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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影卫


挣一条出路。这是大人们的想法。寻鸢心里虽或多或少有这么一丝意识,但孩子的心境总是明朗跳脱的,他把这当成是自己生命中的一次重要的转折。好歹,终于离开了这个他呆了九年的地方了。

        寻鸢还记得,出宫的那天秋高气爽,是个难得的艳阳天。阳光宽仁地洒落下来,地上一片金晃晃的,驳杂着一些暗色的树影。呼啸的朔风依然是凌冽的,落在脸上,如刀,吹得人很难睁开眼睛。但是那朔风的气息甘冽,深深吸一口,怡人心神。

        婉姨给他系上斗篷,神色温柔而沉稳,直到寻鸢上了马车,她也没叮嘱些什么。到底是在命运的惊涛中沉浮过的人,她知道多说无益。

        直到最后车帘已经放下了,寻鸢才听到一声“保重”。那是再寻常不过的语气,但里面却夹杂了复杂的感情,让这两个字听起来沉甸甸的。

        寻鸢没有回头看。马车缓缓开动了,车帘随着颠簸略略掀开一个角,慢慢悠悠地晃荡,北风循着那一道时有时无的,小小的缝隙灌进来。马车行出一段距离,寻鸢看着自己对面依旧沉默着假寐的周琦,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婉姨她,何时也能离开?”

        周琦睁了眼睛,寻鸢发现他的眼瞳在阳光之下居然是琥珀色的,带着一种疲倦的漠然,“待她想离开的时候,自然可以离开。”

        寻鸢有些懵懂,又有些明白。他隐约知道北辰婉留在异国深宫之中,是因为他的缘故。现在他离开了,一直以来束缚着北辰婉的那根无形的绳索也就断了。

        也许,是时候恢复自由身了。北魏那么大,一个人入了凡尘,仿佛一粒沙入了海。连无常的命运都再也抓不住她的踪迹。寻一处温暖多阳的地方,搭一座属于自己的,称心如意的院子,找一个可心的人,日子便就能从头开始了。战火中的流离,异国的蹉跎,都可以轻轻搁置在一旁,暂且不论了。

        寻鸢看着窗外,觉得自己心中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畅快起来。他短暂地抛却了自己九年来一成不变的生活和记忆,开始畅想起未来。

        至于未来么,不如他想象的那么光明。

        但其实,也还不是太糟糕。至少寻鸢自己这么觉得。

        寻鸢在影卫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毕方,一个高大而沉默寡言的男人。寻鸢得仰着头才能对上他的视线。男人在大部分时候都把自己眉头中间皱成了川字形,一副看什么都觉不妥当的模样。但却莫名的让人讨厌不起来。

        他们到的时候,毕方正抄着手,站在门外等。他穿着一身黑衣,背后是朱红漆的厚重木门,两个颜色都浓烈,蓦的搓揉在了一处,带出一种强烈而震撼的冲击感。

        周琦带着寻鸢一步步上了台阶,走到毕方跟前。

        “这是十一,”周琦本来是说一件事要绕许多个曲折的人,在毕方面前竟也变得言简意赅起来,“日后承蒙大人关照了,周琦承你的情。”

        毕方打量寻鸢一眼,开了口,“是你承我的情,还是陛下承我的情?”

        这世上没有什么能瞒得住影卫的事情,毕方知道这是明帝的第十一子。而他想知道的是,陛下希望影卫以什么态度来对待这个孩子。

        周琦领会了毕方的意思,他沉吟一下,“一应事宜与其他的孩子相同,只是,还是劳烦大人多费一些心思。”

        “明白了,”毕方点头,寻鸢看见他绷出一条刚毅的下颌线,“让这孩子认我做师父吧。”

        这是要在往后的时日里罩着他了。周琦心里算珠流水一般地拨过,觉得这样下来,寻鸢在影卫的打熬也不是全然没有盼头,遂深深一揖,几乎到地,“周琦谢过大人。”

        毕方还了礼,“周大人不必客气。小离欠周大人的那次,还清了。”

        周琦笑一下,“举手之劳罢了,倒是让大人这般惦记。”

        这里头来来往往的人情复杂,寻鸢站在一旁听着,记下了,有些懵懂地领会了什么东西,却一时也说不出其中意蕴。

        毕方带着他送了周琦。他们站在石阶上,顶着风。寻鸢身后半步是沉默的毕方,毕方身后是厚重的朱红门,幽深的院。似乎是从一个囹圄,又入了另一个囹圄。但任谁也说不准,万一鲤鱼就此便能从深渊之下一跃而上,跳了龙门呢?朱红色,大喜大悲,说不准也是个好兆头呀。

        周琦又上了他们来时的那辆马车,依然又循着来时的路回去。他走之前最后回了一次头,深深地看了寻鸢一眼。历尽艰辛,前途无量。他在心里轻轻为寻鸢祝祷。

        寻鸢跟着毕方入了红门。

        “日后人前叫大人,人后叫师父。”毕方走在他前面半步的位置,为他引路。

        “进了这座院子,前尘往事通通都不做数了。你和其余的那些孩子,今后吃穿用度,功课练习,都是一样。”

        寻鸢跟在毕方后面,把这些话都一一记了。

        “将来看你出息,我会教你别的师傅教不了的功夫,”毕方没听到回应,便转头看他,对上一双沉静的丹凤眼,“若是出了什么应付不来的要紧事儿,就报我的名字。答应了会照应你。”

        寻鸢应一声,以一个九岁孩子最郑重的态度。毕方素来寡言,交代完了便就专心回头走自己的路了,不再多发一言。

        甫一进院门是一处类似于花厅的处所,没什么植被,干练的近乎萧索。渐上的日头落在地上,那光就这么明晃晃地反过来,有些扎眼。再往前走一段,便就进了室内。室内是看不到边际的层叠楼阁,以一种高深别致的机巧环环相扣着,彼此堆叠。人流在明堂与暗室之间穿梭,规律,而川流不绝。所有人都着黑衣,除却面貌各异,抄在怀里或者捧在手中的物什不同,连步调都是一致的稳健。

        “程宁!”毕方喊了一声。

        “哎!这儿呢!”一个年轻明朗的声音在人群中应道。

        “程宁,算是你半个师兄,等会儿跟着他走,他会带你去安顿好。”

        寻鸢点头,然后才看见了程宁。青年二十出头的模样,身材高挑,略有些瘦削。他腰带上扣着一柄短刀,刀鞘是玳瑁壳儿的,花纹奇诡靓丽,随着他的步伐微微地摇晃。

        程宁走过来,挺清秀的面庞,一笑就露出两颗虎牙来。虎牙白灿灿的,比他腰上别着的玳瑁短刀还要亮眼,“毕叔有什么吩咐?”

        “这是十一,”毕方右手搭在寻鸢肩上,把他轻轻往前送了两步,“带他去内院安顿好。”

        “得嘞!”程宁自然而然地把住寻鸢的肩膀,把人带到自己身边来,“人交给我了,毕叔您放心忙去吧!”

        寻鸢的身高只到他胸口,由他揽着,随他轻巧地从人流中见缝插针找出一条道来,往建筑的更深处走去。

        程宁胳膊肘一拐,熟练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几岁了?”

        “九岁。”寻鸢的头发略略毛躁起来。往里走,人声就慢慢淡退了。再往前,就出现了数条交错的廊道。廊道里点着油灯,那烛火映出硬木地板的纹理,让寻鸢想起他在娘的梳妆匣里见过的,蜜蜡琥珀一类的物什。

        廊道以一种复杂的几何走势展开,有些往高处去,有些通向地下不知何处。程宁带着他走入一条平行的廊道。不上不下,最是恰到好处。

        “大家都差不多是这么个岁数,小些的七岁八岁,大些的十一二岁,几个人住一间厢房,平日里一起读书练武。”程宁似乎是很爱说话,走在廊道里,与寻鸢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说得好听,读书练武,”程宁笑一下,有些自哂的意味在里面,“就是被养成一把杀人见血的好刀,指哪儿打哪儿,不差分毫。”

        寻鸢的手攥成拳,像是把一颗心也给攥在了手里。好像这样就能控制好自己的心跳。好在心它跳地自持冷静而又平稳。做一把刀就做一把刀吧。反正也不是他说了就能够算数的。但他有朝一日,一定会得到选择的权利。得到选择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的权利,选择自己要过什么样的生活的权利。

        一条廊道走到底,程宁带着他右转。错身的时候程宁正好偏头对上他的视线,“怕不怕?”

        青年的眼神在幽暗的光线里如鬼魅,带着一点隔世的苍凉。

        “怕什么?”寻鸢有些迟缓地眨了下眼,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程宁已经直起了腰杆。

        程宁大笑两声,“说的是!有什么好怕的?没什么好怕的。”他扣在寻鸢肩头的手很暖,带着寻鸢继续往前走。

        “这个世界上没什么熬不过去的坎儿。事在人为。只要一直往前走,总能看见光。”

        廊道陡然间宽阔起来,从另一头,有光线漫进来。大概是到了内院了。

        “哥不能进内院,你们也不许出来,”程宁停下来,单膝跪下,与寻鸢面对着面,“这条廊道尽头有一棵大榕树,以后有什么想和哥说的,就拿纸写了,放到榕树底下,哥就知道了。”

        程宁脸上在笑着,寻鸢却在他的眼底看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

        他的心颤了一下。他有种伸手抚上那双眼睛的冲动。

        但他最后只是忍住了。他看着程宁,认真地说了一声“谢谢哥”,便转身走进了光里。

        程宁的眼睫因为那声“哥”而颤了一下。他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青年带笑的眼睛有些湿润了。没什么,他只不过是想到了自己和寻鸢一般大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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