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初识

阿茶是酒巷里一个卖酒的姑娘。

        她长得漂亮，所以生意红火；巷里的姑娘大多是嫉妒她的。

        十六七的姑娘水嫩嫩的还是朵挺翘着的花，阿茶爱穿蓝，就被酒馆里的爷们儿戏称为“蓝娘”。

        她也多半笑着应了。

        素城的四月，一天里都不定下场痛痛快快的大雨，只是连绵着下点小雨。

        这个时候也不宜打架，家中要是无有妻儿，大多都来酒馆里让阿茶烫一壶酒，也不管她拿来的是甚么，只一坐，翘个腿，喊几声“蓝娘”，这烟雨朦胧的天里，就快意得不得了。

        这天雨还未停，馆里来了张生面孔，叫甚么，哪里来，也没人知道，只是这人生得俊俏得很，来了也不要酒，也不喊“蓝娘”，盘着腿，只将剑倚在桌旁。

        今日酒馆生意也并不若往日红火，人呢，大约是去叙话，或者勾搭哪家漂亮小娘子去了罢。

        阿茶好不容易站住了脚，老板也不招呼她。

        她见靠窗那人不动，心里也怪，思量着是否要给个歇脚茶。

        阿茶将茶碗递了跟前去，那人也客气，讲了谢谢，又毫不吝啬地给了个笑容，接过茶，仰头一饮而尽。

        那笑容，仿佛阿茶酿寒潭香时倒入酒盏中的最后一滴寒潭水，夹着雪莲开放时淡淡的幽香，连同素城四月里的第一场小雨，一同晕染进无边的春色。

        阿茶看得痴了，微微低了低头，将侧脸上一抹悄然晕上的红霞遮掩住，这才怀抱着茶壶翩然而去。

        转过身去，又不舍，倚着门栏回首，再瞧上几眼，方才走了，留下一阵清清爽爽的酒香。

        那剑客嗅着酒香，面上不动声色，只是耳尖却悄悄红了。

        “素城的姑娘，原都……原都如此好看的么……”

        五月，原本像是捉弄人一般的绵绵细雨下得越发的大了。

        剑客偶尔还来，也不和酒馆里的爷们儿凑，却知道喊蓝娘、要酒喝了。

        只是这人讲究，要酒也只要寒潭香，旁的不喝；也不像甚么官兵土匪，一喝就是酩酊大醉，还要说浑话，还要打人。他坐着，守着剑，会与蓝娘说上两句，可也只是两句，且大多无关紧要，安安静静的，像个漂亮的木偶人。

        这天雨大，剑客走不开身，本想着雨停了走，未曾想，一下便是好几时辰，便只得抱着剑向雨里钻去。

        彼时阿茶刚招呼了客人，见他匆匆的背影，想转身，却又顿住，从自己的衣箱里抽出一把伞，哒哒哒地冲进雨里。

        她跑着，也根本来不及撑开伞，生怕自己追不上那人。地上泥泞，踩上去“啪嗒”一声的，

        于是身上就溅的都是泥啊、水啊的，阿茶想着，头发是不是也散开，乱成个疯姑娘？

        “等……等一下！”

        那剑客回过头，看向她。

        阿茶却突然像是不知道如何言语了似的，脸涨得通红，只将自己那把小伞递出去，怯生生地抬眼，看他一下，见他盯着她看，复又低下头去。

        剑客抿了抿嘴，忽而笑了。

        “谢谢姑娘。”

        撑伞，便有许多水花都沿着那伞棱滑了下去，结成一层透明的水幕。

        剑客撑着伞先送阿茶回了酒馆，转身刚要离去，突听她叫了一声。

        “剑客大哥，请留步！我、我还没有问你的姓名……”

        剑客回眸。

        “在下周裕。”

        细雨模糊了他的面容，看不太真切。远处的山、山上的亭子、环着山的河还有所有、所有周遭的物、事、人，都在刹那间倒退，愈来愈远，愈来愈小，直至汇聚成一个模糊的黑点，直至那黑点消失于虚空中。

        此刻，山河草木、花鸟鱼虫都不见。

        阿茶的世界里，唯独有他。

        六月时，周裕来的较以前勤了些，还总会带些稀奇古怪的玩意给阿茶。

        阿茶开心得不得了，却也不舍得玩弄，只是擦拭了干净，便放在木箱里珍藏起来。

        有与她一样在酒馆里帮工的姑娘调笑，她就微嗔几句，而后溜走，不让姐妹们看见她的羞态。

        七月的一天，周裕没再送阿茶那些精致的小玩意儿，而是神神秘秘的，自己也不露面，托人送来一方绣着彩云的帕子，帕子里包着甚么，鼓囊囊的，瞧这形状，像是环状的什么东西。

        阿茶打开一看，是对翠色的镯子。

        老板娘看见了，直赞这镯子水头好，饱含深意地瞥了阿茶一眼。

        阿茶立刻羞红了脸，把镯子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晚上周裕来了，只是他不肯进屋，毕竟是晚上，怕被别的女子瞧见，坏了阿茶的名声，于是只站在帘子外，说什么也不肯进来。阿茶笑他，他就偷偷红了耳尖。

        周裕从帘子的缝隙里伸出一只手来，递给阿茶一样东西。

        递东西的时候不小心碰了她的指尖，那微微凉的触感，周裕却像是碰了开水一般猛的缩回了手。

        阿茶倒没发觉，接过来东西，发现是一个小木头人，看衣着、面容，都是个剑客的模样。

        她噗嗤一声，眉眼都笑得弯弯的：“周大哥可是把自己送给了我？”

        周裕赶忙转过脸去背对着阿茶：“没……没，只是见着人偶好玩的紧，想着蓝娘你，会喜欢。”

        阿茶听了，悄悄开心了一会儿，对着他说了声“等我”，就快步走向里间去将小人偶放进自己的秘密小匣子，又将梳妆匣里的簪子拿了来，伸出手，递给了周裕。

        “昨儿你送了我一对镯子，我便回赠你一支簪子好了。”阿茶小声说着，见周裕依旧背对着她，用帕子掩着嘴轻轻笑了。

        “谢过蓝娘……那我先告辞了。”

        周裕手抖着接了簪子，临走的时候还差点绊倒在院里的门槛上。那落荒而逃的背影，像是个偷了鸡、摸了狗的贼人一般，逗得阿茶捂着肚子笑了半天。

        老板娘从院子里经过，看到这一幕，回了房就笑着跟丈夫说起：“本以为这周裕是个清冷性子，没想到遇了心上人，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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