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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长虫望乡4


  她在半夜死过,无人知晓。

  次日醒来,天清云软。

  一行人聊什么的都有,唯独不说出山以后的事。明明出山之路,已在脚下。

  她的伤势自己好了。

  也终于找到了屎味的来源,她将土郎中的外袍脱下时,蛇皮正夹在当间。

  不怪木沾他们没找着。

  看来土郎中是有急智的。

  有了蛇皮,他们此行也算是丰收。

  正要离开,一个惨嚎从山洞深处传来。

  一道人影奔出,一脸紫胀,呜呼乱叫。

  是队友。

  问清楚了才知道,原来这人被飞虫咬了,洞口太黑,没看清到底是什么虫。

  问他为什么到那里头去,他吱吱唔唔,只道人有三急。

  至于到底是哪一急,没人追问,也没人想追问。

  土郎中查看过他的紫脸,开了点药,旷然淡定。

  出了山洞,这人囔着畏光,一见着太阳便热泪两行。

  但大家谁都没空搭理他。

  前面有动静,是东西与东西厮杀的动静,杂草们恣意摆动。

  阿暮来时没留意,原来这山洞的洞口开在半坡上,四周有了杂草做掩护,还算隐蔽。

  没过多久,一颗血红色的光头奔了出来,满身伤口。

  “救我!”他窝囊的大喊:“有人吃我!”

  无人搭理他。

  一来他不配,二来他不配,三来他不配。

  他仍然臊皮耷眼地冲他们奔来。

  长草被人往下压,有大军夷了过来。

  他们都有脑袋,但有些没了眼,有些残了身子,还有些半副躯壳都是空的。

  他们义无反顾,接踵而行,面无血色,不怀好意。

  仔细看,木沾脸上失了一块肉,深可见骨。

  他双眼充血,满脸惊悚。

  “这些东西吃人,我的师弟全没了。”

  人吃人?

  阿暮朝渐渐逼近的大军望去,不可思议地问:“他们到底死没死?”

  边上有个队友绝望地吼:“这些不就是石滩上的尸体吗?诈尸了!”

  土郎中当机立断:“砍头,毒在脑部。”

  他的判断又快又准又直接,好像他早已见识过,不免使她心生疑窦。

  只可惜当时的场面实在有些不受控制,她没能找到机会细问。

  大家决定先发制人,藏起来。于是乎,他们退回了山洞。

  一左一右,两柄劈柴刀。

  誓以两夫当关之勇,挡他们万夫有毒之势。

  这招有用。

  大军的脑袋被毒害了,就算全员视死如归,也架不住人为的算计。

  遑论他们移动起来实在太慢,一副不利于行的样子。

  他们上来一个,洞口的人便劈下一刀。

  手起刀落,刀刀不误。

  有毒的脑袋散落一地,全都死不瞑目。

  尸体一具叠一具,一层加一层,到后来两边的劈柴刀都卷了刃。

  尸体堵住了洞口,外面的大军进不来,里头的人也出不去。

  负责劈头的两个人,总算可以歇歇了。

  过程中,阿红吓得很厉害,死命拽着阿暮的胳膊,红鼻头直往她腋下藏。

  没过多久,毒尸大军彻底退去。

  全赖另一队毫不知情的人马刚好路过。

  少时,整片林子的山花与树草都被惊人的悲吼所扰,一阵一阵地颤。

  大家渐渐感到后背一凉。

  是真真实实的那种凉。

  好像冬日与冰雪突然提前,在这七月里。

  齐刷刷地回过头,才看清半个山洞都挂满了冰。

  木沾在打坐,他差不多成了座冰雕。

  叶难一瞬不瞬地紧盯着他,眼底隐隐有杀意。

  但他到底没有下手。

  这也可以理解,若下手,他与木沾就是一路人了,他大概是不忍心叫祖上蒙羞吧?

  大家拢在一块,开始商量对策。

  冷不丁,身后突然笼过一道黑影。

  人影伸长了臂膀,一把拉住阿红的领口,对准她栀子花般的脖颈就是一咬。

  声音清脆,汁水丰饶,咂巴有声。

  吓得阿暮怔住了。

  飞快回神,倒是被叶难抢了先。

  他一掌向下,封在了木沾颅顶。

  咔嚓咔嚓,是颅骨裂开的声音,极舒爽。

  这一掌,力道不轻,夹带私怨。

  阿红心有戚戚,脸上一团泪水,伤口变得紫胀,眼睛是通红的。

  木沾踉跄了两步,跌坐在地上,一双眼睛逐渐退成了灰白色。

  那是没有光彩的灰白,如同失去生命的炉灰。

  他的模样变得瘆人,瘆人的与那些毒尸一模模一样样。

  阿暮心里不由的生出恐惧。

  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

  她不敢再看阿红的眼睛。

  阿红被咬的地方正在汩汩流血,在这当儿,她终于变得比阿暮更勇敢。

  “是不是被咬就会中毒?我会不会变成毒尸?”

  “你别胡思乱想,没有的事。”

  倒地的木沾在此时缓缓站起,并开始像个毒尸一样迟缓的移动。

  一步,两步,第三步时,地上多了一颗紫胀的脑袋。

  阿红因此有了定见。

  心有定见,便不再慌了。

  她一把拉住某个人,恳求他即刻砍掉自己的头。

  那人心存侥幸,安慰她安慰自己又安慰大家,“别傻了,咬了脸才会中毒。”

  她不信,大家不信,他自己都不信。

  阿红绞着两只手,嗫嗫嚅嚅,“万一我真的毒发了,别手下留情,我说真的。”

  大家都没回应她。

  阿暮心里笼过一层淡淡的灰色,沉闷压得她透不过气。

  她已经很多很多很多年没伤过心了——自师上仙逝以后。

  关于师上到底是怎么没的,那是一个众说纷云的谜。

  有一种猜测,与她有关,并且越传越烈。

  她从没解释过。

  师上不喜欢人为自己争辩。

  在这一点上,她谨遵师命。

  想起从前,她遇上了不公的事,师上就开导她,任它去,往后回头看,不过芝麻大的屁事,任它去。

  遇上难过的事,师上就告诉她,有我执才会难过,放过我执,无悲无伤。

  “我执是什么?”她问。

  “我执呀,”师上说,“就是我执呗。”

  师上的书房里有块题字仙人题的匾,上面写着四字真言:

  听天,由命。

  多么出众的训诫啊。

  师上不愧是师上。

  此刻,大约,她已经猜中了阿红的结局,却不敢声张。

  脸上没有我执,心上却多了一道褶子,有点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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