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蜉蝣
唐玉兰结婚的日子，是选在元旦这一天，图个喜庆和热闹。她其实算得上是宋家的童养媳，十五岁的时候，就到了宋家。
后来十七的生了玲玲，现在十九了，才堂堂正正的办一场酒，算是真嫁给宋大强了。
元旦前几天，下了一场初雪，下了两天，地上都铺着厚厚的一层。到了元旦这一天，还有很多没有融的。
唐文远哈了一口气，白色的烟雾缭绕，真好玩。他挺喜欢冬天的，就是太冷了。这天，比下雪那几天很冷。
天昏昏暗暗的，风不大，但寒的很。
院子里面的雪已经被扫干净了，搭了个大棚子，摆了四桌饭，屋内地方比较小，就摆了两桌。
这排场，在村里也是算挺大的。唐文远听他姐说，是他姐夫的弟，宋智明说要办大些的，所以才有这排场，宋智明出的钱。
唐文远在房子后面，踢了一脚尿桶。
他们家的茅厕在外面，冬天上个厕所冷的要命，还不方便，就提尿桶放在房间里，图个方便。
这几天请了亲戚来，一堆人来家里，一个尿桶这么摆着，实在不怎么好看，就提了出来。唐文远昨天捏着鼻子刷了刷，还是刷不走那一股骚味。
就干脆装了些水，打算泡泡。结果这会来看，都结冰冻上了。唐文远玩心上来，一脚把尿桶踢倒了，里面的大冰块滑了出来。
他嫌脏，不敢用手碰，就拿一根棍在那里戳。这冰块不是完全都冻实的，底下那里是空心的，里面还有水在动。
戳了老一会，终于戳破一个洞，让里面的水流了出来，唐文远才感觉心满意足。
不过他又想着，要是填满那个洞，继续放这，那是不是明天，就可以冻成一个完整的冰块。
唐文远想着，用瓠瓜勺舀了一大瓢井水，倒空心的冰块里。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冰块融了？
“文远！”唐庆国的喊声从房间里传来，老大声了，感觉鞭炮声都被他盖住。
唐文远放下瓠瓜勺，咚咚的就跑回屋内了。
“你跑哪去了？”唐庆国喝了点小酒，脸涨得通红，冒着酒气问。
“就在后面。”唐文远小声说，前面真的太吵了，好多他不认识的亲戚，一逮到他，就要问东问西的。
唐文远被问烦了，就想躲着，等他姐夫要接亲的时候再出来。
可是没办法，还是被他爸给逮着了。
“我恰了酒，去不了。你……和你哥一起去送送你姐……”说着，唐庆国打了个大大的酒嗝，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唐文远皱着眉头后退，认真跟唐庆国说：“爸，少恰一点，恰多了，对身体不好。”
“小文远还真晓得关心人嘞。”说这话的是唐文远的姑姑，最大的那个姑姑。嫁了个好人家，在外地，好几年都没回来过了，唐文远对她没什么印象，只是知道这是大姑姑。
“恰酒不好。”唐文远还是认真执着的说。
大人笑作一团，都是他们家的亲戚，但是唐文远没几个眼熟的，他们这么笑，唐文远觉得挺尴尬的。
他二姑父打趣道:“文远这个性格，不喜欢见人，看到我们就跑，跟个小姑娘似的。要是是个妹子，以后肯定是要嫁好人家的。”
唐文远听到这话，就不高兴了，他才不是他们说的这样的。只是太热闹了，他不喜欢而已。他才不要当女娃娃，他是要娶媳妇的！要娶那种特别厉害，特别漂亮的媳妇的！
才不要给别人当媳妇！
有人酒劲上头说道：“那个宋智明不是也回来吗？他也毛个媳妇，我看文远就不错，也送到他们家当媳妇。”
“哈哈哈哈哈”众人笑作一团。
唐文远觉得他自己还是要讲礼貌的，抿着嘴，没说话。任那堆亲戚打趣去，他才不听，不过他们提到了宋智明，唐文远还是有些小小的期待的。
当然，不是期待着给人家做媳妇，是期待看看这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真有他们说的那么厉害。
他爸喝醉了，唠唠叨叨的，又嘱咐了一些。唐文远大多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的。
等唐庆国又开始喝酒了，唐文远揣了两个小橘子，就跑了。他去找他姐，听他们说，接亲的队伍快到了。
他要去送他姐，送姐姐出嫁，在才九岁的唐文远心里，是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
到了他姐的房间，他还没进去，就听着他姐在和一堆姑娘讨论的一个人——宋智明。
“玉兰，那个……大强哥他弟是不是回来了，要来恰酒？”一个大胆的姑娘问道。
宋智明这会已经在村里出了名，几个一起外出打工的，都说他挣了大钱。
宋家新盖的房子，都是他出的钱。
“宋智明……”唐文远轻声念着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他也太熟了，听好多人讲过。
小小的少年，在那一个个传奇的故事中，对素未谋面的宋智明，有了一抹说不清的崇拜感。
他要回来了，他是怎么样的，他长得怎么样？唐文远想着。
唐文远转了转心里的小心思，他没这会进去了。女孩子们的悄悄话，不会跟他这个小屁孩说的。而且这明显就是女孩子们脸红的悄悄话，他要是进去，说不定她们就不说了。
唐文远要听墙角，还是要悄悄地听。
“是啊，大强说他要回来。”唐玉兰这会才十九的年纪，语调很轻俏，因为是新婚之日，还有一些兴奋与激动。
“他都十八了，在外面那么久，娶媳妇了吗？”另一个女孩问。
“大花，你这么问是……”女孩调笑道。
“哼，怎么了，不能问吗？我就是好奇，怎么了？”
“哈哈哈哈，大花是看上他了吧！”
女孩们笑作一团，唐文远踢了踢墙角，心里想着，要是自己还有一个姐姐就好了，要宋智明娶自己姐姐！
“没，我问过大强。宋智明好像说他现在还小，要专心挣钱。”
“专心挣钱好啊！男人就是要养家的，赚够了钱，才好娶媳妇。”
“哈哈哈，也是，他应该不会留着村里的。”叫大花的姑娘虽然是笑着说的，但是还是能听得出来有些失落的。
宋智明一直在外工作，就逢年过节才回来几次，除了去给他的父母扫扫墓，才来村里，其他的时候，她们都没见过他。
这个吃酒，是个好机会，让她们这些姑娘，见见这个宋智明。有些姑娘心里还是有些期待的，期待着有个缘分。
宋智明在她们心里，是不错的丈夫人选。跟她们差不多年纪，听说人还长得不错，是个俊小伙。会挣钱，有能力，跟了他能过好日子，谁不期盼一下啊！
“大强他快来了吧？”姑娘们聊了一会，就开始聊别的了。
“可能吧。”唐玉兰有些娇羞的说。
她和宋大强虽然是媒婆说的亲，但是小时候是一起长大的，算得上青梅竹马。对对方心里都有些好感，现在要成为夫妻了，都是很羞涩且激动的。
“你大哥呢？”
有姑娘又问道，唐文成这个时候，还没有混出那么多混帐事来，在姑娘们眼里，他那张好皮还是很博芳心的。
“他，不晓得他的。”唐玉兰当了唐文成那么多年的妹妹，心里对他这个人是通透的。
可是唐文成是她亲大哥，今又是自己大喜的日子，她不想多说什么。
“他好像和赵军他们在恰酒。”大花说。
“这个时候，怎么能恰酒呢，他不是要背着你过去嘛！”
按习俗来说，结婚这一天，新娘的脚是不能着地的，要人背着，这个人应该新娘的父兄。
“他恰酒了，不要他背姐姐！”唐文远撇嘴说着，推门进去了。
他心里不满的想着，要是自己大一点就好了，那样就可以背姐姐过去了。他大哥，就个不成器的东西，这个时候还喝酒，到时候摔着姐姐怎么办？
姑娘们听唐文远这么说，笑作一团。大花边笑边说：“小文远，你爸也恰酒了，他也不能，现在只剩下你了，你要怎么背玉兰？”
“要姐坐牛车上，我赶着去！”唐文远嘟着嘴说。
办法总是有的！
“哈哈哈哈哈哈，你这个想法不错。”姑娘们打趣唐文远。
“好啊。”唐玉兰也笑着说。
唐文远脸皮薄，不一会就被说脸红了。他剥了一个橘子，塞在他姐手里。
“怎么了？”唐玉兰爱惜的摸了摸弟弟的头。
“我怕你嫁过去，就不回来了，我没机会给你剥橘子了。”唐文远有些忧伤的说。
唐玉兰和她的姐妹们，听着唐文远这话，都愣了一下。
“我会想你的，姐。”唐文远又继续说。
在小孩子的眼里，镇上是很远的地方，姐姐要嫁到镇上去，就没什么机会回来了。他有些舍不得姐姐，有些伤心，之前姐姐过去，还是经常回来看看，现在真嫁了过去，就不好经常回来了。
唐玉兰听着弟弟这么认真的说，又看着手心的橘子。剥得很干净，橘瓣上面的橘络都被抠干净了。看得出来，唐文远剥得很用心。
本来嫁人，心中就有一些不舍和愁绪，经唐文远这么一说，唐玉兰不由得就感觉有些伤感了。
嫁人了，就是要进入一个新的家中，她也有些茫然。这个年纪的姑娘，最怕的就是这些。唐玉兰吃了一块橘子，酸酸甜甜的，忍不住的掉眼泪了。
唐文远看着姐姐哭了，立马起身给她擦眼泪。大花见状立马去哄着唐玉兰，“大喜的日子，快别哭了。文远你这傻小子……”
“姐，姐，我错了，我以后去镇上给你剥橘子吃。”唐文远安慰道。
“你就会逗我。”唐玉兰抹着眼泪说。
“姐。”唐文远乖巧的叫着。
等她姐终于破涕为笑了，唐文远才出去。不过他不晓得，他刚出去，就成了姑娘们议论的话题。
“你弟对你还蛮好的。”
“是啊，我弟恨不得我早嫁了，天天跟我吵架，气死了。”大花感慨的说。
“不过，玉兰，你哥不是长得挺俊的嘛，你弟弟……”
唐文远这会还没找长开，还剃了个小寸头。又因为是冬天，脸上冻得起锅巴，看起来黑不溜秋的，实在不怎么好看。
“长大就好了，他哥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唐玉兰护犊子的说道。
她觉得自己弟弟很好，好到让她觉得，跟宋智明抢媳妇儿都没关系。
这天，还是唐文成背的唐玉兰，不过他喝的烂醉，就背了一小段，就背不动了。唐文远看着姐姐有些难堪的样子，气愤在心里朝唐文成吐沫星子。
不争气的家伙，tui！
还好宋大强这会救了场，把唐文兰抱了起来。这个时候的宋大强，只能说壮实，不能说胖。
抱着娇小的唐玉兰，还是很轻松的。
宋家的基因不错，宋大强这个时候，才二十出头的年纪，长着一张算得上俊的脸。这么抱着，加上周边人起的哄，唐玉兰不争气的脸红了。
唐文远看着这热闹的结婚场面，想着自己以后结婚，也要这样。
抱着自己的媳妇，多霸气啊！
走了好久，才到了镇上。唐文远被他姐交到了大花的手上，他只能跟着大花。
大花认识的人不少，带着唐文远就是到处乱窜，这说说，那说说的，十分能说道。
转着转着，唐文远就被大花领着见了一个姑娘。
这个姑娘的名字，他已经想不起来了。就记得应该镇上赵家的大女儿，很标志的一姑娘。
赵姑娘是和他弟弟一起的，他弟弟就是赵闻。
赵闻比唐文远大四岁，是镇上读书的孩子，家里条件也不错，打扮的很漂亮。白白净净的，让人看着就觉得欢喜。唐文远村头那小子的打扮，在赵闻面前，对比尤为凸显。
唐文远看着这个漂亮的男孩子，又想到自己，顿时就有些伤感了，还有一些孩童之间天真的嫉妒感。
两个大姑娘，聊事情去了，就留着他和赵闻。赵闻是大孩子，家里教养很好，对唐文远是挺照顾的。
唐文远看着他这么对自己，就感觉有些内疚了，自己刚刚还嫉妒他。想了想，他把自己揣了好久的橘子，给了赵闻。
赵闻笑了笑，说了谢谢。
吃酒的时候，唐文远也是跟着大花的，他觉得大花是有想法的，挑了一个和宋智明一起的席位。
唐文远的注意，一下子被宋智明吸引过去了。
这个时候的宋智明，才十八，可是身上已经看不出少年的青涩感了。他和一群大人站在一起，除了身形偏瘦，竟然没有什么违和感。
宋智明坐在席间，话很少，别人问一句他就答几个字，给人冷冷的感觉。
大花害羞，只敢偷偷看。唐文远这会胆子大，正大光明的看。
少年的宋智明，比较白净，光看他的侧脸，让人觉得这人很冷峻。线条分明，五官立体。可是唐文远的注意点，却在他的唇上。
这会子，天气干燥的很，一般人的嘴唇，如果没保养，不是发干起皮了，就是皱巴巴，不好看的。
而宋智明的嘴唇，就像涂了猪油一样，是红润的。换个流氓一点的说分，就是看着，就想亲亲，试试是不是像看着那么水润。
唐文远大概从小就有流氓底子，关注点都跟别人不同一些。
往常的时候，唐文远总是还没等菜上完，就已经吃饱离开了，这次却出了奇，吃了好久。
心思也不在吃饭上，就全放在宋智明身上了，想着，要不，去找这个哥哥说说话。
真好看的哥哥，要是自己是女孩子，是不是能嫁这么好看的哥哥啊！唐文远想着。
不过他和大花一样，都是有贼心没贼胆的，不敢去和宋智明搭话。等吃完席，宋智明都对他们两没什么印象。
不过大花还是带着唐文远，偷偷去看宋智明去干啥了。看到宋智明一个人出去吸烟，他们也跟了上去。
这是个好机会，可是他们这两个怂包，谁都没用上！
因为他们还在纠结谁上的时候，那边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就是赵闻和他姐姐，是赵闻先跑过去打的招呼。
赵闻和他姐姐，唐文远和大花，这么一对比，唐文远和大花都没了信心。
大花看着赵闻他姐，漂亮端庄，估计没几个男孩子会不喜欢，顿时就泄了气，幽幽的跑了。
唐文远看着赵闻，笑嘻嘻的跟宋智明聊着，宋智明也回了他一个笑。他只能说，好羡慕，真的太羡慕了。
赵闻他姐有事，聊了一会，就走了。宋智明和赵闻还在外面，宋智明看着赵闻这孩子，长得真不错。
他对一个好看的少年，没什么抵触感，甚至因为萧老板的开导，让他对这种少年，挺有好感的。
宋智明掐灭了烟，掏了掏口袋，掏出来几个奶糖，递给了赵闻。
“给你。”温和的笑容。
“谢谢。”赵闻没想到宋智明会给自己糖，有些惊讶。
应该回礼的，赵闻摸了摸，只摸出一个橘子出来。
这是那个小家伙给自己，不好给……
“给我橘子吗？”宋智明轻笑着问。
“……是的。”宋智明的笑容真的太有诱惑性了，赵闻看着，呆呆的便答应了。
“你叫什么名字？”宋智明接过橘子。
“赵闻。”赵闻害羞的说。
宋智明把橘子剥了，分了一半给赵闻。
“我可以叫你哥吗？”赵闻小声的问。
“叫屁的哥，他是我哥！”唐文远气冲冲的喊道。
然后他就醒了，这是他在宋智明离开五天以后，做的梦，梦到初次见到宋智明的时候。
其实，在真实的记忆中，他在这会，因为赵闻借花献佛的事，十分不开心，跑了，根本不知道后来发生什么。
“叫屁的哥，他是我哥。”这句，是他现在因为心里酸，才说的。
天还没亮，唐文远流了一身汗，感觉有些烦躁，蒲扇都扇不走的烦躁。他才想起来，那个时候赵闻也在。
赵闻那个时候，就跟宋智明认识了，所以后来他们那事，才那么顺理成章的？
宋智明去镇上，会去见赵闻吗？唐文远酸溜溜的想着，越想越不对味。
就像那醋，是越酿越酸的。
他也想吃奶糖，小时候就想，现在更想，想吃宋智明给的糖。
什么时候回来啊，什么时候回来啊！
唐文远想着，要是自己再梦到这个场景，一定要冲上去，对赵闻说。
这是我哥，我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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