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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同游


小陈氏撂下汤匙,淡淡觑了那糕点一眼,却也不理人,只是慢条斯理地端起了手边那只黑釉木叶纹盏,吹了吹浮在顶上的茶沫,这才又道:

        “不过是样形状好看些的寻常点心罢了,卫姑娘也好意思拿来说道,真真是瞧不上我们这北疆来的破落户呢。”

        “寻常点心?”卫蕊自然也不是什么好惹的性子,直接就把白眼翻到了天上去,“这可是南边藩国进贡来的玫瑰,好几斤花瓣才烘干炮制出这一点花汁子。您若是不乐意听我说道,大可以自己砸银子去外头吃好了,只是就不晓得这陛下月前御赐给几家公侯府邸的玫瑰,您这种北疆来的富贵人家能不能买得到呢。”

        我差点被卫大姑娘这一通阴阳怪气逗得笑出声来。但被燕微拧了一把大腿后还是强装镇定,又端出张和善得能掐出水来的面皮:

        “陈夫人您也莫怪,这玫瑰确实是前些日子宫中赏下来的。也是之前我考虑的不周到,卫国公府和永昌侯府的两位姑娘过来寻我顽的时候才提议说,不如便拿这玫瑰花汁子做些酥来,也算是个时兴的菜色好特意来招待您呢。”

        我又费了好一番口舌,最后还是顾丹青用手指虚虚在她家这位贵妾姨娘腕侧按了一记,小陈氏像是一凛,神情这才舒朗了一点。

        “原来是卫国公府和永昌侯府的姑娘,那也勉强算是几位姐儿有心了。”

        她夹起一块玫瑰芸豆卷放进小碟子里,一双潋滟的眼睛又带着小勾子似的扫过垂眼喝茶的燕微和抬眼望天的卫蕊,“日后待我家二娘嫁到了这宁远侯府来,大家便也算是半个手帕交,可还要多多走动往来才是。”

        这话就明显是故意说给有心人听的了。

        “你家二娘?要嫁到宁远侯府?”卫蕊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自己抱着肚子笑还不算完,甚至还自顾自加戏,用手肘碰了碰身侧的燕微:“秦遮那小王八蛋要娶亲了,我可没听说,你晓得么?”

        “不曾呢。”燕微配合地微微摇头,神情无比真挚,笑容万分诚恳地又转身过去,朝着对面眉心蹙紧得快能夹死苍蝇,只是顾忌着长辈脸面不好开口阻拦的顾丹青问道:“我们久居帝京消息闭塞,不知顾姑娘可听闻了?”

        “你们闺阁女儿家懂得什么。”未待顾丹青开口,小陈氏便又一甩袖子截住了话头,“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

        我眯了眯眼睛,正要说点什么,然而卫蕊却借着八仙桌的遮挡轻轻拍了一下我的手腕。

        “真的么?”我抬头朝她望过去,然后就见卫大姑娘撩起眼皮,明明捂着嘴故作惊讶,但偏偏又用了一种认真思考良久、实在苦思冥想而不得答案的语气恳切地提出问题——

        “可是,定国将军都已然故去多年、配享太庙了啊,如今这父母之命又是哪里来的啊?”

        “难不成……”卫蕊装模作样地沉思片刻,然后便双手一合很是惊喜道:“陈夫人您有横亘阴阳之术么!”

        总之和小陈氏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一顿饭也吃得不欢而散,蜘蛛精带着满身香风气鼓鼓地离席走了,卫蕊临回府去的时候倒是喜滋滋,恨不能把“旗开得胜”几个大字直接写在脸上。

        那日又过了些时辰,晚间小陈氏照旧闭门不出。顾丹青身边从北疆带来的丫头倒是来寻了我一趟,送来了包上好的白狐皮子和几匣子各色北地特产和新奇的小玩意儿。

        那丫头模样生得只能说是清秀,但胜在身段纤细挺拔,手指上带着一层薄茧,显见也是个练家子:“我们姑娘派我给您送些东西来,也不是什么名贵物件儿,只盼着您同卫家郑家两位姑娘闲时能解个闷罢了。”

        “另外便是陈姨娘之事,因着她毕竟是我家姑娘的姨母,多少算是长辈,我家姐儿便也不好当面驳她的话。”那丫头朝我微微躬身一行礼然后才笑着继续道:“这些日子还望江小姐多多担待一二。”

        我笑了笑,也不接话,只是又让珍珠给顾丹青包了两盒子蜜饯樱桃回去。

        等那丫头出了院子走远了,珍珠这才捧着那狐狸毛和其他东西过来给我过目:“姐儿,今日那小陈氏说话也太难听了些,真的就这样翻篇了不成?”

        这丫头平素一向稳重的很,今儿显然也是被气着了,这会子眉毛还保持着拧成波浪线的状态岿然不动。我瞧着好笑,便拍着她手臂安慰道:“谁还是为了小陈氏才这般的不成?”

        珍珠想了想,神色稍稍松快了些,但多少还是有些忿忿:“咱们家什么吃的、用的不是帝京城数一数二的,就是姐儿每日睡前敷的珍珠粉,帐子里熏的沉水香……哪样不是动辄百八十两的银子流水似的,竟也轮得到她来挑三拣四。”

        我闻言就故作惊讶:“竟用了这么多银子么?不成不成,可得开源节流才行。”

        珍珠便一愣:“嗯?姐儿可是手头有什么开销不够了,您莫慌,您的私房还有很不少呢,钥匙便在奴婢这里。”

        “这可和私房有多少没关系。”我往床榻上一倒,笑眯眯露出一口白牙,“小姐不省着点的话,日后怎么给你和翡翠备一笔丰厚的嫁妆呢?”

        “姐儿又在拿奴婢们寻开心了。”珍珠闻言就“啐”了我一口,“有那功夫不如多琢磨琢磨怎么安置好隔壁那尊大佛呢。”

        我嘿嘿笑了两声,又一手一个牵起珍珠和翡翠,这才慢悠悠起身在窗子边上坐了。

        远处正在落山的太阳衬在葳蕤的林间,变成了一种冰糖葫芦外壳蜜糖一样褐色的光影。

        “隔壁那尊大佛啊……”我撑着下巴有点苦恼:“说到底大家还不都是为了秦遮那只傻狗。”

        那之后又过了两日,帝京城里的花都开了,我便主动提出要带顾丹青在城中四处转转。当然,负责作陪的燕微和卫蕊自然还是跑不了的。

        因为正值休沐,马车从宁远侯府出来就又顺便接上了我那个只会在家苦读的兄长。至于秦遮,昨晚用膳的时候我就问过他的意见了,毕竟我只能勉强算是半个替他招待顾姑娘的“主人”,他却一直避而不见也不太好是不是?

        秦遮拨了一勺甜滋滋的松仁玉米到我碗里,又歪着头想了一会,问:“你的游览计划不包括倚红馆吧?”

        “哪能呢?”我缩了缩脖子,心说完蛋,这下子本来借着顺路去看看春花秋月她们新编排的霓裳舞的计划算是彻底泡汤了,但还是要面不改色和他对视,同时作举手发誓状露出甜美笑容:“要去我也不能带着顾姑娘去呀,阿遮你说对不对?”

        “江酌雪你可真是……”他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瞧了我半晌,最后还是展唇笑了:“对对对,你说对就对吧,我说不过你还不行么。”

        我笑得见牙不见眼,他没忍住,顺手就把我的脑袋揉成了个爆炸鸡窝。

        于是这会子一行人——准确的说是三马一车,就浩浩汤汤地向着玉堂大街进发。

        暮春里的暖阳温热,花枝繁茂盛放,市井上亦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我扯着马缰,一对目珠正跟着渐行渐远的糖人摊挪不开,旁边骑在白马上的秦遮倒是轻笑了一声,略一弯腰就顺手拎起我身上这件枣红色绣小元宝图案的男款直裰袖摆:“还说你没打算去倚红馆乱跑,男装都提前备好了。”

        “你不要信口雌黄污蔑人啊,警告一次。”我一巴掌打在他手背上,“穿男装骑大马怎么就等于要去逛倚红馆了,要真这样王妈妈可得借你吉言日进斗金了。”

        “所以不去倚红馆,这玉章楼琳琅阁胭脂斋可都逛完了,你接下来还要去哪?”他唇边含笑,甚至还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颇为精巧的玉骨小折扇来摇了摇,“我和谢望切今儿可就舍命陪君子了。”

        这家伙这几年身量蹿得愈发快了,如今哪怕是坐在马背上悠闲逛着也足足比我高出一个头。我骑着小红马被秦小狗和谢望切夹在中间,活脱脱就是个三寸丁般的小矮人。

        一时突然很能和安宁共情,于是不免悲从心来,恨恨瞪了某人一眼:“去凌云寺。”

        帝京城内有四座最出名的寺庙。东边的慈恩以求姻缘求子闻名,西边的隆兴去进香的则多半是求生意兴隆求财的商贾,至于南方的大相国是大尧的国寺,最后剩下的就是要出城好一段路,位于帝京正北的凌云寺。

        凌云寺修在凌云山上,山路一向曲折崎岖难以行走,但香客却依旧络绎不绝。

        只因此处一向信奉“心诚则灵”,其中据说亲自步行到山上求来的开光平安符更尤为出名。

        顾家如今接替秦家镇守北疆,而边关更本就凶险。我想着……或许顾丹青会想来这里拜上一拜也说不定。

        其实从前我也是不怎么信这一套的,然而重生回来很多事情却不由得我像从前一般想。至于如今……我跪在大殿的蒲团上叩首下去,心道无论信或是不信,总之既然身在此处便是已经有所求。

        我因为穿着男装,也就没让珍珠近身跟着,只吩咐她在马车上等便是,反正秦遮他们就在殿外,总不会让我跑丢。于是迈过门槛时便与正要入内的顾丹青擦肩而过。

        她并没有多看穿一身夺目红色袍子,哪怕扔在乌漆漆人堆里也似乎自带发光效果的秦遮,反倒像是朝我笑了一笑。

        “多谢。”

        我确定我听见她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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