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新年
江岑端着水盆走到帐外，把水盆里的水泼出去，晚珠的营帐就在江岑旁边，她也走出了帐子。
今天是年三十，晚珠不打算给将士们放假，军棍、骑射、布阵的操练照常进行，龙族不会以为大衍过年就不来进攻。
殷雷喊哑了嗓子：“好好练！练好了有肉吃！”
“是！”声音响彻旷野。
晚珠的剑术本来就以轻灵诡谲见长，换做以前，晚珠没有把握战胜江岑的速度，更何况自己的气力远不如江岑，好在经过十年的练习，晚珠的剑术可以说是突飞猛进，再配上趁手的潮生剑，就算陆青和陆紫都不一定能在晚珠手里讨到半分便宜。
可是加强版晚珠还是被江岑压得不能动弹。
晚珠一招清风拂柳绕到江岑身侧，江岑一个纵跳，铁剑顶上，抽出左拳直击晚珠面门，晚珠弯腰躲闪，两人刚好处在一上一下的位置，两人身影变幻莫测，正精彩处，忽然轰的一声，众人被震得后退几步，光影过处，一丛丛枯草被拦腰截断，两人内力相碰，释放出的力量让周围为之一震。
晚珠一记扫堂腿直攻江岑腰间，江岑也不躲，直接挥臂迎上，生生扛了下来。
江岑叹道：“师妹，太没劲了。”
晚珠气恼地哼了一声。
“多吃点饭。”江岑眉毛挑了挑。
唐棣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太守好厉害啊，比我们将军还厉害。”
王靖紧紧盯着江岑，说道：“江大人的功力，我看只有国师大人才能战而胜之。”
唐棣小声地说了一句：“你怎么知道。”王靖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也该动动，别一天到晚跟在我屁股后面。”
唐棣委屈巴巴：“在军中我就跟你最熟，不跟着你难道跟着将军吗？人家未必肯理我。”
天空传来一声鹰啸，唐棣兴奋地抬头，拉拉王靖的战袍：“哎哎，那不是你的海东青吗？”
王靖抬头盯着天空看了好一会儿，摇着头说：“那不是我的海东青，我的海东青尾羽是紫色的。”
唐棣眼神不太好，那只大鸟离得那么远，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轮廓，唐棣很羡慕地说：“我也想养一只。”
“好啊，下次我训一只海东青送给你。”阳光打在王靖方方正正的脸上，干净又明朗。
唐棣蹲在地上，摆弄着一枝枯草：“我爹的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哎，王靖，你爹会用海东青送信吗？”
王靖脸色一变，扭过头说：“我爹不爱写信。”
“你走这么远，家里会惦记嘛。我伯父要是给我写信啊，肯定顺带要送一大包补药过来，那些药熬出来又苦又冲，真不是给人喝的。”
唐棣看着晚珠和江岑打得不知疲倦，继续围在王靖身边摸鱼：“哎哎，你会不会内功啊？”
“会一点，”王靖不以为意：“估计在将军手下能挨过二十招。”
“你不行啊。”
王靖怒了：“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还好意思说我！”
唐棣嘿嘿地笑了两声。
燕月城城中传来鞭炮声，今晚是大年三十，晚珠让晚明晨带江岑他们回晚家堡过个年，自己在营地驻守。
营地里的将士们几个人喝着一小碗酒，就着酒咽下肉粥，这就算是过年了。营地燃起了一丛丛的篝火，将黑暗的天幕映得通红。“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呦——”将士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聊着天、打闹着，只要不是站岗值班的士兵，晚珠不去约束他们。
手背上起了一层干皮，晚珠从伙夫那儿拿了块猪油，烤化后涂在手上，顺便往脸上抹了抹，对着留下来的王靖道：“你在这儿，我去瞭望台。”
瞭望台设在营地前方两里，一年中任何一个时辰都绝对不允许无人把守，站岗的几个哨兵虎头虎脑的，晚珠年纪不大，看起来反而像个姐姐。晚珠把酒囊递给离她最近的哨兵：“过年了，都喝一口，营地里还有肉，轮换着回去吃饭吧。”
瞭望台位于风月峡峡谷正中，北风穿过峡谷时急剧加速，冬天在风月峡站上一个时辰，耳膜会鼓胀得什么也听不见，风月峡的风不是小刀子，是会移动的铜墙铁壁。
晚珠裹紧了披风，矗立在一片黑暗里，昨晚没睡好，风又毫不客气地撞击着她本来就有些发痛的神经，晚珠想坐下来，靠着挡风墙，浅眠一会儿，畏惧寒冷和黑暗的本能却一次次将她唤醒。
晚珠跳上墙头，俯瞰着烽火台下隐约露出的碎石，想知道母亲、师父还有陛下这时是不是聚在一起，除夕夜宴是定规，师父最讨厌后宫那些莺莺燕燕偷偷看自己，陆青和陆紫说不定也会陪侍在师父身边，像一对金玉做的童子。
还有云慎，憬儿肯定会抢着坐在云慎身边，他是那么喜欢自己堂哥哥，过了年，云慎也要往西北去驻防了，青虬部在早年被厉蛟部打败后，又经受了大衍的围剿，现在只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只要自己守好东北，云慎就不会面临太大的压力。下放几年，云慎的世子之位会更加稳当。
云墨谷估计没有下山，不知道她的身体好些了没有。
风里突然响起一声呼哨，晚珠下了一大条吧，拔出剑喝道：“是谁？”
看到江岑，晚珠惊讶地唉了一声，江岑从怀中拿出一个纸包递给晚珠。
红糖火烧还是温热的，晚珠咬了一口，红糖就流进嘴里，里面放了很多糖，晚珠很喜欢这种甜到发腻的感觉。
江岑遗憾地说：“鱼没法带，凑合吃吧。”
江岑替晚珠站在墙头，向远方张望，晚珠靠着墙蹲下来，厚厚的墙壁遮挡了一部分寒风，身体不再那么冷了。
晚珠嚼着火烧，问：“干嘛回来？”
“一大家子太闹腾。”
晚珠的嘴角轻轻动了一下，她却不想把自己的高兴流露出来，只好拼命忍住不让嘴角上扬，她嘴里还有火烧，一时间表情都有点怪了。
“哎，江岑，把我一个人落在营地，你是不是觉得于心不忍啊？”晚珠觉得自己有点犯贱。
“话太多会喝冷风。”
“我娘以前也这么跟我说，我老是不听，最后不是肚子疼，就是打嗝。”晚珠拿着半块火烧说：
“我有点想我娘。”
“你和晚昭仪吵架，全宫里都听得见。”江岑刺道：“这才出来几天？”
晚珠沉默着吃完了烧饼，伸了伸腰道：“吵归吵，娘还是亲娘嘛。”
江岑迟疑了一下：“你不是一直恨她？”
晚珠摇摇头，苦笑着说：“怎么会？我能有今天，一半都是我娘给的，我知道她关心我。如果没有她，我可能现在已经嫁给张三李四，身边围着一大群孩子了。”
江岑轻声说：“那样的人生有什么不好？”
听到江岑这么说，晚珠好像被泼了一盆凉水，她突然激动起来：“你是男子，当然无法感同身受！你不知道被困在灶台前、被困在笼子里的感觉，不知道自己日复一日的往死的路上走是什么感觉！”
晚珠胸口堵着一股气，她自顾自的往下说着：“娘牺牲了自己，她本来可以自由自在的，却为了我的前程她是为了我，就算她躲着不见我，不想跟我说话，我也知道。所以我一定不要辜负她。我不可以苟安，不可以放松。等到将来憬儿登基，大衍会有一个最安定的环境。”
江岑冷笑了一声：“晚昭仪拼尽全力为你谋前程，到头来还不是要给皇帝当奴才？”
晚珠烦躁地摇摇头：“难道要我当皇帝，真是疯了，江岑！”
江岑跳下墙头，正视着晚珠，目光里带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威权：“不可以吗？”
“陛下待我那么好！况且我觉得，主子和奴才的说法实在有些偏激，”晚珠顿了一下：“皇帝不也是受制于人？总不见得就好。”
晚珠站起身，迎着风站在江岑身边，江岑低声说：“别多心。”
晚珠拿自己的胳膊碰了碰对方，失笑道：“当然了，江大人胸怀大志是不假，总不至于谋反吧？”晚珠低下头：“你将来想去哪儿？”
“你呢？”
“不知道，回盛京，或者一辈子待在燕月，江岑，你是南疆人吧，想回去吗？”晚珠知道自己口是心非。
“我是西北人，五六岁来的盛京，不过啊，我倒是觉得在哪儿都一样，师妹将来高升了，可要提携提携师兄我。”
“谁高升还不一定呢，师兄也，是苟富贵勿相忘。”二人现在具是身在高位，不过是互相开开玩笑罢了。
晚珠有一肚子的闲话相对江岑说，可是就连开一个小小的玩笑都需要鼓起很大的勇气，往往是话还没说出口，耳根就热了起来。
于是只好选择沉默，无声和静寂中，两人之间的空气也是带着温度的，晚珠不知道江岑能不能感觉到，两个人都在深渊的边缘，来回地游走、试探。
这样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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