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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062章:歌姬


伐琹若有所思,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仿佛进入了那片不生不死、蝉蜕龙变的世界:那里别有天地,别有洞天,无路引而不成行,非艺术献身者而不能入内,他心中瞻仰于此,有所神池,已经有很多很多年了。

        如此不知感受了多久那样的氛围,伐琹才慢慢地睁开眼睛,对时苏道:“公子面前的这台红琴音色清浅,高扬迸脆,上有横向之流水,为横水琴,即为阮十横所作,不过公子方才弹的却是连纵最后留下的遗作——《纵水谱》。”

        时苏恍然大悟道:“哦,那你这的这台绿琴,上有纵向流水,就是纵水琴了?”

        “正是。”伐琹颔首,将视线又聚焦回了自己眼前木架上的另一张银丝帛上,“这才是《横水谱》。因为怕不轨之人觊觎它们的价值,所以就没有将名字写在上面,这样,不知内情的人也就无从下手了。”

        “原来如此。”时苏语笑喧呼,拍了拍手,“怪乎我方才一瞅,两台琴的调色、高低有所不同。就比如说我面前的这台横水琴,其琴面和面板的弯曲程度较高,弹出的音色较为清扬,似乎并不能完整诠释出《纵水谱》的真正精髓,原来是琴质的缘故!琴不对劲,就好比货不对板,马不对鞍,美人不对衫,总之什么都不对就是了。”

        “哈哈哈……正是,正是。”

        什么“美人不对衫、美人不对衫”?

        司命对时苏的蔑视简直无以言表:

        真想变成个喷火龙,直接把这浪荡胚子给喷死算了!

        “纵水琴的底板平直,面板圆拱,槽腹部分稍厚,琴弦粗实,再加上它是由桐木所斫制,所以音色更加的醇厚、低沉而有力量。”说罢,伐琹便闭上了双眼,轻抬手腕,用真正的纵水琴弹奏了纵水谱,而他也已经不需要再看谱子的任何标记了,因为一切早已刻在了自己的脑海中。

        只听得其指尖轻移,整个操作连贯无比,或轻或重,或急或缓,或停或顿,或走或驰,全部一气呵成,没有丝毫错位。那音律平和乐衎,又朗如明日,不一会儿就将听的人带到了一个波澜壮阔的天空上:正所谓天之行健,云云涌涌,似是这世间最原始的生命动力,它能让人既不为过去发生的历史而抑郁,亦不会为将来之未发生而焦忧,只消得活在当下,顺其自然,如此便是人间正道了,如此便是对得起这一刻的腔器共振、万符争鸣……

        这样的幽境之美魂魂绕绕,也让时苏也迷到了其中,料想方才自己也弹奏过此曲,但此时听到《纵横谱》的真正面目便觉得更加渊弘。

        不过司命的瞳孔却开始了隐隐的变化。

        虽则早前已经看过伐琹的记忆,并确认了他没有扯谎,是水絮的唯一弟子,但现下他正好无暇旁顾,只顾着自己面前的那台琴,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若是他一会儿离去了又不知要到去哪里去看他后来的经历,就更加不知要去哪里找曲终人灵识的线索了,毕竟曲终人最后的人生是与他在一起度过的呀!

        当初她受曲终人之托去牢里问事情的真相时,本就可以直接知微他自曲终人交易后梅园里所发生的事情,但她并未这么做,原因有三:

        一是她不喜欢轻易地知微素人的过去,除非有一定的必要,主要是因为隐私问题,毕竟每个人都有别人不欲别人所见的事,这样就胡乱看去,实在是太不道德。

        二是一旦要看别人的过去就要用到紫微眼,看久了也着实耗费心神,看多了,自己脑中记着那么多人间的爱恨情仇、悲欢离合,也实在是太过心累。

        三是对于伐琹此人,他的过去和水絮有牵连,要是之前还好,她当然愿意通过这种方式再与故人他梦重逢,叙叙旧情。但此时她却怎么都不想再看见那个背叛了自己、去敌国做王后的嫡亲姑姑,故而宁可……宁可一步步地诱导着伐琹自己说出隐情,也不想冒着那可能会随时导致情绪崩溃的危险,去看一张自己不想看的脸。

        哎……

        一提到此事,她本想装作毫不在乎,但明显是痴人说梦。

        那可曾经是自己日夜里最亲密无间、最信任的人啊!

        她只比自己大了两岁,听般若姑姑说,自己尚在襁褓中还未识得人间的色彩时,小姑姑就已在摇篮旁步履蹒跚地陪伴着自己了。小姑姑一路看着自己长大,亦长、亦姐、亦挚友,很多的时候,自己都恍恍惚惚地模糊了与她的界限,让其成了一个生命中不可或缺之人。

        这就是她对那姑姑所有的情感。

        也正是因为这样炙热的情感,纯粹无比,所以当最不可能背叛自己的人背叛自己时,恨意便会来得更加沉重,更加不能原谅。

        她慢慢回过了神来——

        兴许是伐琹制造的旋律太美,差点就让她沉湎于曲子中而不能抽离;也兴许是一时无聊,让她还是对眼前这个姑姑的徒弟倾注了一丝冀望,希望能找到一些岁月末期里曲终人留下的蛛丝马迹。于是倏然间,眼表面的无数银线转起,而后来所发生的一切也如澎湃的浪花一样,倾然、窸然地都灌入了她的意识海洋里。

        曾经,司命只聚焦在了他拜师水絮的过程,而后来的事情关注甚少。

        此时她才了解到他来这周国的真正原因,毕竟水絮是江国人嘛,住在云端之西北,秦国则更处在更加西北的位置,按理说他应该跟着去秦国落脚才对,但事实上却并未如此。实际的情况是江国国破后他便失去了和水絮的联系,二人虽然说是师徒,不应该就这么轻易地联系不上,但由于水絮的身份特殊,国破的这件事情对其影响重大,若是一时间音讯全无了也并非是绝不可能的。

        于是在找了一年多后,他终于放弃了,私以为,尊师可能早已同其他的王族一样丧命在了那座高墙内的大火之中。所以他抔了一把江宫的旧垣黄土置于白瓶内,埋在地下,又立了个简易石碑,对之拜了三拜,至此之后便不再寻找她的下落了。但后来他无意间得知水絮未死,而是到了秦国做王后,不禁一阵欣喜,但见之如今福康安好,秦、周两国又相距较远,就暂时没有再去叨扰她“老人家”了。

        其实他也并非是感情淡漠,而是他总觉得自己此生还有些任务尚未完成。

        那他的任务又是什么呢?

        以前也提到过,遇到水絮,是他自己对琴艺技术最高要求的目标;但作为一个音乐人,对曲艺的痴迷是永无止境的。

        故而前有“艺”,后面就只剩下“曲”了。

        于是他又开始了早年的生活模式,离开了那所谓的第二故乡——江国,在这片云端大陆的其它地方走动了起来。他寻找着各种歌姬,只为了带给自己灵感,以丰富他的乐集《绝止大雅》,来诠释他对音乐世界的终极理解。

        如此辛勤无比,已有三年之久矣。

        而每每新曲一出,必有各地的乐坊争先恐后地来购买,或用重金,或用人脉,或用新人以标榜噱头,或用些见不得光的方式暗度陈仓,总之都要一睹其风采,用他的曲子和名声来增加自己的门面光辉,也期能够加财源滚滚之可能。

        是以三年间的里,他辗转了大约六七个国家,一时间竟也变得小有名气了。

        找到一个绝佳的歌姬虽说对他的音乐进修之旅百利而无一害,可当他发现一个地方的歌姬对他再也无助益时便会告辞离去,继续去到其它的地方,寻找着不同的灵感刺激。至于他后来来到了周国豫台,这里乐坊众多,是个争相斗艳的旋律之城,偶然间见到了梅园中莺莺唱曲儿的梅荔荔,不禁让他眼前一亮。他觉得那女子身姿圆润,气息纵长,能连口大唱很久都不喘气,就像是红颏鸟一样是个天生的歌者,所以就因此停留了下来。

        当然,这已是半年前的事了。

        ……

        现实中——

        “时苏公子你可知,当初这二人为何都死在了同一时间吗?”伐琹终止了弹奏,转而问曰。

        时苏思忖片刻,并未想通伐琹这么问的奥义。

        司命虽然没有被问道,但也跟着猜了猜,同样是一无所获。

        “其实你们恐有不知,单听这《纵横》中的任意一谱,你会觉得洋洋盈耳,非常好听,可归根究底也算不上什么神作。若是两台琴同时演奏《纵横谱》的各自部分呢,才会发现这其中藏着的更为惊人的秘密。正是因为这个秘密的发现,那两人才在曲罢之后一时难以自控,便都……都……”

        “?”

        “都怎么了?”司命好奇道。

        “便都同时自戕于琴面上了。”

        “啊?”

        “啊!”

        “怎么,你们还以为真会有那么巧的事情能让两个人同年同月同日死吗?地府的生死簿上,可断然没有这样神奇的事情。”

        “这……”时苏噗嗤一哹,“呵,也是。”

        “其实是他们感受到了音律美的最高境界,便就再也没了对胜利的追逐心,因为纵横谱的魅力太过惊人,所以心愿已了,就都撞死在了这里。”伐琹指了指琴面上的流水纹路,“其实这里曾是他们头上的血,怕世人会认出来,高抬哄价,使其名誉和琴体受损,所以才改刻成了这种寻常的流水模样,以此来遮人眼目。”

        “竟是这样……”

        伐琹点点头,然后会心一笑,眼中充盈着闪光:“时苏公子,有没有兴趣与我同奏一曲?”

        时苏一愣,但很快就名明白了他的涵义:“好啊!甚好、甚好。”

        接着伐琹便将两张印有曲谱的银丝帛对调过来,两人四目相对,同时给了对方一个即将起音的眼神,袅袅之音便佥然响起,偕转叠加,如小蛇一样,你来我往地缠绕了起来。

        顿时,海阔天空,星朗月明……

        令人无比陶醉,欣怡,惬意,沉迷……

        司命也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贪恋那着那旋律的碰撞与融合,忘了世俗的纷纷扰扰,似是任何人都不能破坏这一刻的和谐,也绝不愿意去破坏这一刻的和谐。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已经没有了尺度,音符跳脱在那儿二人之间已不能再算作音符了,而是万事万物起苏时的最基本粒子、最基本单元。每个生命最初的形态在此刻随着宇宙意识随之反应、裂变,最终又震荡出了这一幕所谓的繁华三千……

        调子,一浪又一浪的高……

        心潮,一浪又一浪的强……

        这便是天地烘炉造就的乾坤幻境,也是独立与冤情世俗的虚拟空间。

        伐琹找到了音乐的意义,时苏也找到了时间的尽头,司命更找到了心灵的归宿……

        直至最后的最后,曲子落罢。

        “哈哈哈哈哈……”时苏畅快一笑,感觉心中所有的郁结都被解开了,经过了这样一场前所未有的精神洗礼,真是“幸福”二字也难以言喻,“妙,实在太妙了!”

        伐琹感同身受地抚了抚琴,微笑致礼。

        却不料此时站在他们面前司命却另有一番的心情,饶是她方才一直闭着眼,感受着那种音律带来的酣畅淋漓,但在尾声时她却感应到了什么提前睁开了眼,但这一睁眼不得了了,简直都让她震惊得快要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时苏回顾到她的脸上,不理解她怎么是这种神情,明明是如临仙境般的音律,怎么感觉像好像是听见了鬼哭狼嚎似的那么震惊?

        司命看着他,睫毛一颤,瞳孔放大,不自觉地溢出了紫光。

        时苏的心中一动,立马就明白了:原来她是发现了曲终人灵识之所在!

        这就是默契吧!

        两人的默契。

        之后他眉眼一沉,似是散出了些阑珊醉意,然后一笑卿尘,让手下的琴弦再次震动了起来。

        伐琹一怔,心里本来也是有诸多疑虑的,但又觉得可能是曲子本身太好的原因这才引得时苏公子也颇为留恋,于是,他也凝言不语,跟着这位难得一见的音乐高手熙熙然地再次合奏了起来。

        于是晴晴呤呤,咛咛叮叮……

        天籁争声,地籁争鸣……

        本以为又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演奏,可就在此时,二人却突然消失了!

        消失在了空中!

        原地,不见了?

        司命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的一幕,根本不敢相信这两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就突然没影了?

        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方才首次合弹时她一直闭着眼并未注意,而后睁开眼时只是捕捉到了《纵横谱》的尾段,并在余音中似是捕捉到了曲终人的熹微影像,但她也并未过多关注这二人的异常,虽有一阵的闪眼,但窃以为那是自己的眼睛模糊了,看错了。

        但这次不同。

        他们二人真的就这样……在自己的眼前化成了空气?

        简直是匪夷所思,大惊特惊!

        而眼前,只剩下了两台古琴上琴弦被按压、波弹的动静,一顿顿速速疾走,一阵阵转换流动,就像是遇到了看不见的鬼魂,诡异得不得了,又惊绝得如人间之奇迹。然而,虽然人不在其位,却丝毫没有影响曲子合弹时的神奇效应:只见一个个音符化作了天地间最小的流动粒子,然后又重新地媾和起来,频频波动着,带着自己的目标和意识,在人不可察觉的范围内重新组成了全新的生命形态。

        于是随着旋律的渐渐加深,她的眼前开始笼上了一层不曾见过的人体光晕,若说刚开始的时候还影影绰绰的,但此时已慢慢退去了它的晦暝之色,变得清晰许多。

        而毫不意外的,那股飘摇无形的凡胎肉眼看不见的流态之物,正是曲终人本人的灵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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