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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一个赌徒的穷途末路与柳暗花明


“我不信……泓少爷莫要说笑了……”我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假笑。

        而那来自地狱的声音把我拖进了现实,“当日你撞见了我的私事,又意图不轨,自然不能再让你活,谁知你竟侥幸未死,还失去记忆。在醉步亭边时,我一早便认出了你,松萝的耳后……有颗褐色的小痣。”万泓伸手抬起我的下颌,迫使我直视他幽深如寒潭的双眸,“那时你若假意承认自己是妹妹,现在,怕是早已沉尸湖中,被鱼啃干净了。”

        我如遭雷劈,呆在原地。

        “听闻你姐姐失足落水,她可是好些了?”那句话的意思……原来是这样吗?如果当时见到万泓的是松萝本人,为了避开祸端,一定会顺着他的话假装自己是妹妹。然后如他所言,去湖里喂鱼。

        果然,那隐隐的不安早就揭示了真相,却一直被我刻意地忽视。怪不得万泓对我失忆一事耿耿于怀、几次试探,这家伙大概每天都得纠结好多遍要不要杀掉我吧!一个奴隶,何德何能劳烦他这么苦心算计!可怜我还自作多情地怀疑他是不是暗恋我,原来想要的是我的命。

        “原来,我本是要死的。侥幸失忆,泓少爷才大发慈悲,留我一条小命。是这样吗?”我自嘲似的笑了两下,觉得自己真是蠢到家了。

        “不错,”万泓说道,“若是再逆了我的意,你们二人便由大哥发落去吧,他可不似我这般手软。”

        我自从来了这个倒霉地方,为了保住小命天天提心吊胆地装孙子,咽下的委屈翻出来可以装一箩筐,还要自我安慰是卧薪尝胆。可是结果呢?我连唯一的妹妹都没有看护住,跟着一起掉进了这个混蛋手里!果然是我太懦弱了,从不抗争才会被逼进绝路的。这个面目可憎的世界光会欺负老实人吗,凭什么啊!

        越想越悲愤,肾上腺素急速飙升。我突然就不害怕了,连身上青青紫紫的伤痛也感觉不到了,一下子蹦起把他推了一个趔趄,“杀千刀的万泓,姑奶奶不伺候了!何苦费心劳力地耍那么多手段,不过是烂命一条,姑奶奶今天豁出去不要了!”

        “果真是个尖牙利爪的疯丫头,平日伪装成那副乖顺模样,辛苦坏了吧。”他被我推了一把,堪堪站稳,反倒笑了起来。那副永远悠哉悠哉、不知道暗地里打着什么盘算的样子,让人恨得牙根发痒。

        “还有更疯的,现在就给你见识见识!”我热血上涌,决心要鱼死网破,什么蔓萝绣凤,什么自由人生,都抛到脑后去了。

        说罢,我猛力扑了上去,这次用尽了十成力道,直接把万泓撞翻了,一头栽到床上。紧接着自己欺身而上,一把抽过他擦头发的棉布巾子,抓住他的双手就往床柱上捆。

        非常意外地,万泓似乎被点了穴似的定住了,半点反抗挣扎也没有。事后我回想,以我这样矮小的体格,就算是羸弱的万泓,想要挣开绝对也是很轻易的。我一定是气昏头了才会那么猛。

        而他就那样僵在床上,被我轻松捆住了手。

        “你要……做什么?”我听见万泓变了腔调,故作平静的声音里有细细的颤儿。他原来竟是这样不堪一击的纸老虎,不,纸猫儿。

        “我也没想好,”我跨在万泓身上,又随手拽过搭在衣架上的腰带,继续手脚麻利地捆扎他,一边临时计划道:“或许拿你当做人质,逼老安叔套好马车带我们逃出去?要不然,干脆把你捆在房里,我自己拿了你的牌子走,就说是继续出去办差事。等天亮的时候青峦来换班,我和蔓萝至少也该跑出城了。”

        说话间,我又把他缠了几圈。坦白地说,撕破脸了真的很爽,再不用小心斟酌词句,想说什么说什么。

        “你就不怕我叫人?”万泓听我说完竟然还冷静下来了,是因为这计划很差劲吗?他的双眼沉静地望向我,在那双澄澈的眼中我看见自己的倒影,陌生得让人害怕。

        “这……”我连忙蒙上那双让人心悸的眼睛,“我现在就把你扒光了扔到大厅,你敢喊人就让侍卫小厮们都过来瞧瞧,看你还顾不顾脸面!青峦绛洇好歹是近身的女侍,你乖乖等到明早她们来救你,就算被看光了也不丢脸。怎么样?”

        说干就干,我恶向胆边生,猛地扒开了万泓的寝衣,却意外地愣住了。

        那寝衣经过方才的一番折腾,已经被他的湿发洇湿,几乎成了半透明的。衣服下面是万泓的胸膛,玉一样的瓷白细腻,几乎晃花了我的眼睛。可那玉白的身体上竟然伤痕累累,狰狞可怖,简直像是被活生生撕裂过一样,让人不忍目视。我就这么目瞪口呆地僵视着,思维发散,一时间想起了那种布满冰裂纹的瓷器,又想起遭逢旱灾时干涸开裂的河床……

        仿佛被兜头淋下了一盆凉水,我的怒火顷刻间消散无踪,骑在他身上一下子不知所措,场面尴尬。励国公府金尊玉贵的小少爷,从不习武,更不曾在军营里操练过,是谁把他弄成这样的?难道他每天吐纳打坐,练的是什么歪门邪道?信了什么邪神?

        我感到一阵恶寒,语无伦次地说:“你……你这是……”

        “衣服穿上!”他的脸死死扭过一旁,颤声吼道。

        “我……这哎……对不起啊,我也没想到……”慌忙给他合上衣襟,我翻下了床。脑子一冷静,愧疚感就上来了,尤其是床上的万泓衣衫不整、发丝凌乱,一幅惨遭蹂/躏的凄惨样子,提醒我自己刚刚做了什么过分事情。

        接着涌上来的是恐慌感。我好不容易“忘了”万泓的秘密,才有幸留下小命来供他取乐,现在又撞破了一个,这下子万泓绝不会再留我了,只怕巴不得我快些死吧……

        要不然趁现在杀掉他算了?可我哪里敢杀人!一时又想起他一个人在晚风中茕茕孑立的样子,又有几分酸楚的不忍。

        我站在床边,心里百转千回。万泓还被绑着,一言不发,侧着脸看不清情绪,只看得到一道瘦削的下颌和天鹅一样修长雪白的脖颈。

        屋子里安静得让人头皮发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万泓平静如常的声音,“你的计策愚蠢极了,一模一样的孪生姑娘,万中无一,又无户籍,只要放出风去是国公府的逃奴,跑去哪里都能抓回来。”

        “这……”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我茫然地接过话茬,“我们抹花了脸,扮成乞儿呢?”

        “皇城里可没有乞儿,扮成乞儿?你连城门都出不去。”

        “我……”我哑口无言。自己并不具备过人的智慧,这是我一早就认清了的事情。

        “和我赌一把吧,松萝。”

        “啊?”我错愕地抬头,万泓已经转过脸来,绑得松松垮垮的带子滑落下去,露出一只正冷冷地瞧着我的眼睛,仿佛我才是被缚着动弹不得的那个。

        “赌一把,你若赢了,我便放你姐妹二人自由。”花瓣一样美丽的唇中轻轻吐出恶魔般诱惑的语言,好像在唆使愚蠢人类进行一场万劫不复的交易。

        “你到底为何……是真的觉得这样有趣吗?”我不解地问。

        “自然。”

        “你就不恨我?我刚才,那么对你……”我想起他凌乱衣衫下掩盖着的伤痕累累的身子。

        “不急。若是你输,那时再一并算账。”

        “那么,你想赌什么?”我迎着他逼人的眼光,鼓起勇气问道。

        “先解开我。”

        我思忖再三,最终还是放开了万泓。

        他从容地坐起身来,拢好凌乱的衣襟,就像无事发生过。

        “我没有看错,你果然很愚钝。”万泓揉了揉勒出红痕的双腕,皱着眉,似是很苦恼的样子,“当初既许下那般狂妄的诺言,如何实现得了呢?”

        “实不实现都是我的事情,究竟与你何干?”

        他并不恼,仍旧缓缓开口道:“与你赌的便是这个。我放你出府,对外只说你新伤旧患齐发,不治而亡。由你来证明,如何兑现当日的妄言,怎么样?”

        我狐疑地不敢接这块大馅饼,直觉里面下了砒/霜,“蔓萝呢?我要她跟我一起走。”

        “痴人说梦,”万泓弯了弯眼睛,“蔓萝自然要留下,你若食言,我便发卖了她。”

        “你!我们好歹是金老太君给的人,你可不能随意发卖!”

        “说得不错。”他眼珠子一转,“既如此,送给大哥做妾,倒是使得的。”

        “好!我和你赌就是!五年之内,我用二十根黄檀木的价格,来你手上赎蔓萝,如何?在此之前,你不许让人动她一根寒毛。”我咬咬牙,抢先开出价码。奴隶主和奴隶之间,本就不该肖想能签下平等条约,我只能尽力争取,其他的,都交给运气吧。

        “两年”,万泓的笑越来越放大,像极了恐怖片里显出原形的斯文变态,“两百根。”

        我气急了,恨不能喷出一口老血,“好!我只赌你言而有信,是个君子。”谈判结束,我丢城失地,相当挫败。

        “本少爷一早便说过,只要你乖觉,自有好的去处给你。我的许诺从不食言。”说罢,他抬手拽了拽幔帐上垂着的丝质系带,正在我疑惑这个动作的含义时,绛洇忽然出现在屋里。

        “绛洇,立即带她出府,不许惊动任何人。松萝今日山中遇险,不治而亡。”

        绛洇闻言便过来扣住了我,力气大得出奇。

        “等等!等一下!”我连忙嚷道,“让我先回去见一见蔓萝。”

        “她和所有人一样,从此只会以为你死了,若你不能按照约定回来接她。”万泓说着,起身径直走过来。

        大概是自觉过于刻薄而感到了些许惭愧,他顿了一顿,接着补充道:“我再许你最后一件事,你且好好思量。”

        “把我的身契给我?”

        “这个不行。”

        “那就……给我一顶帷帽吧。”我垂头丧气地说。没有身份的逃奴啊……看来从今天起我只能遮掩面目,隐姓埋名了。

        话音刚落,一粒丸药就由万泓冰凉的指尖塞入我嘴里。绛洇一捏我的咽喉,那东西便咕噜一下滚落进肚,只留满嘴凉飕飕的苦涩。

        “你大爷!给我吃了什么啊!”我慌忙挣扎,想挣出一只手来扣嗓子,却被绛洇按得丝毫不能动弹。

        “别怕,只不过是毒药,”他蹲下身来平视我,扬起孩子气的笑脸,“两年后的今日,若你不服下解药,当即暴毙。”

        我欲哭无泪,果真感觉到心口在微微发烫,像是燃起了一蓬火,这玩意发作得这么快吗?

        后来,我如愿得到了帷帽,然后像一条豆角干一样被绛洇夹在腋下,飞出了院墙,翻过重重屋舍,最后落到一条黑漆漆的巷子里。

        她竟有这样厉害的身手。

        “你走吧,”绛洇一个纵身复又跳上高墙,“照顾好身子。”她的声音听上去遥远极了。

        “绛洇!你先等等……”看见她忽然从身边消失,我连忙叫道。

        高墙上不再有回音,只有一线墨蓝色的天,嵌着无数沉默的星子。四周静极了,一两只垂死的秋虫在苟延残喘,发出微小的动静。

        我就这样呆立着,眼泪忽然汹涌落下,心脏里好像有什么在重重往下坠着。

        姜小榆,终于自由了,不是应该高兴吗?为什么这样惶恐难安啊?我感觉自己几乎要溺死在巨大的恐慌感中了。

        这感觉正如那时坠入冰河,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了,氧气被夺走,四周一片虚空,始终触不到一个实体。那时我的意识还无比清晰,想起那间小小的出租屋,松软暖和的新疆棉做成的厚被子,还差一针疫苗没有去打的小猫,期待了很久的音乐剧演出……还有,小山村里的老家,我的外婆养着一大群鸡鸭鹅猪狗,每天像风车一样忙个不停……

        他们如今都变成了比天上触不可及的星子更加渺茫的存在,不管你如何瞪着眼睛往最深的夜空深处瞧,都寻不到踪影……

        在把自己逼疯之前,我慌忙从怀中翻出荷包来紧攥着,那荷包是蔓萝亲手缝的,里面只装了几颗坚硬得像小黑石头的莲子,来自遥远的汜水,我妹妹还一直盼着我种出汜水的荷花呢……姜小榆,快想想这些吧,想想如今真实存在着的那些人,想想完全看不出生命迹象的干枯莲壳里,此刻正蜷缩着沉睡的莲心,只要浸入水中泡上三天,它就会苏醒过来,舒展出绿油油的叶子,开出大朵大朵的花……

        想着,想着,那在恐慌的煎熬中几乎要沸腾的灵魂终于平静了下来。

        冷静回想一遍穿越以来的桩桩件件,我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急流卷着,稀里糊涂、身不由己地往前走,而每每尝试与这股力量对抗时,并不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以至于落到了这样可笑的境地:绣凤姐姐生死不知,蔓萝妹妹成了人质,我自己呢?没有身份,没有住所,没有钱,欠下了够在首都买一百栋别墅的巨额债务。对了,还有一颗为期两年的定时炸弹。

        不过,现在好歹还有一条生路,有个目标可供努力,这不正是我所求的吗?听阿莽常常说起,天骏的商市如何如何繁华鼎盛,可以买到各国货物,吃尽天下美食。等到了明日,去街上好好考察一圈,摸索摸索这个时代工商业的发展程度,只要心思细致些,一定能发现赚钱的契机。

        我冷静一琢磨,忽然就不害怕了。刚才那么恐慌,或许只是因为猝不及防地被万泓扔了出来,需要时间消化一下。至于蔓萝,暂时养在万泓那儿,好歹吃穿不愁冻不着,不必跟着我白手起家,挨饿受冻,也算是一个好处。只是,她以为我死了,恐怕要伤心得不成样子,实在是令人心焦,无论如何要找办法给她报个信……

        我窝在巷角的杂物堆里,思绪如同一点点亮起的天色一般逐渐清晰了起来。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了从前看过的《乱世佳人》,当一无所有的斯嘉丽站在陶乐庄的废墟上时,她满怀希冀地握着一捧红土,发誓要重头来过。蔓萝,绣凤,她们便是我的“陶乐庄”了,只要紧紧握住装着莲子的小荷包,什么也打倒不了姜小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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