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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舞!舞!舞!


夜里,万泓突然传唤我和蔓萝。已经是他沐浴过后准备就寝的时间了,这时候见我们是要做什么?

        来到主屋前,远远就瞧见万泓穿着揉蓝色的长袍,长发披散,在廊下慢悠悠地擦拭那棵桂花树的枝叶。他的神情那么专注,动作那么轻柔,简直像是在抚摸自己的爱人……

        绛洇捧了盆水在一旁侍候,示意我们不要打扰。

        我们只好在阶下等着,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他缓缓说道:“再过五日是我祖父寿辰,你二人好生预备着,在晚间家宴上献一支舞。”说罢,转身就往屋里走。

        献舞?我望向蔓萝,看见她也同样满眼惊讶。冷不防地派下这种任务,就跟签了个条款模糊的合同似的。必须得问明细则,以防有诈。

        “泓少爷等等!”我赶忙叫住他,“那舞,若是跳得不好……会送命吗?”

        万泓顿步,回身笑了一下,“自然不会。只是祖父火性大,盛怒之下赏人几鞭子的事,也是有过的。”

        “……那,若是跳得太好,会被人抢了去吗?”

        “松萝莫不是舍不得走了?”

        “奴婢怕被生生拆散了我与妹妹,”我赶忙说道,又语气相当诚恳地找补了两句,“听云别院处处都好,我们自然也舍不得走的。”

        我更怕被万渊相中了去给他当姨娘啊!自从听见万泽说起“万渊最喜欢豆芽菜”,我这一整天都浮想联翩,高度怀疑当初是万渊强占松萝不成才害她送了命。

        “不必胡乱思量。”万泓终于耗尽跟我废话的耐心,走了。

        就我和蔓萝两个人,也没有相熟的乐师,能跳成什么样子?跳二人转吗?会被老国公用鞭子抽死吧……我心里乱糟糟的,牵着蔓萝回了屋。

        “蔓萝,你看这可怎么办?”

        “啊?”她讶异地望向我,两人面面相觑,“我还以为阿姐总会有办法。”

        “小傻子!那些舞曲阿姐都忘干净了,现学怎么也要七八日,哪里来得及……”

        蔓萝这才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嘀嘀咕咕的商量了半天,我们最终还是定了个办法:我唱小曲,由蔓萝独舞,就跳她最拿手的《鸾回凤舞》,把手执的飘带改成两柄短剑。这舞本就足够飘逸灵动,只在行动间再多几分利落飒爽,一个潇洒侠客的感觉便出来了。但愿能对那满屋子武将的胃口吧……

        一说起跳舞,蔓萝两眼闪动着光辉。她即刻领悟了我所形容的意境,翻出两支银钗握在手里,就行云流水地舞了起来,像一只振翅欲飞的鹤。

        “留着力气明天再练吧,”我笑着劝她,“不过,到时台上就只你一人,你怕吗?”

        “我自然是不怕的!”她自信满满地歪了歪头,“只是阿姐,咱们不曾跟戏班子学过,你要唱什么曲儿?”

        “我……我这两日现编一个,”我面不改色地瞎掰道。

        为了完成这个任务,我们暂时免去了每日侍候万泓的工作。一大早,蔓萝便兴冲冲地拉着我去后院练习,听云别院里凡是不当差的全聚了过来瞧热闹。

        真是个舞蹈天资绝佳的孩子啊,我看着眼前的蔓萝卷起落叶漫天飞扬,心情十分复杂,又欣慰,又酸楚。舞蹈大概是她生命中唯一热爱的事情,要是生在我的时代,蔓萝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艺术家吧……

        如果她可以自由自在起舞该多好,愿意跳时便跳,想给谁看给谁看,而不是作为供主子消遣的玩意儿,一时取乐完了就扔到脑后,白白空耗掉她的艺术热情。还有,那些来欣赏演出的,都给我老老实实掏钱买票啊!我思绪飘远,越想越愤慨。

        “阿姐!你看怎么样?我觉得最后一段添的那个回身起落的动作很好看,是不是?要是可以再舞几个剑花就更好了……”蔓萝一边比划着手中的树枝,兴奋地向观众席跑过来。

        她小脸绯红,眸子像雨水濯洗过的宝石一样亮闪闪的,就像当初在拾竹苑的小屋里我第一眼见到她的那个时刻。

        “好看,好看!”众人纷纷捧场。

        “对呀,要是用真剑来练习就更好了,只是咱们也没那个功夫底子……”说着,我接过树枝,一边回想太极剑的招式一边比划了两把。

        “嗤!就你那软绵绵的样子,还舞剑呢?”冷不丁地听见青峦挖苦道,她和绛洇两人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正倚着回廊往这儿瞧。

        我笑着回怼她:“怎么就不是舞剑了,看我给你戳出三刀六个洞!”说罢,调转方向用树枝扫了过去。

        没想到,一旁的绛洇身形竟敏捷得吓人,只一个闪身就轻巧地晃到我眼前。接着,我腕上微微一麻,树枝随即落地。

        “疯丫头,在这儿还能让你反了不成!”青峦缩在她身后,得意地拍了拍手。

        “绛洇姐姐真的会武功呀!”蔓萝崇拜得两眼放光。

        “那可不,咱们绛洇姐可是从侍卫班出来的,老将军亲自挑给泓主子的!”阿莽骄傲地说。

        “好姐姐!你得了空教教蔓萝吧,她若舞得好了,咱们整个听云别院脸上都有光呀,是不是!”我连忙狗腿地讨好绛洇,生怕为时已晚。

        绛洇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刚刚还三刀六个洞呢,怎么转脸又来巴结了?我们来传少爷的话,这几天若是有什么要置办的,你们都只管告诉安总管,知道没有?”

        “知道!知道!”我笑得十分乖巧。

        “知道还不快去?在这尽添乱。”青峦很不客气地把我赶了出去。

        回身一望,绛洇已经拾起地上的树枝,跟蔓萝比划了起来。

        这几天里,听云别院平日清闲的米虫有了活干,日子变得充实起来。配乐、服装、布景,够我愁的了。

        别院总管老安叔拿着我画的“设计图”,把国公府里最好的几个绣娘叫了过来,一拨人做衣服,连着制出好几版样衣,总算达到了我想要的“又干练又飘逸”的矛盾效果;一拨人做布景,用几匹墨蓝色的绸布拼成巨大的幕布,绣上彩云追月,还有疏疏几丛芦苇。这些绣娘果然技艺精湛,那月亮仿佛能看到流动的光辉,那芦苇就像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此外,我绞尽脑汁失眠了一夜,终于想到一首既有武侠风味、又意境旷远的歌。歌词也很不错,中心思想就是吹捧老将军神功盖世,独立武学之巅。

        配乐方面,根据“音色沉静清雅,余韵悠长,闻之忘俗”的形容,老安叔为我寻来了一把七弦琴,以及一个教学嬷嬷。

        按我的设想,只要在歌唱的间隙偶尔拨弄,弹奏出几个音来制造氛围即可,类似于古诗朗诵的伴奏。然而那老嬷嬷却十分尽责,听我唱过一遍曲子,竟连夜编出一套琴谱来,勒令我务必练熟。我感觉这要求就跟让小学生做高数题一样夸张。

        至于蔓萝,她在绛洇的指点下苦练舞剑,就像当日吃足苦头也要把《簪花飞步》练好的绣凤。蔓萝舞蹈功底深厚,学起剑来也触类旁通,进步飞快。虽然不是真功夫,那架势应付表演倒也足够了。

        我虽不具备这样力臻完美的艺术追求,但有机会得些赏银也是不错的,便也跟着那嬷嬷日夜不休地学习弹奏,就算这些努力最后注定化为宴席上可有可无的杂音。

        到了第四日,我们一人舞剑、一人弹琴伴唱的表演终于初具雏形。那首曲子在内部试演中如愿得到了很高的反响,尤其是习过武的绛洇,愣神了半晌才说“极好”。我之前从没受过她的夸赞,因此更加有了信心。

        第五日,老将军过六十九大寿。励国公府宴请四方宾客,听说还在长街上大摆流水席,与民同乐。

        我们一早收拾妥当,只等那边府上过来传召。蔓萝雀跃得像个刚放暑假的孩子,握着她那两柄银光闪闪的短剑不停地挽着剑花。听云别院留守的众人照旧倚着回廊看戏,互相调侃让对方“捧个钱场”。

        “快来歇着吧,省下力气晚上再跳呀!”

        “阿姐不要吵,绛洇姐姐说了,这剑要片刻不离身,就像是长在手上一样!”

        “死丫头,干脆让绛洇给你当姐姐得了!”

        就这么闹闹腾腾的到了傍晚。

        然而,我们最后也没有等到人来传召。直到天擦黑的时候,才见到椋生匆匆过来,一脸难色地开口道:“二位姑娘,这……才刚府上来人传话,晚上不必……不必二位过府献舞了,你们好生歇息吧。”

        还来不及组织语言回答他,清脆的“哐当”两声就传入耳中。我回身一看,蔓萝呆立在庭院当中,一脸凄色,失手滑落了她的短剑。

        “蔓萝,没事儿啊……”我扯起笑脸,走上前去想安慰她。

        “别过来!”她猛然喝止道,转身飞快地向后院跑去了,风扯得两只衣袖猎猎作响。

        “蔓萝姑娘!”椋生急切地正欲追上去,我连忙截住了他。

        “椋生哥别见怪,我这妹妹爱舞成痴,这会儿想必正难过呢。不必担心,我这就去寻她。”蔓萝从来乖巧得不让人多操一点心,因此我并不十分紧张。

        可这一寻就寻到了月上梢头,屋里屋外却再不见踪影。

        我渐渐慌了神。

        今日国公府诸事繁杂,除了出席寿宴的万泓,负责后厨和洒扫的众人也都跟了过去打杂,只留下管事的椋生和他手下几个小厮。这几人平日里就有些言行孟浪,我并不想多打交道,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于是一群人打着灯笼,在古木参天的院中穿寻,如百鬼夜行。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身轻如风,心如止水,

        疾风吹过,叶无所动,

        一个人,没有同类……”

        我一路胡乱哼着那首本该在今夜献唱的曲子,只盼她听见了赶紧出来。

        “一个人没有同类”,难道竟一语成谶了吗?像是失去了最后一块救命的浮木,我马上就要被孤独和恐慌溺死了。

        “这都找了四五趟了,要不,等晚间回了泓主子,再派护院们细找找吧。”一个小厮过来说。

        “大伙儿且先回吧,多谢。”我提起力气勉强作答,两只脚机械性地向前走着,没有方向地四处游荡。鼻涕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一把,染得前襟心口冰凉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截住了我。“怎么独自在这乱逛呢?少爷见了像什么话。”

        “蔓萝……蔓萝……”我喃喃道。

        “蔓萝怎么了?”她猛地掐住我的双臂,急切地问。

        痛感让我回了神,这才认出眼前的人是绛洇,我懵懵然告诉她:“蔓萝她……一听说不能跳舞就伤心跑走,找不到了。”

        “你可四处都寻遍了?”

        “前前后后找了一夜,哪儿也找不到,怎么办……”

        “莫再哭了,脸都哭皴了,”绛洇皱着她好看的眉,用袖子给我抹了两把,“跟我过来。”说罢,她转身往后院疾步走去,径直走进了我和蔓萝住的那间小屋。

        我飘飘忽忽地跟在后面,看见绛洇燃起了灯盏,接着又一把掀起床边那口樟木箱子,箱子里衣物被褥整齐叠着,她却毫不犹豫地直把东西往外掏。等东西拿空,我看见了蔓萝,她像一只小虾米蜷缩在箱底,正泪眼婆娑地颤抖着。

        “阿姐,你来寻我了……”蔓萝细声唤道。

        “胡闹什么!白白让你阿姐在冷风里寻了一夜!”绛洇厉声斥道。

        蔓萝似乎哭得更凶了。

        屋里的烛光忽闪忽闪的,把我和绛洇的影子扯得老长老长,像是两个乱舞的鬼魅。

        我眼前一黑,径直栽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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