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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066章:头筹


曲终人呆在了原地,霎时凝噎,仿佛自己也无法逃脱,正中了命运下怀。

        同样哑口无言的还有不远处的红衣女子,她得知伐琹的病情好转了便跑着来寻人,不料却看到了这样的场景,惊得把手中汤药都了,心更是凉了大半。

        “真是太无语了!”她悻悻然道,然后头也未回,甩袖离去。

        ……

        五月初五。

        是司命找曲终人未果、却意外在梅园看到她首次登台的日子。

        闻声且一听,扬袖隐眉蛾;曲终情未已,绪音动生波。

        当时她的一曲《引而听》以质朴本真的原音感动了在场所有人,不仅如此,更是引得很多梅园外的人引颈而来,翘首以听,不时地悠摆点头,拂袖涕零。

        你要说她唱得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传达的是什么。彼时,她借这最后的人生苦旅做到了往日梦寐以求的登台,按理说已是如愿以偿了,但人的欲壑无穷无尽,没有最低,只有更低,一旦穷尽,便会更生出更多原本就不存在的欲望。

        正所谓“顾曲周郎,由吾由嗔”,现在的她已满脑经纶,又岂会不知这周郎指的是何人?

        那东吴周郎极善于援琴,一句“曲有误,周郎顾”便足以见其高才,所以当她思及此时就会触之以情,再联想到眼前的援琴大师——伐琹,这样一来二往的又怎会不跟着“由吾由嗔”,付之真心呢?

        说到底,这首曲子是为伐琹而唱的。

        或许是素日练习曲目时总是对着他,所以要根据其面目的神情来验证自己唱得如何;又或许是其它的某种莫名的感觉在作祟,让她难以自持。总之,人的心里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当你自立于顶峰时便会想要将所有的喜悦与之分享。

        伐琹便是这么个存在。

        众人皆知,《引而听》唱得是返璞归真的天然美,却不知……那可能也是某种人间缘法的开启。

        是以,在那时候的濝川,司命突然感应到了两百余里外的曲终人想要毁约的想法,恐怕就是在此刻带给她的那种奢望,而不是单单因为儿子噗噗才想要多活些日子。然而,司命是紫微者本尊,又怎么会不知,对于那些交易者而言,想要对抗紫微术汇聚的众多星辰引力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呢?

        因为“人之力,微而小。”

        故此多少挑衅,终是无用功。

        ——没法。

        ……

        半个月后。

        一年一度的曲艺大赛开始了。

        大赛一般都会在周国的各个城池轮流举办,今年正好来到了豫台。

        此时的豫台夏节纯和,天气清凉,尽是妍芳,正是真是百花争艳的好季节,太适合绽放了!

        梅荔荔对此志在必得。

        前几届时,她每次都参加,却总是被那“又一林”的烈娘子抢尽了风头。烈娘子铿锵傲骨,知晓家国大义,吟一曲《三军》便轻易蝉联了多年桂冠,此曲讲的是出师的军队背水一战、最后全军覆灭的悲怆,大抵因为周君太懦怯了,所以群情激奋,对此都比较共情吧,继而一同举荐,终而夺魁。

        这里就看得出来了,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王室尊严。

        那周王虽则软弱无能,但心还是宽的,也是仁的,民间若有些隐晦的三言两语他也不是不能容忍,毕竟公道自在人心。若非是《双城》那件事赶上了他最爱的金喆公主,以及奸人在旁三言两语的谗言不尽,自然也不会生出后面那么多的幺蛾子。

        不过话又说回来,今年有伐琹在,他到豫台的虽然时间不长,但名气很大,不单单是梅荔荔对他很有信心,就连城内外的其他曲坛竞争者也对其给予了厚望,想看看他到底能写出什么样的调子。

        梅园的参赛者有二:

        其一,自然是那一马当先的梅荔荔。

        第二个,便是这个后起之秀曲终人。

        梅荔荔欲唱那首《海上之魅》,曾经她在这首曲子上丢尽了颜面,此次便要一雪前耻,让所有的豫台人都高看她一眼。她要让所有人知道即使是难度再高、再标新立异的曲子自己都可以轻松胜任,而此次,她也必然能够一鸣惊人。

        伐琹忧心忡忡的,但拗不过她的坚持,只好由之而去。

        曲终人不知所谓,心里一直没个主意。

        伐琹对着那棵乍然盛开、此时鼎盛不已的腊梅树思索片刻,很快就有了灵感,然后洋洋洒洒地写下了《双城》一曲,交予了她。曲终人接过谱子扫了眼,心里霎时就有一股情憀横流,想是已有了对那调子的最初理解。

        梅荔荔有上台前饮望春茶的习惯,由于是代表同个乐坊来参赛,她便给曲终人也递了杯茶来,顺之道了句:“若是没有自信就别上台了,省着到时候丢了梅园的脸面。”

        曲终人一愣,还以为她在示好,未料竟是打了一巴掌再给颗糖。

        她虽一直知道梅荔荔视自己为眼中钉,但看在伐琹公子教习自己时苦心孤诣的样子,自己的又时日无多,所以就太没在意她的话,只是道了句“多谢”后便没有在说什么了。

        之后,梅荔荔上台了。

        红衣缦缦,逶迤起唱,宛转绕梁……

        一曲《海上之魅》道尽了那只生灵的苦楚:“蓝古之神,化身而入。朽海无边,系煮浮图。月霁溟泠,星络潮涌。我灵聚合,我身谈无。水土相偎,命箓谁属。楛死为求,无顶峰珠。朝夕誓盟,以为风弄。不明之去,不了何途~~”

        声罢,台下欢呼雀跃,掌声轰鸣。

        梅荔荔也终于突破了自己!

        她整个人都振奋不已。

        过去怎么都唱不好的莱国调子,如今也唱得很好了,想必她私下是花了不少功夫的,这妮子虽然平日里傲睨自若,对待本职却很是精益求精,不怕吃苦。在场的听者无不感同身受,仿若来到了千里外的蓝色秘境,听其高呼,听其哀默,听那只海魅的悲欢合散、殷殷难过,心里也着实窒塞了好一阵儿。

        倒数第二个上场的是曲终人。

        她站在台上有些发抖,没想到自己会如此紧张,甚至比往日在梅园登台时还要紧张。

        人就是如此矛盾,期待多了,慌乱自来,若是什么都不在乎了反而自在。于是她自我催眠着,压着惊,然后轻轻一咳,欲唱起来,可谁知喉咙里竟窜出来了一股凄疼?那感觉像是有人用手把喉咙上的肉给撕开,疼得她也几乎想要咬断了舌头。

        “啊……”

        她张嘴欲唱,可声道极痛,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台下的一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伐琹在一旁也有点困惑,但并未察觉到有何不妥,只觉得她在试音,最终便按照二人练习时的样子将伴奏弹奏了起来。

        于是《双城》曲一出,未唱先有情。

        本该是加上词后更为动人的歌曲,可台中央处并未传来印象中的声音,伐琹一边弹着一边侧首,诧异不已,这才看到曲终人在捂着嗓子,似是有所艰难。

        琴声已走,不可能再重新开始了。

        曲终人见自己已错过了开头,就索性闭上双眼,反正横竖都是一死,就这样豁出去好了!于是她佯装张开了口,唇齿间并未通气,又努力地想象着自己有一股意识自脑中央发起,自脐下丹田处运来,自口舌之间卓诡变幻,自频率的波动送到了每个人的心间……

        顿时,斜光入妙田,光华于世……

        似是一抹长虹饮涧,折射出了万般绚烂的人间。

        《双城》本意是指一对有情人因战乱而被迫困于两个城里不能相见的事。后来她也不知怎地,总感觉这词不该如此直白,便想起了她与伐琹这几日的相处,一时情愫涌起,尽付在了那曲调的高低错落间。

        未久,吟声渐停,余音缭绕,好像永不休矣:

        台上是一黄衣伫立,一绿衣横坐。

        台下则是满目留恋,坐立不宁。

        时间仿佛停顿了一下子,然后才在热烈的掌声中恢复了流动。

        备受感动的除了一众被不曾蒙受过天籁爱戴的民众之外,还有那在后台准备压轴出场的烈娘子。烈娘子本来是自信满满的,铁了心要来个五连冠,谁知听到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这一番吟唱,内心已然有了胜负,便会心笑了笑,提前罢手离去,不与再战了。

        进而最后的头筹——曲终人是以。

        并得之一对红绿古琴,外加那传说中的《纵横》奇谱,悉然如之前司命之所见。

        ……

        数日后的习乐室里——

        其实得到这些奖物的曲终人并没有那么开心,毕竟这些奖励对她有没有什么意义。

        上次通过吟唱加意念的方式让自己通晓了文字,而此时面对眼前的双琴,她又不知该如何对待了。其实她又何尝不羡慕那些在器乐上啸吒风云的琴师们呢,他们只手便可起兴江河、红袖添香,表达出自己想要的音符悦动,不知道有多让人眼红!

        她也想这样地风流快活。

        这样地蕴藉风流,一如马上将军,随手便可指点沙场,以至波澜。

        于是,欲望渐而升起:既然自己可以让自己识得翰墨,又如何不能弹八音?

        或许……或许自己通过这种方式得到了别人一辈子研精阐微的技巧,显得很偷巧,很拙劣,但自己已为之付出了灵魂,多跟命运要点补偿也没有那么过分吧?更何况在即将离世前她真的很想体验一下自己之前没过的人生,尝尝一切未曾试食过的甘饴甜露,哪怕只有那么须臾一瞬,只有偶然一次呢?

        也定然不枉此生了!

        于是想着想着,她就闭上了双眼,在脑海里假吟起了“我会抚琴,无一不精。”几字,如此地重复来重复去,俄顷,一股电流脉冲自冥虚而来,击中了她脑中负责那块音律的部分,瞬间就让其主人通透了这人世间所有乐器的玄妙。

        继而,她抬起双手,对着《横水谱》拨动起了琴弦,轻拢慢捻,摧刚为柔,真是好一段的流水清漪!她终于释放了自我,释放出了所有的情绪,似是惶惶然地过了一生还没过够呢,但此生此世也只能将一切心声都化为音符,停留在这瞬间了……

        是时,门扉催动,有人闻声而来。

        是伐琹嘛吗?

        真是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看来是哪里有曼妙乐曲,那里就有他伐琹的影子,而他也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没想到这曲娘子也是善于琴瑟的好手?他心里暗叹不已,故此,也未去操心这其中因由,只见她玲珑玉手,技能娴熟,不禁也来了兴致,上前弹起了那台纵水琴,对之以《纵水》曲谱。

        随即——

        山呼谷应,日月争明,如雨之将润,风之将柔。

        似是天地万物都在感受着伐琹指尖带来的生命洗礼,而同样,渗漓至心里的曲终人也重新弹起了手下的那台琴。

        于是奇怪的事发生了——

        二人凭空消失在了空气中!

        再次出现在彼此视线中时,他们已不是一种弹琴的状态了,而是伫立在一片画意诗情的地方,仔细一看——这里或许是天庭圣境,是阆苑瑶台,是一片片连排的雾阁云窗,仙气飘飘的,无论如何都不是什么在人间可以看到的场景。

        当然他们是在不同的地方出现的。

        而在这仙境之外才是世俗,世俗中有两把琴,一红,一绿,虽没有琴师的演奏却也发着响声,如是那空气流动时产生的激光闪电,对流交萦,相当激烈!仙境里的景物却是一片的和谐自在,清谧安宁,与外面所有的纷纷扰扰都不沾边。

        不一会儿,他们便腾空而起,飞在了空中,在因缘际会下又相遇到了彼此,仿若一切都如梦似幻。两厢也凝视起了对方,眼眶变得湿润起来,蓦地,又觉得眼前之人格外温暖。

        明明才认识了没多久啊!

        然而这种感觉却像是早已相守了好几辈子。

        这便是一见如故了?

        或许是对彼此的欣赏,又或许是对知音的另一种追寻,就有别于水絮师父那样的心服与崇拜,伐琹感觉到是——眼前的这位是可以唱出自己心意之人,就像伯乐之于千里马,有的时候,往往比伯乐自己成为千里马还要令人振奋!

        他便是如此地骄傲,骄傲着自己创造出了这世间最好的唱将,是作品,也是他的另一个自己,明明自己有隐疾的,左耳感官失调,但若找到了一个能演绎自己作品的歌姬,难道还不能算人生的另一大成就吗?

        当然算啊!

        所以他的内心十分夷愉,也慢慢看清了这里并非现实世界——而是一种似真非真的虚无空间。

        人本性即是种喜好暗色的动物:

        有些话明着不好说,便会在晦暗时说。

        有些事太清醒了不愿做,便要在人人都看不见的仙境里做。

        他莫名感到了一腔情思泉涌,几乎要遏止不住了,想要对眼前的这娘子表达出来,但就在此时眼前的景象却轰然一变,天塌地陷,云雾剥离,人影离析……因为外面的世界琴声已接近尾声,故而终止时,仙境崩塌了,一切又都回了现实中。

        两人的双手同时落罢,抚在琴上,不忍抬起。

        “没想到这曲子里竟有如此奥秘。”曲终人赞叹不已,转而又侧首问道:“方才在秘境里,公子似是有话要对我说?”

        “啊?”伐琹一愣:“哦。是、是……”

        “什么话?”

        “呃……我是想说,没、没想到阿人你……也会弹琴啊!”

        吁!

        看来有些事一旦见了阳光便会怯懦,而人生往往就是如此平白地错过,所以才更添了诸多离合。

        ……

        之后的数日里,曲终人一直对他那日说的话耿耿于怀。

        她总觉得那伐公子要说的并不是那样一句似是而非之语。

        犹记得琴声响起后进入的虚幻空间,虽则也不知道到底为何会发生这种奇迹,但她很笃定,在那样的幻境里,自己感受到的也绝非是种简单的假想,那是种情感的升华,是情感的质变。

        若说在唱“顾曲周郎,由吾由嗔”这一句时她感受到了自己对伐公子的心态转变,然则就在那片璇霄丹阙之地,却已然将这一切不明了的心情转变成了世俗之爱。苟且二十余年至今,她从未有过这种想要占尽他的全部的悬思,如今大厦欹倾,她也终于醒悟了过来,自己怕是早就害了相思。

        于是自那日的合奏后,她就一直在纠结要怎么跟伐公子开口,但这种事情总归是要由男子先讲才算公德。就算她是个寡妇,也不是那种羞赧得四处乱撞的小娘子了,若是自己倒贴过去,谁知会发生什么贻笑大方的事!

        所以她犹豫了……

        更何况,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嫌弃自己的出身,毕竟自己还带个孩子,比对方大个几岁,还要不久于离世了……进而在各种纠结之下她还是打了退堂鼓。

        “罢了!”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看来今生无缘,也就勿念了!

        她本来就是如此打算的,将一切的心思都埋于心中,但这夜不寐,她在床上一直辗转反侧的,竟是怎么都拗不过心中的那份侥幸,于是走至桌边,拾起了笔墨,到院子的那颗腊梅树前挑了串长长的腊梅花,在每个花瓣上都写了一个字,总共是如下一句:【琴上双人否,曲终到天明?】

        琴上有双王,双王至于木,即腊梅之树,此所谓伐琹之“琹”字。

        曲终人将这枝腊梅微微折开半截,取之为“戈”意;而伐琹和曲终人的名字中各有一人,亦有一语双关之举;二者合一,即所谓“伐”字。

        ——言尽于此。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至于以后的伐公子会否看到那就尽凭天意吧!

        若是因缘在,山海皆可平。

        若不在的话,那……那她也没办法。

        所以抱着这样的心思等了一夜,很快,她就在翌日看到了那串腊梅旁边花朵上的墨迹,却没想到“否”字的花瓣被折走了下面的“口”字,独留下一个“不”字,看来人家是真的嫌弃了自己,不愿将这样的事情说出来,那就说明自己真的做了件蠢事吧!

        她低下了头,心怨了起来:

        这可真是尴尬啊……

        谁能想到最后山海未平,却又平白地高了一寸呢!

        哎……

        令人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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