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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话


金缕别馆是瑞安城里最大的别馆。它位于琥珀姑娘名下,由肖夫人打理,离夏王宫不过百步之遥,本来是宫里每年选入宫的秀女临时居住的地方。

        然而两年前,夏文帝陈宣微服出游,在别馆对雾州张太守的小女儿一见钟情。但奇怪的是,如斯美貌,竟然没有出现在呈交上来的画像上。陈宣自然是大怒,下令彻查,这才知道是余人中有人嫉妒张家姑娘的美貌,故意用钱收买了画师。陈宣处罚了一干涉事人等,将张家小女儿接进了王宫,封为美人。并下令在宫中辟了座别院,今后秀女直接送入别院,由他亲自挑人。

        由此,金缕别院就空了下来,成了瑞安王城招待往来使节客人的处所。

        往来都是显贵,又不似王宫有重兵把守,别馆门口自然是热闹。卖菱角甜花佛手的,玩杂耍唱小曲舞关刀的,晃悠着缺口盆子讨吃的,一长溜摆满了外头的街道。

        葛士申就住在金缕别馆的天字一号房间里,他外出行医回来,背着药箱子从门口走过,一路上,不断有路边的小摊贩向他行礼问候。

        “葛神医回来了。”卖佛手的老妇拿两个佛手硬塞到他的药篓:“多谢葛神医送的药啊,才喝了一帖,我这嗓子啊,又能出声了。”

        “葛神医葛神医!”

        卖烧饼的妇人拉着她七八岁的儿子急匆匆跑过来,一甩手就让那小儿跪在了他面前磕起头来。

        “快谢谢恩人,要不是葛神医,你这双手啊已经废了!”

        说着,他的药篓里,又多了几张热腾腾的烧饼。

        “哎呦,葛神医啊,您就收下吧。”

        这回是一个穿着补丁衣服的中年汉子,手里拿着个破旧的钱袋子,带着死鱼的腥臭味道,硬要往他的怀里塞:“我们家母子都能平安,可全仰仗您啊。”

        好不容易一个个婉言谢却他们硬塞过来的碎银,葛士申拿着不得不拿的烧饼佛手鱼之类的回到客栈。

        别馆的小厮瞧见他,便殷勤地围过来:“葛神医葛神医,早市街上的王员外差人给您送了匾额来,您看,是否还是放在一楼的杂货房?”

        葛士申瞄了了一眼匾额上那鬼画符一样“妙手回春”四个大字,顺手将手里的鱼之类的也递给了小厮,并对着他俯了俯身子:“有劳了。”

        那小厮忙接过东西回礼道:“葛大夫,客气了。”

        葛士申是馗州有名的神医,早年在独角山一带行医救人,因为常帮穷人治病不收医金而颇有名望。

        数月前,太子因为失了爱妾忧思成疾连月连日难以成眠,宫里的御医们束手无策,听闻葛士申尤擅治疗失眠症,太子便招他为自己瞧病。

        据说葛士申只扎了几针,太子的失眠症立马就好了,连睡了三日三夜起来,就向着葛士申行了谢礼。本来在太子府还特别为他备了住所的,然而被他以“行医人杂,恐扰太子府清净”拒绝了。

        因着太子的另眼相看,葛士申成了瑞安显贵们巴结的对象。说起来,他们巴结的方式也算花费了一番心思的。

        东门街管茶院花院的郑提辖说家里的小妾面部突生疾病,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恐性命难顾了。结果葛士申急里忙慌赶过去一瞧,原来是昨夜吃了熏鱼炸,起了面疱,喝些去油火的清茶也就消退了。

        然而隔日,郑提辖和他家小妾就抬着块“在世神医”的匾额和一盘子白银大摇大摆地进了别院。

        而后,仿者甚众,乱七八糟的匾额堆不下了,又都是些有钱有势的人送的,没办法,不能随便扔掉,只能问馆里借了地方摆放。

        由此,在瑞安,葛士申的名头也算传扬开了。

        这日,葛士申出门是去看住在那甲子路上的更夫。

        据说早些时候,他在早市街上碰着怪事魇着了,一直神神叨叨说有妖怪要吃他,一有什么响动就歇斯底里大喊大叫。葛士申一瞅情况便知更夫是被什么骇人的东西吓得失了心智,立马给人扎了一针让他寐去,自己回来拿些安神定气的丹药。

        然而推门而进,却发现住着的屋子里一片凌乱,显然是被人翻过一遭的样子。

        他愣了一愣,随即匆忙往藏在书柜后的暗房走去,那是他平日试炼丹药的地方。

        只一眼,葛士申的脸色“唰”变白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推门而出,正欲唤人来,突然听见旁边传来“砰”一声响。

        “哪个混蛋进过我的房间!”

        随着一阵招摇的铃铛声,隔屋,一个人影猛地推门出来,一巴掌拍得门前栏杆“咔咔”响,对着楼底下又是一声大喊:“给我滚出来!”

        中气十足的一声,嚷得底下人都捂住了耳朵,抬头望上来。

        来人高高竖着长发,穿着一身黑红的不分男女的剑客服,若不是那不太雄浑的嗓音还有过于精致的脸庞,定能让涉世未深的姑娘以为她是铮铮男儿汉。

        “姐姐,你小声一点。”

        没一会儿,一个面貌与其有□□分相似,穿着粉色衣衫的姑娘跟着小跑出来。

        一转眼见葛士申瞧她,“唰”地颇为可爱地红了脸。她忙垂下眼睛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捂住了栏杆前还在骂咧的人的嘴:“反正没丢什么贵重的东西,你就别这么……”

        “没丢什么贵重的东西?打翻的珍珠粉不贵吗?那被咬了一口的胭脂片不贵吗?姐姐我出来见人下的都是血本,关键那肚兜可是我听说要来瑞安,攒了半月的银子去云兮斋买的……呜嗯~你干嘛捂我嘴,那谁谁竟然乱翻我的肚兜还随手扔在了地上,害我进去还踩了一脚!我平时都舍不得用宁可穿洗破了的!这是人干的事吗?我要找到是谁,不扒了他的皮我跟猪姓……”

        大声对着外头嚷嚷的是雾州毕方山鱼家的长女——鱼长歌。

        身后捂着额头,一脸写着“我觉得很丢人”的,是她的妹妹鱼家的小女儿鱼思渊。

        雾州鱼家是五州内都极负盛名的傀儡师,极善操控傀儡驱魔除妖,先祖曾经帮助过夏太宗陈炤赢过鬼王城之战。然而到了她们这一代,最出名的倒不是什么傀儡术了,而是鱼家长女的直脾气。

        鱼长歌年方二十一岁,在雾州毕方山方圆十里内同年龄的姑娘平均是两个孩子的母亲的情况下,至今仍旧尚未婚配。

        至于其中的缘由各说纷纭。

        有人道是因为其父早逝,本与其定了娃娃亲的翰州江家嫌其为孤女,竟以其子江不为“意欲出家,叛逆无知,难以相配”为缘由,退了亲事。鱼长歌含恨,宁孤老终生,不愿再遇此等负心薄情郎。

        然而有人称江鱼两家曾数代欲结娃娃亲,但不知是什么原因从未成功过。到鱼长歌与江不为这一代,俩家人早就放弃了,甚至因为江家退隐山林的缘故,走动都少了,所以江家不应该背这个锅。他看是鱼长歌与寻常女子不同,并不甘作蒲苇攀附磐石之心,一心只想与当年打出鬼王城之战的先祖较高低,导致沉迷学术无法自拔,恍然之间就熬到了现在这个年纪。

        也有人言是其父死后,鱼长歌怨其母不为其守节,再嫁他人,并生下胞妹鱼思渊,鱼长歌对男婚女嫁之事心存芥蒂,甚至宁可长伴青灯古佛,也不愿与这世俗同流……

        街头巷尾八卦的、说书的,信口而来便是此般言说。确实如何,未听有什么实证。不过,不管何种说法,都说明了一点——这鱼长歌有着不是很好惹的刚烈脾气。

        然而,在金缕别馆住着的人里面,就偏偏有人不长眼,就喜欢和鱼长歌对着干。

        “跟猪姓?你问过猪吗?它可答应?”隔着栏杆的对面住楼,有人“呼啦”一下推开了房间的大门。

        这世上的人形形色色,什么样的都有。有的人生来就是知己,一见钟情或是一见如故,比如说鱼家先祖和先祖父。而有的人生来就是仇敌,并且是上辈子互殴而亡的那一种,一见面不拔刀相向,都会觉得对不起各自的列祖列宗。

        比如说鱼长歌和江不为。

        江不为来自翰州江家,是个工匠师,江家和鱼家渊源匪浅,然而他们这一辈人因为家里隔得远,在此之前却是从未见过面。

        两人的第一次相遇是在金缕别馆窗户外头,起因是江不为的剑穗落下敲中了妹妹鱼思渊的脑袋。

        若放在戏文当中,俊男美女相遇,该是“金风玉露一相逢”的情节。

        然而这不是折子戏,更何况这情节中还有非常重要的一角——当时陪在鱼思渊身边的姐姐鱼长歌。

        情节不需细说,大抵是江南才俊江不为年少风流,见鱼思渊长得美想找个由头搭个话,而鱼长歌认为遇人调戏一心只想着为妹妹报仇,当江不为从她窗户下经过的时候,礼尚往来地往下扔了块石头,将人砸个头破血流。

        这梁子就这样结下了,小住的这七八天,两人基本是三天一小打,两天一大闹,这边的住客们都快看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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