帮衬，确实是件好事，但唐文远却不想让宋智明知道，让宋智明再帮自己。
总感觉，一直亏欠着宋智明，不好，自己明明想的是，帮宋智明做点什么，不是要他帮自己做点什么。
不过还没等唐文远阻止，宋大强就晃晃悠悠的起身了，他那身形，活像一个喝醉了的弥勒佛。
“文远以前啊……”说话一顿一顿的，大概是想说什么，但又忘了。
唐玉兰一看就知道自家男人的德行，赶紧起身扶住他，还不忘唠叨两句。
“不能恰，还恰那么多。你看看你，今天智明来了，你就是这么一副鬼样子，像话吗？”
雅雅也跟着说，“不能恰酒。”正赶上这会，房间里小老三也醒了。
她饿了，就要哭。一嗓子嚎出来，气势十足，还才满月不久，就已经是个小霸王了。
光听这中气十足的声音，就让人觉得小老三以后不得了，肯定是个能人。
“玲玲，去看看你妹妹。”唐玉兰这会要扶着自家男人，没时间去看小老三。
“我和玲玲一起吧。”唐文远放下筷子，跟着玲玲一起去了。
“你去看看妮妮……你身子不好……我不要你扶……智明啊，过来……”
宋大强觉得自己没喝醉，嘴上还是说个不停，宋智明起身帮唐玉兰把人扶进了屋。宋大强块头大，两个人扶着都费劲。
“我泡了点蜂蜜水，去喝点。”唐玉兰喘着粗气道，说完便急匆匆的去看小女儿了。
“好。”宋智明脚步是虚的，走到门口，颠了一下，靠着门框才没倒下。
眯着眼，头上冒着虚汗。
他胃不好，以前熬出来的毛病，这几年，已经很少喝酒了。谷酒烈，这会酒烧着胃，难受的很。
胃里翻涌着，冲人的味道直往鼻子里冒，想吐。
这时，宋大强突然坐了起来，喊着智明智明。喝醉了的人，总是爱胡言乱语的，宋智明没打算理。
人砰的一下又倒下了，在胡乱的酒话里，隐约能听见他说，智明，是我对不住你。
半眯着的眼睛，又睁开了，宋智明没回头再仔细听说了什么。
烟瘾犯了，去抽根烟，他想。
唐文远是老里的老幺，也没结婚，没有娃娃需要他照看。所以对一个还只会哭的奶娃娃，他是半点经验都没有。
还好有玲玲在，不然他真不知道怎么办。唐玉兰过来，接过玲玲怀中的小老三，轻轻哄着，然后掀起褂子，要喂奶。
唐文远撇过头问，“她都是白天睡觉的吗？”
“是啊，晚上不睡觉，哭一会，醒一会的，闹人的很。”唐玉兰柔声说，但仔细听，会发现，她很疲惫。
气不稳，声不足。
唐文远不知道该回些什么，他忽然想起他姐才比宋智明大一岁，现在却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了。
这在农村很常见，但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些悲凉。
唐玉兰十五岁到的宋大强家，十七岁就生下玲玲，二十三岁生下雅雅，三十岁岁生下老三。
那个时候，家里穷，他爸听了别人的话，说把姑娘送到婆家好，有人养着。
他悄悄打量着他姐，那张脸上，除了风吹日晒地劳作留下的痕迹外，还有在内的。让她看起来，比宋智明大了许多。
越积越多……
以后呢，会把他姐这瘦小的身躯给压垮吗？真是未来不敢想，唐文远独自一人出去了。
太闷人了，要透口气，他想。
看这天，是要下雨，太阳已经彻底躲起来了。风刮的有点大，蜻蜓成群结队的，在院子里低空飞行。
一看就很好抓的样子，雅雅拿着网鱼的兜子，在那里挥来挥去，想网住这些小精灵。
“哥……”唐文远看见宋智明在老槐树下，刚想喊，就被雅雅打断了。
不知道是不是阴沉沉的天色的原因，唐文远觉得宋智也是阴沉沉的，没点子生气。
“叔叔，抓！”
雅雅把网兜递给唐文远，一脸期待的看着唐文远。
“哥，一起来抓吧，我不会。”唐文远喊道。
声音是顺着风来的，风把最后一点烟灰吹走了，声音把他一个人的寂寥打破了。
烟灭了，往事如烟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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