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2
二
妈妈早就在机场外等着了，她看到只有我一个人就觉察到了些端倪。
她问我晨阳怎么没陪我回来，我说他工作忙走不开，妈妈半信半疑。
我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中，刚刚换下外衣，就收到了一条越洋短信。
“ifyouaresurethereisnoredeodivorce。”
我没有回信，也许真没有什么可说了，我们曾经那么珍惜彼此，也经历过背叛和原谅。
这就是所谓的曾经沧海吧。
罗晨阳，我的爱情之伤。
我们两家也算是老交情了。晨阳的爸爸和我的爸爸是多年的同事，共同就职在一家颇具规模的脑科医院。
我们两家来往很频繁，打从记事起，我就跟在这个比我大一岁的哥哥身后嬉戏打闹，也许是出于这种耳鬓厮磨，我从小就已经有了坚定的信念：晨阳就是我以后要嫁的人。
晨阳显然没有我这样墨守成规。他有个要强的母亲，罗阿姨是改革开放以后的第一批下海商人，几十年的拼搏，业已成为一家颇具规模的贸易公司的老总。
晨阳从小就生活在优越的环境之中，再加上确实帅到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步，他自然而然养得一身公子哥儿的脾性，让他在十五六岁的时候就懂得专一简直是痴人说梦。
看着他身旁如走过场般更换的女友，我只能不断自我检讨，一定是我不够漂亮，不够热情，于是我对自己百般苛刻，全力迎合晨阳的所好，发型穿着的变更早就成了常事。
更致命的，是晨阳对我说的那句“你太胖了”，我听到他这句揶揄后便觉地动山摇，转瞬间又燃起了希望的火种。
我确信已经找到问题所在：只要我瘦到弱不禁风，晨阳就会一心一意！
于是，正在发育期的我毅然绝食减肥，那种苛刻程度现在想起都会后怕，结果我很快瘦得皮包骨头，最可怕的是我竟对进食从刚开始的克制演变成发自真心的厌恶。
爸爸凭他多年的临床经验早就发现了厌食症的端倪，而我直到发展到非住院不可的地步才知道害怕。
我打电话叫晨阳来医院看我，本以为可以得到他的安慰，没想到他看到瘦骨嶙峋的我吓得脸色煞白，从那以后就再不敢来了。
我当时很绝望，心想我竟为了这个薄情的人丧命吗？
好在妈妈细心的照顾和主治医师的高超医术，再加上我倔强的性格，我竟然在晨阳的打击之中重新燃起生命的斗志，不出一个月，我就奇迹般地康复了。
我从此对人的心理兴趣盎然，人真的是很奇特的生物，心理上的极端让我得了生理上的恶疾，然而又是因为一个貌似置之死地的心理打击，却又达到峰回路转的效力。
于是我决定要在大学攻读心理学这门在当时还不被广泛认同的专业。
这段经历让我体悟到了生命的脆弱和转瞬即逝，于是我也就一改过分严于律己的作风，凡事只求尽力，顺其自然，人也变得不再患得患失，开朗了许多。
每天早晨，我都会对着镜子中的自己说：你就是自己的天使，不需要为任何人改变！
让我哭笑不得的是，我康复后不久，罗晨阳就出现了，还向我发表了一大段认错宣言。
他说，他从来没见过瘦成那么可怕的人，他当时吓坏了，但是等他知道我是因为他才得了厌食症后，他感动得哭了一夜，因为从来没有女孩对他如此认真。
我听了他有如莎士比亚戏剧一样的大段告白后，只是轻淡地说：我不是三岁小女孩。
晨阳也许是从来没有尝到被拒绝的滋味，我的冷淡反而让他变本加厉，他的百般殷勤让我都觉得他有失帅哥的风度，当时的我还认为唾手可得才是帅哥索取时的惯用方式。
晨阳的举动确实很令我感动，他撒娇耍赖说服他的妈妈同意让他留极一年，并且做些动作分到我所在的班级。
高考那年，他从我妈妈那里打探到我想报考的专业，于是填了和我一样的志愿。
当我得知他如愿以偿考上我所期望的专业时，我一把揪过他的衣领，威胁道：记住，我和你是在大学入学时才刚认识的，要是你敢跟别人说我得过厌食症，我就让你不能正常进食！
我装出来的凶神恶煞显然唬不住他，他只是嘻嘻笑了几声，说道：你越来越可爱了。
在四年象牙塔的岁月里，晨阳一直严守我们的秘密，而且总像男朋友一样贴心，我其实也没那么小气，对他的怨气早就烟消云散了。
只是在我情窦初开时，被他划在爱情上的伤早已结成一道难以掩饰的疤痕，让我到现在都说不出一句原谅他的话。
大学的生活节奏就是惬意之中带着小小的慌乱，贪睡的六个女孩直到上课前十五分钟才从床上爬起来，像是特种兵一样刷牙洗脸，穿上衣服冲到教室。
刚一进门，我习惯性地看向第一排正中的位子，罗晨阳果然在那了，他冲我挥手，然后指了指放在桌上的豆浆和三明治。
提前来教室占座，变着花样买早餐，这些都成了罗晨阳自愿履行的小义务。
“谢谢。”落座后，我从嗓子眼儿里挤出这两个字，罗晨阳一如既往地露出知足的笑容。
这个长着细长脸型，精致的五官，凤眼稍一乜斜就能迷倒一片的漂亮男孩，竟然不时忍受我的这般冷遇，如果告知天下，我不知会遭遇多少飞刀一样的白眼。
就算被人责怪木讷不解风情，我也不能破坏原则。
帅哥不专情，这是罗晨阳带给我的刻板效应。
老师刚点完名，我的手机就在课桌上堂而皇之地“嗡嗡”振动起来。
我赶紧拿起手机，是江铃的短信。
“我十点约了骆云，得回去准备一下，要是老师下节课点名，帮我请个假，理由照常！”
男老师的课就说感冒，女老师的课就说痛经，你前几天就又感冒又痛经的，还来这招不是找死吗！
我回过头去时，坐在靠近教室后门的江铃已经站了起来，她完全无视我一脸的无奈，冲我敬了个不规范的军礼，那个动作就和骆云在歌会上抛给她的动作一样，然后抱着书包，拱腰从后门溜走了。
十点的约会，却不惜用一节课的时间准备，想必是涂脂抹粉后，还要在穿衣镜前设计好一颦一笑一飞眼的全套动作吧，这个花心圣女，这次肯认真了吗？
江铃的桌子上，让她不堪重负的名牌化妆品多了不少，她自己却比任何时候都意气风发，每晚睡前例行的卧谈会成了她的专场，她总是变幻着花样描述骆云的温柔和绅士风度。
但听者们都知道，她说来说去，都不过是小儿科，骆云和她的关系并没有什么突破进展，速战速决的快餐式爱情，一向是江铃的风格，骆云还没有拜倒在她的嘻哈裤下，不知道是江铃变得含蓄了，还是骆云不解风情。
我承认自己是个偏激的人，因为我把江铃的遭遇归结为我信奉的那条真理：帅哥不专情。
花心的男人有两种，一种是感情如同雷阵雨一样来势猛烈，一旦认定了一个女孩，便把她当作整个世界，但这种感情难以持久，新鲜劲儿一过，感情就沦落成雨后的水洼，于是他看看水洼中倒映出的自己，悼念一翻后，便士气昂扬地去寻找下一片雷雨云。
他们的爱情真挚强烈，但不能持久，罗晨阳就是这种男人的典型。
而另一种男人，身边每时每刻都是美女如云，就像置身大观园里的贾宝玉，好像对谁都喜欢，但有谁无谁又都无所谓；每个女孩都可以喜欢他，只是对他而言，众美女不过都是他的“好姐姐”。
这种男人，不会拒绝走近他的每个女人，但却能像搏击选手一样，恰如其分地保持住与对手的安全距离。
他从来不属于任何一个女人，他只能分享，但绝不可能独占。
骆云想必就是后一种吧。
我虽然和他没什么来往，但看得出他很喜欢热闹，而且他也是个很受欢迎的人，为人谦逊和善，长得也不错，想和他交朋友的人，不分男女，肯定很多。
江铃无疑是他众多朋友中最优质的一个，但不可能是唯一的一个。
即使这样，江铃还是如恋爱中的小女孩般甜蜜可人，这让我也有些羡慕，甚至萌生出谈一场恋爱、不管对方是谁的冲动，可是我对自己的“恋爱保险经纪人”还是一贯拒绝。
不堪回首的日子已过去六年了，如果算是考验，对于这个先天定力不足的公子也足够严厉了，只是我看到他的脸上挂着期待的笑意时，却总是担心，如果我说出“原谅”那两个字，这种憨厚诚恳的笑会不会就此在那张英俊的脸上消失，然后被那种让人神智不清又心惊胆战的坏笑取而代之？
还是保持现状吧——罗晨阳，其实我是很珍惜你的。
直到彼时，我与骆云的生活还没有任何交集，虽然我心里一直有个不大不小的疑团。
然而那天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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