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漫漫西行路
洛阳城飘起第一片雪时，正是嵇承出之时。长公主的和亲，并未在城中引起太大反响，或许是因为天气有些寒冷，百姓不喜凑热闹；或许是郭太后故意使然，送亲队伍没有大张旗鼓地造势，只是在一切准备就绪后，随便选了个日子，天未亮，便安排出。&1t;/p>
护送队伍以关内侯文鸯为主，长史张华、都官从事向雄随同前往。文鸯点了二百兵，随身心腹十名，嵇承带着随行两名侍女江离、辟芷，一行队伍迎着初雪，缓缓向西行进。&1t;/p>
一路上嵇承显得心事重重，江离则强颜欢笑边走边安慰嵇承。相比之下，辟芷却看上去很兴奋。对于穷苦出身的辟芷，无论到哪里都是一样，与其愁眉不展，不如将一切照单全收，开心接受。&1t;/p>
所以嵇承更愿意与江离攀谈，对前途渺茫的茫然攫住的两个人，似乎在心底站在同一战线上。人在对于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和场所，总是心怀莫名的畏惧。&1t;/p>
“真羡慕她。”嵇承看着跑到马车外面四处观瞧的辟芷叹道。&1t;/p>
江离与辟芷同时入宫。江离本是河内人氏，河内驻扎下五部匈奴后，匈奴与汉人常常生矛盾。于是先人四处流荡，投奔到洛阳亲属家中。儿时的经历使江离对异民族怀有模糊的恐惧，因此对于随公主远赴西域鲜卑，她的恐惧远大过任何人。而辟芷不同，她是土生土长的洛阳人氏，被卖入宫中足不出户，面对花花世界，好奇远远大过恐惧。&1t;/p>
一路上，向雄与张华并未有机会接近嵇承等人，日常一切事务由文鸯安排得很妥当。文鸯始终不离嵇承鞍前马后，这让向雄十分苦恼。&1t;/p>
出前夜，钟会曾与向雄攀谈了一个时辰。尽管有郭太后的命令，但钟会还是想铤而走险，因而嘱咐向雄，在适当时机下手。但眼看一日复一日的赶路，不出几日便可抵达魏国边境，文鸯连公主的饭菜都要亲自尝过，他完全找不到机会靠近嵇承，更别提刺杀一事。&1t;/p>
过了高平川再向西行进，快到了河西鲜卑境内。西凉军事由邓艾负责，而此处风俗与洛阳大不相同。天色渐晚，文鸯引众人进入当地一座土城。&1t;/p>
县令闻洛阳长公主前来，早摆下盛宴。但文鸯一概不受，只求得一处住所，将士兵驻扎在外，将嵇承等人安顿在宅邸内。&1t;/p>
“若行的快，后日便可入鲜卑境内。”文鸯简短向嵇承说道。&1t;/p>
“文将军辛苦了，一路风餐露宿护送我们，真是感激不尽。”嵇承向文鸯施礼道。&1t;/p>
“长公主莫要这样说，文俶受山大人所托，敢不尽心竭力。入了鲜卑境内，料想便再无事端了。”&1t;/p>
实际上这一路也确实安然无事。向雄并未激起什么波澜，张华更是竭心尽力，远没有想象中的艰难险阻。&1t;/p>
“文将军或许长出口气吧？终于完成任务。可入了鲜卑境内，等待我的又不知会是什么……”嵇承暗暗想到，不禁悲戚起来。&1t;/p>
文鸯走出门，提枪站在门口守卫。随从军队由张华安排休息。县令造饭犒劳军士不提。&1t;/p>
单说那向雄一路上未能如遂心愿，心中焦虑难安。眼看车马过了边境，他更无从下手。见到护送军士喝五邀六大快朵颐，向雄心中烦闷，端着碗跑到一处破墙下独坐，正踟躇间，随军一老兵凑到身他前坐下。向雄不满地瞟了他一眼，埋头吃饭。&1t;/p>
“传钟大人令……”老兵若无其事地低声说道。&1t;/p>
向雄一惊，忙抬头盯着老兵。老兵龇牙一乐，抬起手偷偷给向雄看。向雄看到钟会府上令牌，正要起身，被老兵一把拉住。&1t;/p>
“那文鸯寸步不离长公主左右，向大人一定急的抓心挠肝吧？”老兵并不对向雄客气，反而揶揄起来。&1t;/p>
“正是。”向雄答道。&1t;/p>
“即将抵达边境，向大人可有办法下手？”&1t;/p>
“无。”&1t;/p>
“向大人想到的，钟大人也想到了。文鸯太过危险，想绕过他下手谈何容易。不过钟大人已做了安排，需要知会向大人一句，望向大人配合。”&1t;/p>
“请讲——”&1t;/p>
老兵凑到向雄身边耳语几句，向雄的表情逐渐释然。&1t;/p>
而二人并未注意到，在向雄与老兵交谈的破墙后，张华依靠着墙，屏住呼吸倾听着二人的谈话。&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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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队伍照常行进。行至山林中，依照地图所指示，穿过几座山，便是草原。向雄提出少歇造饭。文鸯见时辰不早，令军士车马停下垒火。向雄找到老兵，二人交换一下眼色。&1t;/p>
少顷，饭熟，文鸯送至车马边，忽闻身后嘈杂，提枪护在马车前。向雄急匆匆来报，前方一伙强盗拦住队伍，要夺取辎重珠宝。&1t;/p>
“好大胆子。”文鸯不慌不忙说道，并安排军士护住长公主车马，只身前去应付强盗。&1t;/p>
强盗团伙共数十名，为二人，一人身高丈余，卷凹眼，拿一对巨锤；一人身材矮小，面色黝黑，披头散，手持弯刀。文鸯见状心中疑惑，以面容来看，贼人绝非中原人氏。而此时他们身处魏国境内，居然有鲜卑人入境抢劫，看来邓艾对西凉的治安并未做好。&1t;/p>
正疑惑间，那矮个子尖声叫道：“留下财物，尽可通行。”&1t;/p>
文鸯一笑：“你等欲打劫朝廷财物，莫不把大魏军士看得扁了？”&1t;/p>
“我不管什么大魏军士，便是那皇帝来了，也要交出买路钱！”&1t;/p>
文鸯正待回言，那大个子将两把大锤一敲，随着巨响冲上来。见巨汉的铁锤抡下，文鸯不慌不忙，挺枪一绕，将铁锤引到一旁，抬脚一蹬，正踢在汉子膝下。那巨汉失去平衡栽倒在地，随后将手中钢枪甩回，对准汉子脖颈用力一刺，钢枪穿颈而出，巨汉登时没了动静。文鸯本以为杀死巨汉可以将强盗震慑住，不料众贼人毫无惧色，矮个子一声令下，众人反而一拥而上，把文鸯围在中央。众军士见双方开战，皆冲上前，双方战成一团。此时山林中战鼓聒噪，强盗越来越多，文鸯暗暗心惊，如此大的规模和指挥模式，完全是一种军事化的团伙，并非山间流寇。这种穷乡僻壤，怎会出现此等规模的强盗？&1t;/p>
贼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不但将文鸯军士团团包围，还劫住马车。那老兵引着披矮个子手持弯刀来到马车面前，驱散守卫护卫，众人将马车劫走。&1t;/p>
文鸯正与盗贼交战，贼人却且战且退，不多时，留下满地尸退散。文鸯返回车马处，却见空无一物，追问随从军士，有人称马车被盗贼劫去。文鸯大呼上当，欲寻马去追，奈何山林茂密，强盗不走大道，军马在林中难以前行。只得率军徒步向西追赶。&1t;/p>
而另一端山麓下，老兵引着众盗贼与向雄会面。&1t;/p>
“辛苦诸位。”向雄拱手道。&1t;/p>
“客气，向大人。”那矮个子学着向雄的样子拱手，但却是右手压在左手之上。&1t;/p>
向雄有些不悦，老兵忙凑上前对向雄低语：“蛮夷之人，并无过多讲究。”&1t;/p>
“我等皆是鲜卑部族，”矮个子说道：“我乃是阿单部落嫡子阿单库连，奉钟会将军命行今日之事。我等不习汉人之礼，向大人莫要见怪。”&1t;/p>
“哦，不怪。”向雄答道，但心中暗暗称奇。&1t;/p>
老兵与阿单库连交换眼色，阿单库连近前一步。&1t;/p>
“自那秃树机能为部落盟主之后，对各部落要求严苛，我族人虽心怀不满，但无奈树机能势力强大。于是我们交好钟大人，希求钟大人伐蜀之后，可以帮我们除掉秃树机能。”&1t;/p>
“哦？连伐蜀的事情你们都知道？”向雄问道。&1t;/p>
“自是知晓。其实也并非钟大人告知，贵国计划伐蜀之事，乃是那秃树机能看破，对我们说的。树机能看到最近邓艾对边境看守越加严苛，上月还主动进攻鲜卑，将各交通要道攻打下来并牢牢占据。于是树机能看出，魏国大概要有军事行动。”&1t;/p>
看来那秃树机能也绝非凡人俗物……向雄暗想。&1t;/p>
“库连大人，”向雄开口道：“此地距离文鸯不远，若被他追上，怕是平添麻烦。我需要回去，将文鸯引开。”&1t;/p>
“我知，”库连咬牙切齿道：“提起这个文鸯……向大人，我有一个不情之请。”&1t;/p>
“讲。”&1t;/p>
“我却未曾想到贵国竟有文鸯这等人物。我手下头号猛将竟被他轻描淡写就杀了。不报此仇，誓不为人！”&1t;/p>
“你是要我把文鸯引到你这里来？”&1t;/p>
“不，”库连苦笑：“我军中并无可与此人匹敌者。但我并不甘心。此去数十里，便是树机能境内，我想要向大人把文鸯引进树机能领地。我从中运作，让树机能擒杀他！”&1t;/p>
“没问题。”&1t;/p>
向雄允诺后，施礼转身。&1t;/p>
“向大人——”库连问道：“车马怎么办？”&1t;/p>
“车里面的人统统杀掉，陪嫁辎重送予阁下，算作酬劳。”向雄头也不回，大踏步离去。转眼间消失在密林当中。&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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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这便是汉人。”老兵又龇起满口黄牙，阴阴冷笑。&1t;/p>
“人都是一样的人，我们与秃部不也同样暗中死斗？”阿单库连摇摇头，“不过他们的斗法太猛烈……我听说，这马车上坐着的，可是魏国的长公主？”&1t;/p>
“不然，我只知车上的是几个将死之人。”老兵回答，“我们将长公主斩杀，以司马昭的眼界，一眼便可看出是鲜卑人做的。”&1t;/p>
“倘若他大雷霆，迁怒于秃树机能的话……”阿单库连嘿嘿冷笑道，一边提着弯刀走近马车。撩开车帘的一刹那，阿单库连的笑容瞬间僵硬。&1t;/p>
车上早已空无一物。只有嵇承出嫁用的大红袄子静静躺在座位上。&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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