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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大观山


11大观山

        转眼到了18号。

        清晨四五点钟,飘了场小雨,七八点钟,雨停了。

        华敏之起床收拾好,厨房里只有黄美伊一个人坐着吃早饭。油烟机还在“嗡嗡嗡”响着,一定是黄老师忘关了。

        “师母早上好。”

        “早上好,快来吃面。”

        “高老师呢?”

        “今天图书馆那边有讲座,他说要去听一听。也没叫小王来接,一大早就走了,不知道在急什么。”

        黄美伊吃着葱油拌面,抬头一看,华敏之还是和平常一样,脸上也不做精心打扮,一件港风短袖衬衫,一条浅色牛仔长裤,只是手上换了一块香奈儿j12白色腕表。

        “怎么这么随意,好歹是要去相亲的呀!”

        “只是见一面,我想,不用太郑重吧。”华敏之拉过椅子坐下喝粥。老师和师母都待她很好。只是,结婚这件事是家事,不好与外人说。因此她和爷爷商定好,并没有对老师和师母说实情,但也不全隐瞒,只和对大爷爷那边说的一样,安排了相亲。她原本以为受过高等教育的老师们是会排斥甚至鄙夷这种刻板愚蠢的婚恋方式。出乎她意料,老师和师母没有任何惊诧,师母私下里还和她说,该着急了,今年找,谈个一两年,中间要是发现不行,得及时换,三十之前能结就结,生孩子要趁早,三十岁以后就算高龄产妇了,那时候对自己和孩子都不好。

        如果师母早一年和她说这话,她是信服且乐意和她探讨的。但是现在,她只感到深深的失望。

        “终身大事,千里姻缘一线牵,万一就遇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了呢?到时候啊你后悔都来不及!”

        “是吗?”华敏之只管喝粥。

        “当然!就说我和你高老师吧,就是在我父亲的办公室里匆匆见了一眼,从那以后啊,我就非他不嫁了!”

        她从来没有听过高老师的爱情故事。一见钟情?似乎是很美好的一段往事。她笑了。在潜园第一次见到师母,她还以为这只是一个沉闷无趣的中年妇女呢,没想到她在京都的家里这么可爱!华敏之很想听她继续讲当年的爱情故事,听起来似乎师母还是主动方?但是黄美伊并没有接着往下讲。

        “你啊去换条裙子,换双鞋,首饰可以少戴,但至少戴副耳环嘛!哎呀呀,你看这手表,太运动风了,不知道的以为你是去登山呢!”

        华敏之“扑哧笑了出来。不瞒你说,她还真有去登山的打算呢!也不知道郁家人是怎么想的,把见面的地点定在了香积寺。那寺庙在京都郊外的一座山上,好几百级的阶梯,车子又开不上去,不穿得舒服些,怎么上山?

        “师母,我知道了。”

        “你啊,平时就穿的太素了,在潜园还不觉得,现在来了京都,外面那么多女孩子,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你可不能被比下去了呀。”

        “各有所长,我习惯这样了。”

        黄美伊无可奈何地摇头,苦笑着说:“你啊,和你高老师一模一样!你们望里镇出来的人啊,都有自己的一套想法,我们这些俗人不懂!”

        黄美伊第一次在潜园见到华敏之,就觉得她像高一良。说实话,那时候她的心里确实一咯噔。毕竟高一良年年都来这里,世界上的事儿有谁说得准呢。但推算年龄,这孩子比思永大两岁,时间对不上。后来他又看到了这孩子的爷爷,高一良的老师和恩人,她的心就更安了。几十年的师生情谊,教的不仅是学识,更是脾性。相由心生,不假。

        “冷情”,这是他常用来形容高一良的,放在华敏之身上也适用。对于高一良来说,黄美伊时常感觉到他的自私和冷漠。这种自私和冷漠不属于个人欲望的扩张,恰恰相反,是属于那种为了人生价值的实现,心无旁骛奋不顾身卧薪尝胆甚至是苟且偷生的决绝。他坚如磐石,韧如蒲草。但是,如果仅是如此的话,那么这段婚姻就只能算是一个男人的魅力和一个女人的痴情,结局注定悲惨。而黄美伊却是感到幸福和柔软的。这个男人常在某时某刻,不经意地流露出充沛的感情,那时候,他就像一孔泉眼,清澈而生动。

        最初几天,她只觉得这姑娘有股灵气,家教好,脾气也好,只是认生,始终熟不起来。现在,两人相处了一个月不到,感情却实打实进了一大阶。两个月前,高一良和她商量要把这个特殊的学生接到家里来住上几个月,她也只当来了个客人。可没想到这个孩子其实非常活泼可爱。早上陪她买菜,回家帮她择菜端菜,家务都会做,也不小家子气,刚来的时候有点拘束,相处了几天也就大大方方的。她不太爱笑,但笑起来爱抿着嘴,眉毛弯弯,真招人疼。只是有时候,那双眼睛里,会流出丝丝哀愁,给她整个人笼上一层淡淡的迷雾。

        黄美伊只一个儿子,还在国外读书。如今和华敏之相处不错,也算填补了对孩子的思念之情。可慢慢地,她发觉这孩子似乎是缺少爱的。你对她好一份,她会报以三分,你要是对她好三分,她会报以七分。她觉得这不是好事。

        吃过早饭,两个人收拾完,黄美伊拿着画本坐在阳台的花丛里写生。华敏之进了房门,对着衣柜坐在琴凳上发呆。

        师母说得对,她该打扮地好看些。京都人应该喜欢时髦的女人。

        可是她不愿意。

        那个郁城会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我真的要为潜园为望里镇为爷爷嫁给一个陌生人?

        如果他不喜欢我呢?万一我很讨厌他呢?

        现在还有反悔的机会吗?

        除了结婚,真的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她仰面躺在床上。想起那天爷爷和他讲述的另外一个故事。

        大观山不是山,而是幽州一处历史保护街区。

        七百多年前,中国的明朝末年,随着雇佣关系和手工工场的出现,市场经济开始在这个古老的国家萌芽。由此催生了大量的富豪和家族商户。出于中国人安土重迁、注重血缘与地缘关系的思想,以区域性地缘关系为联结的商帮雏形开始形成。

        这些外出经营的商人,选择自动抱团,通过互帮互助获得互利共赢,并逐渐形成一个有组织的商业团体,最终往往集资建立一处固定的住宿、会议场所,这便是商业会馆。后来,这种模式被官僚学子、迁居他乡的客民效仿,便又有了试馆和同乡会馆。

        大观山便是北方地区迄今保存的最大最完整的一处会馆。大观,本是梁州的一座山,是清朝时期第一任会长取的名字,寓“不忘故乡,以此为家”之意。这里曾经是以梁州为中心的南方人聚集中心。以“中梁会馆”为中心,仿照唐朝坊市制度,两边呈对成轴,商业区与居民区严格分开。最热闹的时候,房屋鳞次栉比,商户如云,车水马龙,南北货物汇集于此,官话和方言混杂着说,真真繁华至极。

        只是到了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幽州曾一度被侵略者占领,多数人四处奔逃,战乱之中许多建筑被破坏殆尽。

        战争结束后虽然受到了一些保护,但一方面,这里大部分是密密麻麻的民居与商铺,当时认为历史开发价值不大,百废待兴的国家还是决定暂时保持大观山原貌。另一方面,这里依旧聚集着众多的外客乡民,无论是文化开发还是商业建设,如何处置这些“人”,都是一个棘手的问题。这不仅涉及到钱,还有后期的安置。稍有不慎,引起民愤,将会是重大的社会隐患。

        就这样,六十多年的时间里,大观山错失了许多发展良机。直到九十年代,一个叫郁勇的建材商人来到这里。

        郁勇,北关人,以批发钢材起家。八十年代初,仍是一个不大不小无足轻重的小商人。直到八十年代中期,在京都古城,国家第一次成功申办国际经济论坛,并在同年获得国际体育赛事举办权。举国沸腾,国际风潮一拥而入,各种场馆开始轰轰烈烈地修建,各处老城开始风风火火地改造。以京都为中心,建筑业和服务业迎来了前所未有地大发展。但政府并没有因此而失去理智,当即下达文件,勒令严格保护文化遗产,拒绝一切西化。

        郁勇抓住了此次机遇,大大发了一笔。但是,敏锐的嗅觉和蓬勃的野心告诉他,紧紧守住建材行业远远不够,房地产行业即将在这次欢庆的风潮中冉冉升起。

        他将目光投降了大观山。这块烫手的山芋,此时正在区政府手里,吞不下肚丢不出手。不是没有人垂涎这块肥肉,毕竟那么大一块地,在有心人看来都是一叠叠钞票铺成的。只是很少人有这个胆。那时候,一个普通工人的月工资不过百元。家里的主妇今天买酱油,欠了小店一瓶酱油钱,晚上就愁地睡不着,何况向银行贷款呢?不但心里害怕,还恁丢人!

        更何况后期安置问题,历史文化保护和盈利的矛盾,该怎么解决呢?他下决心要把这块肉嚼烂。如果能吃下它,那后期的回报,不可估量。

        据说,在银行和政府之间碰了无数次钉子之后。失望之际,郁勇做出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决定,他孤身一人前往了梁州大观山——那个真正的大观所在地。

        大观山本是道教名山。郁勇在此住了整整一个月。期间发生了什么,旁人无从知晓。有人说他在半山中失足落下悬崖,遇见了水德真君。也有人说不是,是遇到了吕洞宾。总之是遇到了神仙,逢凶化吉。神仙还赐给他锦囊三个,内有符咒三张,每遇一难,开一锦囊,消解一灾,逢凶化吉。

        想想都知道,这都是闲人胡诌出来的屁话。更为让大家信服的版本是这一个。郁勇前往梁州大观山,找到了当初聚居在幽州会馆的这一群商人的后代,通过他坚持的游说和拉拢,居然没啥人理他,但在暗中引起了当地一位小高官的注意。

        这一高官原是个贪污腐败的,虽说比不上京都的某些,但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当他亮出家底的时候,郁建业还是吓得吐了舌头。

        这位吴姓的官,虽然贪得无厌,但还有些自知之明,明白就算自己这辈子可安然无恙,保不齐死后子孙会遭殃,更甚的会被鞭尸唾骂。如今国家发展接轨国际,更是大力整顿内政,一派清风明月,正是要严打大老虎的时候。再看看自己的儿子,从小富养,如今游手好闲,已经看得出不成气候,不怕他败光老爹的钱,就怕他到时候没命花这个钱!

        他这边正愁这么多钱不敢花,没处花,好巧不巧,就有一个京都的傻大个送上门来。如今两人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把底细亮给你,你郁勇不收,就出不了这间房。若是收了,你我就算合作关系。到时候这条船平平安安风风光光上了岸,大家互惠互利。船要是翻了,谁也别想不湿鞋!

        原本只想拜拜神,被想到被鬼缠上了。郁勇心里叫苦不迭。船到江心难回程,只要转个想法安慰自己。天意如此,顺命而为吧。

        携巨款回京都,又有这高官多多少少打通了些人脉。郁建业总算拿到了合同。

        八十年代末,轰动幽州的大观山项目启动了。原以为将会有一场拆迁风暴来临,到时候民怨沸腾,多少人等吃瓜看笑话。谁知顺风顺水,三年时间,大观山大变样,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郁勇严格恢复了明清以来大观山坊市分明的规划,甚至不惜代价重修了在战争中被炸毁一半的“中梁会馆”,在此基础上修建“中梁博物馆”。至今,这里保存着大量的明清民俗文物和商业档案,也成为国家级商业研讨中心。

        在建筑式样上,他拒绝了政府提议的传统四合院规划,也没有采纳外国设计师的复式公寓提议,而是比照明清时期的梁州,设计出一条条巷子。独门独户,以排屋和独栋为主体,每一户都有单独的院子。既有青砖黛瓦,明月影壁,又配备现代卫浴设施。总而言之,是一片中西合璧的顶级豪宅。

        唯一有变的是,北侧的居住区面积大大缩小,仅占地九千多方,余下的土地全部又分为两部分——“中央植物园”,“船山金融街区”。以恢弘的“中梁博物馆”为界,北侧是幽静高端住宅,右侧是繁华市井街道。

        南侧的商业区也基本恢复为中式建筑,老字号与国际品牌共存。在招商方案上,率先以最低价格租赁给大观山界内的住户,同时提供了近万个就职岗位。

        郁勇这一步,走得稳稳当当。到了第二年,他更是把心一横,把博物馆和植物园拱手让给公家,不收一分门票钱。

        这一步走得也绝,赢了人心,换来了美誉,更取得了政府的信任。

        先是引起了外国人的注意,刚开始的几年,“船山金融街区”里来来往往的多是外国人,盈利主要靠的是租金,日常维持也常常要靠政府对植物园和博物馆的补贴。慢慢地,随着国家经济的发展,这一带的国人面孔也越来越多了起来。

        国际经济论坛与国际体育赛事结束后,房价果真水涨船高,一路飙升。郁勇苦撑了几年,终于如愿以偿。如今,大观山已经成为幽州主城区的高端中式别墅群,居住着非富即贵。多少人扛着钱挤破头也进不来。

        郁勇在十多年前遁入深山,一心炼丹,不幸身死,其子郁建业接手大观集团,两年前郁建业也患癌而死。而那个即将和她结婚的人,则是郁建业的独生子——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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