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话
白茸街上的人都道，张学升的名字文文绉绉，长相却是完全不能和他的名字联系得上的。可能因其家里富足，佳肴美味要啥有啥，他好吃也能吃，所以张学升其人长得身白体胖，脸如鼓球，颇为有福相，与他这下巴尖瘦、面相刻薄的妻子形成了完美的对比。
然而，这只是张学升过往的样貌，现在跪在公堂之上，他脸色蜡黄，面容虽然不算瘦但是形容枯槁，一看就是大病中的模样。
陈子安将看完的卷子往桌上一搁，看向朝兰若，故意说道：“治病？所以你是个医女？”
朝兰若迎着他的目光，说话的声音袅袅，如面上冷清的神情一般自带生人勿近的仙气：“大人想说的是巫女吧。”
在宇夏巫女可不算什么好的形容，但朝兰若说这话的时候却很坦荡。
陈子安从她面上看不出什么来，便问：“都会什么？”
“通阴阳，探因果。”
陈子安轻蔑笑了笑，说道：“如此说来，张学升的病是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所以才需要广施善德以医之？”
朝兰若神色未动：“修神正道，堕落三途，皆不出因果之外。”
“是啊是啊，大人，”说到这，张学升忙不迭替她说话说：“大师可厉害了，刚见着面就看了我一眼就说我的病大夫肯定查不出病因！还有我家的看门犬阿斗那可是体壮如牛，跟我打猎斗虎都不怕的，几日来不知道怎么了发狂逮着人就咬，看见我都汪汪直叫，一见到大师竟然夹着尾巴就躲在床底下不肯出来了。对对，还有前几天，有畜生叼走了我的福寿金锁链子，丢到了好远的破庙里，还是大师开天眼帮我寻回来的。大师说开慈善堂，多做些善事我的病就能好，我绝对相信，而且现在我真好了些……”
哪怕说话气喘，还有张刘氏在边上拉着他不想让他多说话，张学升还是扒拉扒拉说了一大通，可见他真是很信服面前的这位朝兰姑娘。
底下的人低声分析道。
“这不对啊，张学升这几日开慈善堂，可是把东西都分送给周围的平民百姓了，这朝兰姑娘又没得什么好处，怎可说她谋骗家财呢？”
“就是啊，我看这朝兰姑娘真是有神通的神人，来救助贫苦百姓的。”
“说得没错，张家那么多钱怎么赚的，还不是借着饥荒发的国难财，他还有脸……”
“胡说什么！”张刘氏一改刚才柔弱哭啼状，直凶围观的百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们作的都是合理买卖！你们这些人就是眼红！嫉妒！”
陈子安突然走下台来，人们看着他都不敢作声了，张刘氏还想向他哭诉：“大人，您别信这些人的话，他们就是嫉妒我们家的有钱，见不得别人好……”
然而陈子安并没有理会张刘氏，只是走到了朝兰若地跟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朝兰若未望他一眼：“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陈子安笑道：“也对，不过公堂之上讲求证据。”
“那请问大人，如何有证据断我有罪。”朝兰若望向他，眼神里带着嘲意：“张老板自愿开的粥铺米仓，我未曾胁迫过。”
张学升忙不迭在边上点着脑袋：“确实，确实是我自愿的。”
张刘氏忙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四方的方子道：“大人，这是她那日开的方子，我就知道日后可能会出幺蛾子故意留着的。”
陈子安接过方子看了看：“这可是你写的？”
方子上只有四个字：乐善好施。
朝兰若淡然道：“确是我所写。”
“是给张学升治病所用的药方？”
朝兰若似乎不明白陈子安为什么突然如此发问，但还是回道：“确实是开给张学升治病的药方。”
“如此便好说。乐善好施是好事，但是与张学升的病显然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若说一定要有，那靠的该是姑娘的神通之术。”陈子安背手而立：“所以，朝兰若，你若不能证明你确有神通，那么我便以此方治你欺诈之罪。”
闻得此言，朝兰若愣了愣，一下失了言语。
从未见过自然也不会信什么神怪之说，陈子安不欲与她如此耗下去：“看来姑娘于这公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是无法显示什么神通……”
然而此时他刚起身，突然听见身后之人突然贴在他耳边，轻轻念了句：“将军，珍重。”
恍然之中，黄沙漫起，浓雾遮天蔽日。
黄昏中的戈壁滩，砖石坍圮的易木关，折断的铁骑旗飘摇，溅染的是淋漓的鲜血。伤痕累累的梨花枪被折成两段扔在了地上。他喉咙里的呼吸声都是残破的，眼睛已经被血痂糊得睁不开了，却能听见随风飘散来的声音：“将军，你快走！将军，别回头……”
陈子安的脸色骤然就变了，他快步走了回来，他一把扼住了朝兰若的喉咙，将她提了起来，面色带着狠厉：“你到底是什么人？！”
朝兰若被掐得喘不过气来，可脸上却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
片刻之后，她好像突然清醒一般，眼神。她忙想扯恢复了清明：“你松手！”
她想要挣开他的手，然而两人的力气实在悬殊，完全是于事无补。
慌乱中，朝兰若脸上的面纱被扯了下来。
那张脸上错综横布的火烧的伤痕，让陈子安愣了愣，随即松开了手，退后了几步。
随着面纱一起，朝兰若跌坐在了地上。
看见她的面容，堂下众人哗然。
“这人怎么长这样？！”
“刚才看见我还以为很漂亮呢。”
“我也以为……”
“可惜了这好身段……”
朝兰若却似乎并不顾及他们的眼光，大大方方站起，从容戴上面纱，端端站着对陈子安行了个揖礼：“大人，这证明可还满意？”
陈子安审视地盯着朝兰若的眼睛看，面色凝重，并未多说什么，倒是围观的人群之中窸窸窣窣传来对话声。
“看三殿下的表情，好像确实说中了什么。”
“看来这朝兰姑娘确实有点本事。”
“我听说这张学升的病本来就蹊跷，所有的大夫请过去看都说没检出什么病症来，弄不好真像她说的，是惹着什么不干净……”
“这世界上哪有鬼神，鬼神都在人的心里呢。”
“就是啊，哎，谁啊……”
众人回望，这不和谐的声音又是刚才那个愣头愣脑的小法师发出来的。
阿捡只是无意地嘀咕了一句。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人听见，他忙就结结巴巴地解释道：“这、这不是我说的，是我、我、我师哥说、说的，我就突、突然想起来……”
“阿捡法师有什么见解？”
陈子安终于冷静了下来，他步上台问道。
突然被这边的头子点了名，阿捡吓了一跳，有些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吞吞吐吐地说：“您、您是在问我、我吗？我、我不知道我想的是否周不周全，可能也许大概只是个推测……”
陈子安伸伸手，语气平淡地说道：“计半柱香时间，他说不完便发他充军边地。”
这瑞安城的人怎么都如此暴躁呢？
阿捡赶紧转头问张学升：“张掌柜。你的福寿锁上是不是只有三个铃铛？”
“是啊，你怎么知道？本来有四个的，被我戴坏了一个，将就着没修。”
张学升忙把挂在脖子上的锁链扯出来给大家看，上面果然只有三个铃铛。
阿捡没回答，只是又问：“那可是八日前丢的。”
张学升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张刘氏看阿捡像是要帮她的人，忙答：“对，对，就是那个时候，是老爷洗澡后不见的，我记得很清楚。”
“那找到福寿金锁链子的破庙，可是崇华山脚那间破败的龙神庙？”
每个都被他说中，张学升显然很惊讶：“你怎么全知道啊，难不成小法师也有神通，都会算吗？”
阿捡忙摆手：“不不不，我没有那种本事。”
他有些不安地瞥一眼朝兰若，老老实实对着陈子安交代道：“数日前，我曾在那小庙逗留过片刻，无意间见到一个身上带着和朝兰姑娘一样香气的女子进门，向着草垛子上丢了块东西，就是……那三个铃铛的福寿锁。我当时觉得很奇怪，哪有人特意大这里来扔东西的，所以带了一眼……”
此话一出，人们立刻就炸了。
这朝兰若身上的香味很特别，与寻常女子家的不太一样，一般人都能闻得出来。
若这阿捡法师没有骗人的话，那他那天看见的恐怕不是纳兰姑娘也该是与她熟识的人。那么她就是特意偷了张学升的福寿金锁链子，然后故意丢在那龙神庙里，假装成被她找到的样子。
那么，这纳兰姑娘会的就不是什么通灵之术，而该是各种诈骗之法。
举一反三来说，别的什么神通之举也需要斟酌一二了。
进一步推论，也能说明她心思极深，绞尽心思谋篇布局谋夺他人财产并无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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