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郭太后
这是嵇承第一次踏入皇宫。自从董卓纵火烧掉洛阳城之后，皇宫也付之一炬。经过曾祖父曹操、文皇帝曹丕的修缮，皇宫也建筑的豪华绚丽。虽是一座新城，但驻足这里，已然可以感受到历史的厚重扑面压过来。加上不知随后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嵇承有些惶恐。&1t;/p>
费全一路无话，低着头引山涛与嵇承走着。这个老黄门应该是洛阳皇宫的唯一见证者，但他却如同皇宫本身一样，不言不语，弓着腰，兀自给人评说。&1t;/p>
费全将二人带到长乐宫，门口一位衣着绚丽的老妇人正在翘以盼，二人未进宫门，那妇人已快步走到嵇承面前。&1t;/p>
“这苦命的孩子！”&1t;/p>
妇人说罢，一把将嵇承抱住，失声痛哭起来。&1t;/p>
嵇承万分诧异，愕然地回过头瞟了一眼山涛，却现山涛跪在妇人面前。&1t;/p>
“原来这个人，便是郭太后。”嵇承恍然大悟。&1t;/p>
“太后不可过度悲伤……”费全劝慰道，随后在众多宫女侍卫的簇拥下，走进长乐宫内落座。&1t;/p>
“快，孩子，走近前我看看，让舅母看看——像！太像沛穆王了！孩子，你还记得你外祖父的模样么？”&1t;/p>
郭太后提到的嵇承外祖父、沛穆王曹林，乃是曹操第十子。曹操伐吕布之后，将吕布手下秦宜禄之妻杜氏纳为妾，生子曹林，曹林生曹慧，曹慧便是长乐亭主、嵇承的母亲。&1t;/p>
虽为曹氏宗亲，但杜氏毕竟只是曹操众多小妾中的一个，身份低微。到了曹慧一世，血缘早已淡薄，而嵇承这一代更是几乎无法堂而皇之地以曹氏宗亲自居。见郭太后如此热情，嵇承竟不知所措。&1t;/p>
“太后，民女当时年幼，并不记得太清楚……”嵇承如此应道。&1t;/p>
而太后看上去并不以为意，相反开始自顾自絮叨起陈年往事来：“我还记得太和六年，随明帝回许昌，沛穆王进鲜桃，连冰釜一同献上。当时正是腊月，明帝问他，天寒地冻，何须冰釜。沛穆王答：此桃自成熟摘下便放入冰釜封存，不许任何人动，只待给明帝享用，一路上搬运过来，生怕桃子被风吹了，始终不敢开釜献上。这曹林如此有心！如此敦实！可怜这外孙为何这般薄命！倘若沛穆王在世，怎能让你过这寄人篱下的生活！”&1t;/p>
说罢郭太后再次失声痛哭，哭得悲切，引宫女黄门跟着垂泪。一切仿佛那么真切，又确确实实都是在惺惺作态，这场景让嵇承更加困惑。&1t;/p>
“太后，”山涛插言道：“承儿虽然丧父，但叔夜临终时曾将她托付给臣，臣自当视为己出，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1t;/p>
不料这句话引得郭太后勃然大怒：“胡说！你一外姓，怎能养好我曹氏血脉！那嵇康是获罪之人，已被正法，你能保她衣食无忧，你又怎能保她不受外人嘲笑！承儿流有皇室血统，自然要由皇族抚养！”&1t;/p>
一番话抢白得山涛老脸红一阵白一阵，嵇承顺着郭太后的话语自然明白太后的用意。虽然搞不懂郭太后为何提出要抚养自己，但她言语中对嵇康的不敬还是令嵇承感到反感。&1t;/p>
“太后，”嵇承跪到郭太后面前，不卑不亢地说道，“民女乃罪臣之子，全靠天恩垂悯才保全性命，不敢为宗族蒙羞，只愿安心为父亲守孝三年，潦草度过余生。至于攀附龙凤，民女不敢想。”&1t;/p>
“哎呀呀，你们瞧瞧，你们瞧瞧，不愧是我曹氏宗亲，”郭太后对宫女们啧啧称赞起来，“看看，多懂事、多孝顺的孩子！我老太婆命苦啊，和明帝生了淑儿，未满月就离我们而去了！淑儿若长大成人，想必也这样知冷知热，哪至于像现在，我这老太婆连个陪说话的人都没有！来，到舅母这别跪着，快起来！”&1t;/p>
郭太后起身去搀扶嵇承，却正捏到嵇承胳膊上的伤口，嵇承钻心的疼痛，赶忙抽回手。&1t;/p>
“怎么了孩子？你胳膊怎么了？”郭太后问道。&1t;/p>
“前几日……受了点伤……”&1t;/p>
“什么伤？怎么受的？”&1t;/p>
“这……”&1t;/p>
郭太后似乎想起了什么，马上扭脸转向山涛。&1t;/p>
“山涛！”郭太后怒喝道。&1t;/p>
山涛慌忙离座，跪在郭太后面前：“臣在，这确实是臣的罪过……”&1t;/p>
“你好大的胆子，我们是金枝玉叶，你居然敢弄伤我们！你知死么？”&1t;/p>
山涛大为震悚，像一只巨大的蟾蜍一般跪在地上汗如雨下，嵇承慌忙为山涛解围。&1t;/p>
“太后，这个不怪世伯，伤口是民女自己弄的。”&1t;/p>
“混账！那也是山涛未把你照看好，回头看我不治他的罪！”郭太后愤愤说道，“叫太医！不，快去把那个皇甫谧叫过来，快！”&1t;/p>
门口早有小黄门得旨，飞也一般跑出宫外。&1t;/p>
郭太后转过头轻抚嵇承后背：“孩子你受苦了，我的罪过，我的罪过啊！”随后转向宫内众人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我老太婆没能有个女儿，从今以后，嵇承便是我的女儿！我封她为……封她为……我封你为晋阳长公主！今后，你就住在宫中，陪在我这老太婆身边！”&1t;/p>
众人大惊，山涛也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有费全面无表情盯着门外石阶，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无关。&1t;/p>
嵇承本能地跪在地上拒绝：“太后，民女有母亲，有弟弟，这样仓促而定，实在不妥……”&1t;/p>
“长乐亭主吧？”郭太后轻蔑地哼了一声，“放心，回头我差人和她说一句，孤儿寡母的，怎能让她受这个罪？至于你的弟弟，我这老太婆自有安排。你放心，我不会让曹氏血脉流荡在外！咱们慢慢来。”&1t;/p>
一切都是那么突然与生硬，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嵇承完全无言以对，转头看了一眼山涛，山涛跪在地上，低头不语。&1t;/p>
“山涛，”郭太后厉声道，“你要跪到什么时候？还不快去把长公主惯用的东西都收拾过来！”&1t;/p>
山涛抬起头瞟了嵇承一眼：“是……”&1t;/p>
郭太后看都没看山涛，转脸拉着嵇承絮叨起家常。&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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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涛被赶出门外，一路边摇头边自言自语&1t;/p>
“荒谬，实在是荒谬。”&1t;/p>
以山涛所知，郭太后绝不是那种眷顾亲属的人，自从司马昭揽得大权，曹氏宗亲全部被搬到邺城，实际上也是软禁起来。司马昭无法承受再一次的曹髦事件。而针对这件事，郭太后并未表反对意见。&1t;/p>
曹芳被废掉之后，曹髦原本是郭太后提议坐上皇位的，而年轻气盛的曹髦居然挥着宝剑带着宫人妄图杀死司马昭，曹髦死后，郭太后第一时间站到司马昭一边，历数曹髦罪状，将已是一具死尸的曹髦剥夺皇帝位，甚至连安葬都要求以平民身份。&1t;/p>
郭太后对这件事的处理近乎冷酷无情，在她雷厉风行地施行种种对于曹髦的处分时，即使是司马昭也感到有些胆战心惊。司马昭随后为曹髦求情，最后给了这具尸体一个高贵乡公的名分。&1t;/p>
就是这样一个政治手腕极其高明的女人，今日却在山涛与嵇承面前痛哭流涕，还要收养嵇承为义女，这让山涛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1t;/p>
转过假山石，山涛看到一个小黄门正靠在假山上打瞌睡，山涛走到近前把他叫醒。&1t;/p>
“山大人？”小黄门揉揉惺忪的睡眼，忙施礼。&1t;/p>
“这位小中官，你来一下，靠近些。我有话问你，最近太后可有什么异样？”&1t;/p>
“异样？太后身体康健得很啊！”&1t;/p>
“哎呀，我不是说太后的身体状况，我是说，最近太后有没有什么触景生情，或者见了哪位皇室宗亲？”&1t;/p>
“太后一直不太见人，况且皇室宗亲都在邺城。至于触景生情，自明帝驾崩，太后便动辄触景生情掉几滴眼泪。”&1t;/p>
山涛闻言佯怒道：“你这小中官！言语中竟敢如此忤逆犯上！回头我报知太后，看不砍掉你的脑袋！”&1t;/p>
小黄门吓得魂不附体，慌忙跪下求饶，磕头如捣蒜：“山大人！山大人饶命！小人未读过书，又是刚刚入宫，山大人可不能为难我这贱婢啊！”&1t;/p>
山涛有些好笑，但依旧板着脸说道：“那你如实招来，太后今日突然立了个长公主，究竟是何原因？”&1t;/p>
“长公主？是那个嵇康之女么？宫中人早晨倒是有些议论……”&1t;/p>
“你知道的不少哇？我问你，宫内为何平白无故便立了这个长公主？”&1t;/p>
“小人确实不知啊！大概……大概是那钟大人说服太后的吧？”&1t;/p>
“钟大人？”山涛心中一惊，“莫不是钟会？”&1t;/p>
“正是正是，钟大人前些天来过，与太后聊了许久。”&1t;/p>
“那，钟大人与太后都聊了什么？”&1t;/p>
小黄门面露难色：“这……太后与钟大人具体聊了什么，小人实在是没有听到。”&1t;/p>
“咄！你这小中官！”山涛怒道：“你可知我是谁？我是大将军从事中郎，今日特意奉命前来调查此事，你这小厮是想得罪司马大将军么？”&1t;/p>
小黄门连连磕头，脑门都磕得破了：“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哇！”&1t;/p>
“快说！钟会和那太后说了什么？漏了半句，小心你的性命！”&1t;/p>
“小人只依稀听得收嵇康之女为养女，和亲之类……”&1t;/p>
“什么？和亲？与谁和亲？”&1t;/p>
“小人实在是记不得那人的名字，秃……秃什么树，好像提到了鲜卑。”&1t;/p>
“鲜卑的秃树机能？”&1t;/p>
山涛不禁惊呼出来。&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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