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被人肉
心理咨询师最怕的，就是咨询还没结束，来访者出了什么事。很多抑郁症患者，都会有轻生的念头。几年前，一个业内的大拿，因为自己的来访者跳楼自杀，闹得满城风雨，不仅被业内调查，还吊销了执业执照，一时之间狼狈不堪。后来，虽然查明对方自杀跟大拿无关，但大拿自责不已，退出了心理咨询界。一颗心理咨询界明星就这样陨落了，这是行业的损失，这很可惜，也让同行们谈虎色变，十分警惕。
因为齐因突然跳海自杀，裴嘉康的心理负担非常重，担心是不是自己的咨询遗漏了什么，或者忽略了什么，才导致齐因出现了大的情绪波动，产生了轻生的念头。
从现有的案卷分析里，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裴嘉康主动出击，拜访了齐因的父母和冯先生，希望能再多追寻些“蛛丝马迹”，然而并没有什么效果。却在跟冯先生的聊天过程中知道，齐因跳海自杀这件事，在冯先生的心里引起了海啸般的震动：他的行为，他对待孩子的方式，不仅严重影响了家庭的正常运转，还差点害了妻子的命，他是该再次反思，或者说，再次往后退一步了。
沟通时，冯先生除了自责，也责问了裴嘉康。冯先生很想知道，齐因做了那么长时间的心理咨询，为什么还会自杀？这一声问责，让裴嘉康狼狈不已。
裴嘉康也想知道，做了那么长时间的心理咨询，为什么齐因还会自杀。问题究竟存在哪里？
裴嘉康组织了半天语言，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冯先生。抬头看向冯先生时，却发现他的眼神多有躲闪。
裴嘉康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他问冯先生：“她为什么跳海自杀，原因你知道对不对？”
冯先生生气地说：“你少推卸责任！”
冯先生开门送客。
因为齐因始终没有现身，裴嘉康这时候能做的事情其实很少。从冯先生家离开之后，裴嘉康唯一能做的，就是反复观看那个在网上广泛传播的视频了。学心理学的人，对人的表情动作、肢体语言传达的信息，都会不自觉地留意和研究。才开始看的时候，因为带着强烈的个人情绪，以及被视频传达的观点引导，没看出什么来。这些天反复看，反复看，总算给他看出不对劲来了：被救上的时候，齐因的表情虽然反感，却并非死气沉沉，她甚至还松了一口气。被救之后，她离开的脚步大而坚定，而不是彷徨无措……那么，她真的是去自杀的吗？如果是，为什么被救之后表情轻松？如果不是，为什么走向海里的时候，却又看似心怀死志？她是真的想自杀，还是去游泳？游泳，衣服不对，而且那天挺冷的，不是游泳的好天气。是自杀，为什么前后的表情差别那么大？一个人，被救前后，为什么差别那么大？这个视频看起来，为什么这么矛盾？齐因一步步朝海里走的时候，究竟在想什么？
闭上眼睛，把自己代入齐因，想象跳海的那一刻，齐因究竟在做什么……办公室的大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了，合伙人郑一行闯了进来。
裴嘉康回过神来，皱着眉头看着郑一行，用谴责的目光问他为什么这么没有礼貌。
郑一行慌乱地说：“老裴，老裴你被人肉了，快，快想个办法……”
“什么？”裴嘉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郑一行把门开得再大一点，说：“你听听前台的电话。”
裴嘉康的办公室离前台有些远，关上门，前台的声音一点都不会传过来。门打开，并刻意倾听的话，隐隐约约是能听到前台在说什么的。
前台似乎一直在跟人解释，说什么：“裴老师是很优秀的心理咨询师……不方便……不好意思，不方便……请您不要怀疑裴老师的能力和人品……我没有想拦着您……不方便，请您谅解……”
好不容易挂了，不到几秒钟，电话又响了起来。前台接起来，依然是不断解释。
知道前台是在替自己解释，联想到前面郑一行说的，自己被人肉了，裴嘉康的表情就有些难看，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先看看这篇文章。”郑一行关了门，把手机递给了裴嘉康。
手机页面上是那篇《前外企白领跳海自杀：她的心理医生都做了什么？》。
裴嘉康默默看完，沉默了两秒，说：“虽然这篇文章有故意引导读者之嫌，但不得不说，文章里的很多观点，是行业现实。”
“现实个屁！”郑一行说，“虽然我不是学心理学的，但好歹从事这个行业这么多年，我知道这个行业有很多老鼠屎，但也有很多像你这样，有理想有抱负，致力于提高行业标准的心理咨询师。这篇文章观点偏颇，断章取义，一棍子打死，把好好的，正在往上走的行业，说成是毒瘤，还把火都引到你的身上，其心可诛！”
裴嘉康说：“写文章的人，有权利发表自己的观点。”
“有什么权利？仗着能写几个字，什么都敢说，胡编乱造，毫无下限，语不惊人死不休！”郑一行说，“让我看看，写这篇文章的人究竟是谁……‘是娇娇呀’，什么鬼名字！”
裴嘉康失笑：“一个笔名而已，大约是个女人。”
郑一行说：“女人又怎么样？这样写你，我绝不会原谅她！”
裴嘉康不理会郑一行的义愤填膺，拿起手机搜索起“是娇娇呀”。
郑一行还在那边说着什么，见裴嘉康半天不搭理自己，只低头玩手机，凑上来，问：“你在看什么？”
裴嘉康把搜索结果给郑一行看，说：“文章文笔老道，一看就是老手。我全网搜过，这个‘是娇娇呀’没有任何个人资料，只有这一篇文章。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这很奇怪！”
“所以我说，是有人故意针对你！”郑一行胡乱猜测，“会不会是同行？你被人嫉妒了……”
“别发散思维。”裴嘉康边翻看文章边说，“文章虽然用了不少专业名名词，但外行的痕迹还是很明显。而且你看她这篇文章啊，虽然很不客观地怀疑齐因跳海跟我有关，但占的篇幅非常小，主要说的还是行业乱象。用自己看心理咨询师的经历，对整个行业进行了非常深刻的批判。若是同行，何必这样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呢？”
这个观点，郑一行还真认同。郑一行说：“你这些话倒让我想起来前几年医患关系最差的时候，很多人在网上各种爆料医生不良，说到底，还是因为不懂的缘故。”
两人正说着，外面突然喧闹起来，即使关着门都能听见。有人大步朝这边走，听声音前台似乎正在紧张地拦着他们。郑一行开了门，问：“怎么回事？”
打头的是两个男的，气势汹汹冲过来，嚷嚷：“裴嘉康在哪里，给我出来！”
看这架势，不像是好事。郑一行正要说话，裴嘉康走了过来，指着郑一行，说：“这位就是裴老师，你们找他什么事？”
两人向郑一行冲了过来，说：“你就是裴嘉康？齐因的咨询师？她都跳海自杀了，你还心安理得地坐在这里……”
郑一行怒气冲冲地看着裴嘉康，裴嘉康比了个抱歉的手势，用口语对他说：“对不住了兄弟！”，趁乱悄悄走了出去。
出门天已经快黑了，裴嘉康开车回家。进入楼道等电梯的时候，看见有几个年轻人推开了步梯那边的门，大约是想通过步梯上楼去。电梯刷卡运行，自己的卡只能到自己那一层，没有卡只能走步梯。裴嘉康立刻就判断出，这几个人不是业主。只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混进来的，居然顺畅进了门禁森严的小区。
到家刚脱下外套，门铃响了。可视屏幕里看到，正是刚刚见过的那几个年轻人。他们大约是来找自己的。刚刚才从咨询室顺利逃脱，不难想象，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
裴嘉康没有回应，任由门铃突兀地响着，只站在屏幕前静静地看。那些人商量了几句，又按了会儿门铃，还敲了门，又等了等，实在等不到，才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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