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076章：机械
天地再次开合之初，星光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次日那不暖不煦的太阳之火，火光虽然并不强烈，但相比较昨夜里血染的光泽已是让人舒服很多了。
司命在这短暂的温气中睁开了眼，见到的却是一片残兵拥膝之象：他们疲惫不已，狼狈不已，许多伤兵因为得不到救治都在地上痛苦□□着，真是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放眼望去，原来她和时苏二人以及那些残余的杞军都藏在了一个半大不大的山洞里。
她知微到这里是虬龙谷。
谷的洞口是有些人在把控着，以防有异。
但这明显是一种侥幸心理。
侥幸到他们只是希望郑军暂时发现不了而已，取而代之的是增补来的杞国援军，但是，若是敌方先找到此地的话，那么他们也不用费一兵一卒，只需用火箭，便会彻底地封死这些杞军的最后生路。
虽则冒险又可笑，但看来一切也只能尽凭天意了。
“醒了？”时苏大喜过望，赶紧将她扶起来，靠在了后面的岩石壁上。
司命有点头痛：“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怕是不容乐观呐！”时苏撅了下嘴，鬓发也难得的乱了些，平日里他总是妆容规整，但在这种时刻也不得不免俗了，“昨夜郑国的骑兵来得凶猛，杞军虽然浴血应敌，但最终还是只剩下了一小半，更准确的说其实是连百分之一都不到。”
“这么惨吗？”
时苏点点头：“他们后来一直从新牧野沿路退回，直至到了虬龙谷东部的小路，可那里也早有郑军在高处蛰伏，所以郑军将无数巨石滚滚砸下，这下又是死伤无数，最终就逃至了此地，情况也就如你现在所见咯……”
司命顺着他所指超期看去，那人数看上去也就不足千人，少得可怜，跟当初那气势恢宏的三军之师可真是差了太多太多。
“你还好吗？”时苏问道，声音霎时软了许多，又摸了摸她的头。
司命顿觉一丝感动。
因为时苏的声音轻轻鸿鸿的，又郎朗如玉，如水、如云，如时间缝隙里偷出来的一缕温存，更如她心里不曾有过的一抹和润。
就这样一句非常时刻的问候，竟让她也产生了种想要依靠的冲动。
毕竟昨日见到的那一幕现在还让她心有余悸，而她却怎么也不敢再想起那诡异的幻影任何，哪怕只是一个回神呢！终究……还是迅疾这种即将泛滥的脆弱感给收住了，倒逼着自己独立起来，不想要再依靠任何人。
“昨天你是怎么了，怎么就突然晕过去了？”
“没事。”司命胡乱搪塞了一下，“可能是没见过这种杀人的场面吧，所以就……”
“就被吓着了啊？”时苏冁然一笑，仿佛深炯的眼中又漾出了三千种包容，“看来真是个小孩子啊！也难怪，才二十来岁而已……又何曾见过这样的大场面。”
司命呵呵一笑，蓦地反应过来了那他话语中的乾坤：“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啦……”
“呵，你不老说我是三百岁的老人吗？”时苏轻蔑地看着她，“怎么，在我这的老人面前你不是小孩子是什么？”
“我也不是二十来岁，是整整二十岁！”
时苏无语：“还说不是小孩子？”
“我说不是就不是！”
“好好好……你说的对，都对，行了吧？””时苏不想跟她扯皮了，此时倒真像个无限宽容小孩子的家长，微微笑起，无数的宠昵，“只要你开心就好了。”
司命倏然感到浑身酸痛，恐是这路上被那俩大汉抬得太颠簸了，至于这会儿都没缓过劲儿来，所以就一边揉着四肢一边又问道：“话说你怎么还没走呢？”
“走？去哪里？”时苏她听到说的是“你”而不是“我们”，知晓这丫头还是没把他当作自己人，心里霎时有些失落，但终究是止于了唇口，“你还在这儿呢，我一个人又能去向何处？”
“你可以静止时间的嘛，然后去你想去的地方啊！也不必一直陪着我。”司命大喇喇地道，“你看哈，我都连累着你和这些士兵搅和在一起了，毕竟你之前不是早就呜呼哀哉地说要赶紧离开那又脏又臭的军营吗，这下不是时机正好？”
“算了吧！我也没那么不讲义气的，将你一个人留在这寸草不生的鬼地方。”
“哟呵？这么讲义气？”
“可不是？”时苏见她多了些笑意，心中也不禁欢喜起来，“我时苏公子嘛，仪表不凡，智勇兼备，品行卓越，情义天涯……”
“诶等等等等……”司命赶忙拦住了他，“你这前面的仪表不凡吧我尚可认同，不过你说你智勇兼备……话说我可没见你的勇啊，当时在军营里就那么轻轻地震了一下，你就被吓得直拽我胳膊，可不可笑啊，还说勇气？”
时苏尴尬地挠了挠头，立马转了个话题：“呵你是不知道，昨夜你昏睡过去之后，这杞、郑两军交战时竟然发生了一件特别奇怪的事，想知道不？”
“奇怪？能有多奇怪？”
“你猜……”
“欠打不是？”
“好好好，我说。”时苏见她摆出了一个拳头，又有种预感她即将要抬起双蹄突突自己，便赶紧投降了，也不是怕她的夜叉淫威，只是单纯地不想跟这吓晕了的病猫计较，“你难道就不好奇为何这杞军此次会败得如此之快吗？”
司命被问住了。
也对哈，她曾简单浏览过那女将军秦鸽的记忆，记忆里她金戈铁马，意气风发，狡捷勇剽，实在是战场上的一名杀气赫长虹的悍将。虽是女子，却不亚于男儿之勇，即便是从排兵布阵上来讲也断断不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废物。
并且明明那场泗水大战是郑国输的那么惨，怎么今次，倒成了杞军节节败成了这个样子？
“所以是为什么呢？”司命问道。
时苏刚想解释，顿时又觉得言语描绘的功能实在低端而苍白，便索性将白玉扳指一转，给她来了一片立体的沉浸式的回放镜头——
于是时间又回到了八月十一。
彼时正巧是二人穿过那片绥峦小树林的前一夜。
正如秦鸽所讲，那片树林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地势复杂，很适合在里头设伏，郑军要不然就得对着杞军在边境线上正面进攻，要不然就得走这条树林捷径绕道他们的后方来，好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秦鸽定然是知道那陈非喜好兵用险招的。
虽说他将大部队都放在了明面上，但他定然会另派一路突击小队，去走别人都看不见的暗道，所以她早在十日之前就部署了那片小树林，并挖出了不下千个捕捉野兽的大深洞，想以此来困住他们。
可谁知，谁知……
谁知那天郑军的确派了几道突击小队。
但那小队的组成是什么？
司命看着眼前一幕，惊得也几乎舌桥不下，原来那所谓的突击小队根本就不是一个又一个以人为本的血肉之躯，而是她平生见都没见过的重兵机器！
那是机械兵啊！
那是一个一个由人在里头操纵的大家伙。
谁也不知到底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又用得是什么样的原理，但那一个又一个的大块头形状各异，变来变去的，就跟个铜墙铁壁一样，实在是吓人得很！即便它们哗啦啦地都掉到了大深洞里也不会像人一样被其中的蒙汗药呛晕，反而过了没多久，就又像是受到指似的调整成了另外一种浑然不同的姿势，相互辅助着架起了云梯，一个接一个地从洞里爬了出来。
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这不等于是在跟机械打仗吗？
再怎么天时、地利、人和，遇到这种突破人想象力的玩意儿也只能吃瘪啊！
所以司命这才明白，为何秦鸽明明还有五万士卒，却宁可要放洒雪公主回去也不做最后一斗了，说是那五万士卒赢得希望不大也不准确，而是这种在情况之下根本是连赢的希望都没有啊！
那她又为何去平白地牺牲呢？
虽然手里的洒雪公主可做一筹码，实在不行了玉石俱焚也行，但她心知肚明那郑王可并非是什么好父亲，他爱□□胜过爱儿女，若抓到的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或可一试，但偏偏……偏偏是一个最不受宠的女儿。
所以……
哎！
所幸面对的是主将陈非，洒雪公主是他刚娶进门的妻子，想必他再怎么样也不会置其不顾吧！秦鸽就是这般计划，所以才选择了相信他。
可谁知，又谁知……
……
时苏的手一挥，时光又回到了当下的时间点。
虬龙谷的洞穴中是一片骂骂咧咧的样子，所有人都是拼了最后一股劲儿才退到这里的，整个军队已经毫无战斗之力，俨然成了群蜂营蚁队，但就在此时，谷口的人却突然跑来并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郑军的机械兵又来了！”
众人惊慌失措，汗毛竖立。
所有人都明白这下是真的要完了！
司命立刻闭上眼睛知微而去——
没错，就在那这洞穴的几里地之外，那些奇形怪状大家伙“机械兵”竟然浩浩荡荡地出现在了虬龙谷的各个角落：
首当其冲的是一些又方又矮的体型庞大之物，其轮子低下正喷着火焰，所到之河流尽是涸竭，所到之土地也全然寸草不生，顽石皆毁……
接着是第二方阵的长臂机械，那些机械就跟超大型号的弹弓一样，迅速而不知疲倦地在往前方投掷着大石和飞箭，只不过还没有遇见敌兵，否则必然会以现在的十倍重量和速度起跳，砸得敌军散散落落，尸山血海……
然后是司命在时苏调回数日前小树林看到的那些常规机械兵，它们大概有两到三人之高，上千之众，如铜围铁马一样坚不可摧，仿若高个子的怪物一样根本找不到漏洞……
最后的最后，就是这规模宏大的郑国大军了。
一下子气势恢弘！浩瀚人海！
放眼望去，那阵势，可真是望不到边界望不到头啊，要多震撼有多震撼！
再回到现实之中——
见到这阵仗的杞军已全然没了当初那股拼死搏杀不惜命的劲儿，一个个忧愁得眉毛像是能碾死无数只蚂蚁，浑身上下战栗得不行，怎么都控制不了自己一颗怕死的心：霎时间，洞穴内有人哭有人笑；有人不发一言，有人做着祷告；有人相拥噙泪，唱着杞国民谣；还有人在地上写下来遗嘱，哪怕最后带不回故乡去，但求能被微风吹回去一缕小小的相思，也好。
可有些人却不然，仍旧怀着最后一股英雄气概，大声高呼了起来：“我们宁死不降，绝不服输！杞国万岁，杞国~万岁！！！”
声嘶力竭！气凌霄汉！
看来也只有在这生死关键的时刻才能看出来谁是英雄谁是狗熊了。
是时，秦鸽愤而起身，她实在见不惯了这些死亡来临前的各种人物群像，更是不想看到自己带出来兵竟是这般的畏畏缩缩之辈，便大声怒斥道：“你们到底在哭什么！”
众人瞬间收声，噤若寒蝉。
“你们随我来战场，没能护你们周全，平安回国，这是我这做主将的无能，是我对不起你们！”秦鸽说这话的时候，恨不能就给所有相信她陪她战斗的人跪下去。不过恹恹一阵儿后她又调整了过来，觉得自己作为主将，切不可在这种时候露出胆怯和柔弱的一面，便又再次训斥了起来，那声音铿锵而高亢，似是要穿破了这洞穴，飞到万里高空中去：“可是将士们，既然我们来了，作为一名战士，去保家卫国、伸张正义，我们就都是好样儿的，又有什么可哭的呢？”
饶凛默不作声。
秦鸽则继续道，声音也愈发坚定了起来：“身为子民，无悔于家国；身为男儿，无愧于妻女；身为一个人，无愧于自己的这一腔赤血……何必要为这一时的生死悲伤不已？别忘了，我们是军人！军人生而光荣，死亦鬼雄！”
“好！”饶凛也被她的一番豪情感染了，随之应和了起来。
“来！”说着秦鸽便倏然拔剑，毫不犹豫地在自己手掌心划出了一道长痕，那长痕流了很多的血，顺势落在了满是埃秽的地上，“我们既然到了最后的生死关头，无论结局是怎样的，横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拼杀出去，拼出一条血路来！”
“没错！”看到秦鸽在破釜沉舟，歃血为盟，饶凛第一个随声上前，拔出剑来，也利落地在手掌划开了一道长口子，将留出的血液滴在了秦鸽落下的地方。
一众士兵同时受到了鼓舞，都开始渐渐群情激奋了起来，然后跟着拔剑、滴血、誓师……并收起了刚才的那种怕死的心态。
但人心叵测，总有些不和谐的声音。
人群里也不知是哪个人不愿认命，便将一切战胜的输赢都怪到了那不明身份、跟随者队伍而来的两个陌生人身上：“是他们，是他们出卖了我们的信息！他们是细作，所以才让我们退无可退大败至此的，肯定是他们！”
所有的兵将登时一愣，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种思路？又堪堪将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
“所以请公主、将军杀了他们！”那人继续拱火道，“杀了他们！”
司命和时苏一看，同时懵了。
好家伙，这是说他们俩个呢啊！
嘿~~
时苏的心里满是郁闷，心想着这帮乌合之众的死之前都还要拉上些垫背的，也真是晦气。
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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