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败露
林荞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虽然早早就吹了灯，但仍旧是盯着漆黑的夜空发呆。
不过这提早离开确实是一时兴起的。
林荞一晚没睡准备下来走走，可没想到刚要从马车上下来，就听到许澍离开的声音，赶紧躲在马车后边，小心地往外边看去。
穿着轻甲的郎君利落地上马，动作干脆行云流水自有一番恣意潇洒的气质，在将将亮起的天地间，扬鞭赶马，随着马蹄疾行的声音慢慢离去。
走了？那岂不是正合她意。蹲在地上的林荞笑了起来。
“小姐，我们就这么走了会不会不太好啊？”圆儿说，把林荞游离的思绪拉了回来。
林荞皱了皱眉问：“什么？”
圆儿扯着衣角扭捏了半天，看了看周围才小声地说：“就是……不辞而别。”
“我没有不辞而别。”林荞靠在窗棱上，接着说，“我可是留了谢礼，还写了封信呢。”
林荞看着外边的光景，小路的尽头就是城门了，昨日刘主管说上京来的人就在城门后面，她马上就可以汇合了。
再说了，许澍又不是闲的没事干，还专门追过来，就为了问她一声为什么不说一声就走了。
“林小姐？”
有人在窗子下面小声地喊了一句，林荞循着声音低下头看去，才发现是刘主管。
“？”林荞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刘主管估摸着是实在害怕林荞再出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去找了个小骡子，胖乎乎的身子坐在骡子身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骡子驮着珠圆玉润的胖太监，颤颤巍巍地走着，就这么不远不近地跟在林荞的马车旁边。
“嘿嘿！”刘主管看着林荞谄媚地笑了起来，接着说，“小姐呀，可以停下来了。”
林荞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怎么了？”
“大主管到了。”
林荞身子往外凝神看过去，果真看到了城门之下带着高高帽子的太监和后边领着的人。
“停吧。”
“是，小姐。”
“小姐，当心。”
林荞搀着圆儿的手，踩着矮凳从马车上小心地走了下来，可脚刚落地，就被一阵风迷了眼，风卷起的尘土结结实实地把林荞的眼前挡的严严实实。
“咳咳咳！”林荞掩着唇好不容易才停下来，映入眼帘的，就是枣红色的矫健马足。
林荞莫名有些不大好的预感，她捏着袖口一点一点往上。
快马加鞭地赶路过来，马还在喘着粗气，马鬓被气息吹得往旁边飘去。顺着飘飞鬃毛，林荞不偏不倚地对上了一双眼睛，有如蛰伏在黑夜中等待猎物的狼目，泛着捉摸不透的光。
看到林荞一瞬间的失神，那双眼睛笑着弯了起来。
许澍的轻甲还未脱，额额角还带着赶路落下的汗珠，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着光，他翻身下马，靴子利落地踩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祖宗。”
许澍的声音本就低沉，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如何，这两个字说得格外缓慢，带上了些故意为之的暧昧。
林荞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日在北城相遇时的模样，那个时候还是“沈九”的许澍也是这么喊她的。不过比起那日的玩味，今天这两个字却好像藏着暗涌的冰封。
难道真的生气了？
林荞觉得这么站在许澍的阴影之下实在有些气势不足，于是往后退了一步，抬起头来直视许澍。
许澍静静地看着她，良久才说：“这是上哪儿去？”
许澍笑得眼睛弯弯的，方才冷冽的目光都藏了起来，如此坦然的模样就像是在路上偶然碰到了打个招呼一样。
如果许澍不是林荞退了婚的前姑爷，如果她这一路不是打算去上京定婚期，再退一步讲，就是她在沈迟的军营里碰到许澍，她都会应这声招呼，只是现在……
林荞偏过头去，戴着高高帽子的大主管已经笑脸相迎地往这边走过来。
林荞咬了咬牙，回了个笑脸：“这是去上京啊，侯、爷。”
“可是……”闻声，许澍远山眉不动声色地抬了起来，似乎在思索什么。
等了一会，他又笑了一下接着往下说，“既说想我，又为何入京成亲？”
“你说什么？”林荞眼里盛满了疑惑，柳叶眉蹙了起来。
想他？
林荞发誓，自己自从知道了许澍回来了，一直都是努力绕着走的，怎么好端端地还把这名头扣她脑袋上了。
面前的许澍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拿出一封信。
信封带着淡淡的粉色，边角还封上了一圈金丝，压根就不是她昨天写的那张纸条。
林荞凝神看过去，突然眼睛闪过一丝错愕，她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看着许澍。
那封信分明就是先前在江南准备出发去上京的时候，二娘说什么都要她抄下来的，给她那未来的夫君常九思的与夫书。
怎么会在许澍手上！
林荞眉拧了起来，伸出手去压低了声音说：“你先还给我。”
“什么？”许澍一副没听清的样子，微微低下了头，示意林荞再说一遍。
“你先给我。”林荞微微转过头去，眼看着太监就要往这边过来了，只能认命地往许澍跟前走了一小步。
“给错人了。”
少女的声音本来就清甜，此刻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说话，就像是在许澍耳边呓语一般。
闻言，许澍不置可否地挑了一下眉，没有说话。
他当然知道林荞不是写给他的，林荞连自己的声音都认不得了，怎么还会仔细想想自己这个分别四年的前夫呢？
少女见他没有说话，以为是他生气了，余光瞟过后边即将走过来的太监，抿了抿唇似乎决定了良久，才说话。
“我抄的。”
林荞的话简单粗暴，甚至一个多余的字儿都不肯多说。
许澍听到林荞说的话，扑哧一笑：“哈哈。”林荞皱着眉毛，努力按下不耐和他解释的别扭模样确实蛮有意思的。
此时站在许澍面前的林荞自然不知道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看着笑得弯下腰的许澍，林荞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笑什么？林荞眉间的皱得更深了。
别是打仗把脑袋打坏了吧……
“侯爷。”那厢戴着高帽子的太监挪着小碎步，终于是走到二人跟前了，脸上带着笑说，“诸位方才在说什么？”
“我……”许澍刚要开口，就听到身旁传来细碎的声音。
“簌簌——”
林荞的脚轻轻碾了碾地，无声地瞟了许澍一眼。她暂时不想惹上麻烦。
不过，看来许澍也不打算给他自己添麻烦。
许澍的笑眼看起来更弯了，慢慢转过头去，对着太监道，“没什么，沈迟将军交代了些事儿。”
似乎完全没有察觉这话有什么不对，太监又照着礼数一一行了个礼。
“侯爷。”大总管自然地往下说，“咱家还以为侯爷已经到上京了，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
许澍也要去上京？林荞心里暗暗懊恼地叹了口气，也怪她，竟然什么都没去问。
原来打算就此分道扬镳，没想到居然是“同路人”。
“陈公公。”许澍回了个礼，“在沈将军这儿待了几日，所以迟了些。”
“原来如此。”陈公公了然地抬了一下头，“侯爷不如一道走？”
“侯爷是太后她老人家的亲孙子，林小姐又是太后的干孙女，这兄妹俩路上一道走，也能相互照应着。”陈公公脸上仍旧挂着巍然不动的笑，“侯爷觉得如何？”
林荞也是见识过朝廷官员说话的艺术，只是像这位陈公公一样，能如此婉转着攀亲戚的，确实也是独一份儿，怪不得能在太后身边安安稳稳待了那么多年，本事看来真的不小。
许澍转过脸来看了林荞一眼，见她脸色没有什么不对，就泰然自若地答应了。
“那就叨扰陈公公了。”
“侯爷说的哪儿话，有侯爷天狼星引路，我们才是真正安心了。”陈公公也面不改色地回礼。
林荞站在旁边看着一老一小两只狐狸笑着，突然对未来的上京之旅有些担心，莫非那大大的京城，其实就是个狐狸窝？
她听说自己那个新夫君还是今年的登科状元，过得了老皇帝那关，嘴皮子自然不差，说不准还是个修炼多年的狐狸精！
林荞在那边自顾自的想着，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许澍已经离开了，陈公公也招呼着林荞上马车，说过一会要下雨，别淋雨着凉了。
林荞也懒得在下面吹风，上了马车。
陈公公说的果然没有错，林荞刚在马车上坐下，窗外的雨就淅淅沥沥落下了，打在马车的檐上。
林荞坐在窗边，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山和雾。
陈公公说两行人一起走倒也没错，这都碰上了，若是故意避开来，才是真的看起来有些欲盖弥彰。再说了，她和许澍本来都要在上元节的时候到上京，进京的路就那么几条，不碰上才奇怪呢。
反正外头传闻都说许澍被她抛弃了，许澍都不怕被人说，她怕什么。她早就被说习惯了，也懒得解释，那群人总有自己的一套说法，她自己过得开心就好。
不过……林荞坐直了身子，往窗外看去。
林荞的马车在中间行着，前后都是护送着的车马，许澍在前边领路的身影压根就看不见了。
林荞本来以为许澍追上来拿着那封“与夫书”是为了报复当年退婚的事儿，所以故意想激起外人的误会，好搅黄了林荞的订婚。
可是等陈公公走到二人跟前了，他反倒闭口不谈了，然后真的规规矩矩在前边领路，一下午都没任何动静，就好像真的就是顺路一块走一样。
林荞实在摸不透许澍的心思……
“哒哒哒”
马蹄的声音由远及近，雨幕中黑皮汉子和白面副将骑着马过来了。
“余参将，求副将。”林荞看着二人过来让圆儿停了马车。
策马的余凡慢慢停了下来，正正好就在林荞窗边。
“林小姐，这个给你。”余凡把东西拿给林荞。
林荞接过那包袱，打开来看，发现里头一样东西都没少，就连那张自己写给许澍的字条都原封不动。
林荞皱着眉问：“这个还给我做什么？”
余凡不知道二人之间的事儿，只是把话传到：“侯爷说……那个。”
余凡挠了挠头，有些不大好意思地说：“帮你是应该的。”
余凡说完，偷偷去看马车里头坐着的祖宗。
也不晓得这话惹祖宗开心了还是什么，那祖宗居然歪了歪头笑了起来，不是前几日那种疏离礼貌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笑，看起来天真烂漫。
更邪乎的是，余凡眼里一直认为娇生惯养的祖宗居然破天荒地关心起人来了。
“你们等等。”
“这个给你们。”
林荞趴在窗框上，伸长了胳膊把东西递给即将离开的余凡和求羿。
那是两件蓑衣。
余凡和求羿互相看了几眼，都不大敢去接那东西。蓑衣只有两件，似乎没算上他们侯爷。总不能他们穿着，主将不穿。
“林小姐，这雨不大我们没事。”余凡拍了拍胸脯，大声说，“从前我们行军打仗的时候多大的雨都见过，照旧行路，今日这雨根本不算什么，哈哈。”
林荞抬头看了一眼天，雨是不算大，不过却也不小。
“你们很喜欢淋雨吗？”林荞语气无甚起伏。
余凡被这话问住了，一时不知道回答什么，愣着一会的功夫，蓑衣就被林荞扔到怀里了。
“那就拿着。”
“那日给你添麻烦了，害得你受了罚。”林荞没怎么同人道过歉，更何况是只有几面之缘的余凡，林荞说得有些别扭。
“啊！你说那个啊，没事儿。”余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后又正色说，“不过小姐，这我们真的不能拿。”
“为什么？”
一旁看了良久的求羿插了进来：“小姐，这里只有两件。”
“我知道啊。”林荞奇怪地看了二人一眼。
片刻后，才明白过来他们的意思，眉头微微蹙起，一脸不言而喻。
“他那么大个人不知道找个马车坐着？”
“非得骑着那匹马淋雨？这又不是在行军。”
余凡求羿：……
侯爷是主将，确实没道理和他们一样现在还骑着马，也是他们想岔了。
“对了，麻烦让你们侯爷把信给我吧。”林荞又退回马车里面，自顾自地把帘子盖了下来，又恢复成了原来那凉薄的模样，仿佛刚才的笑只是幻觉一般。
“诸位再见。”
余凡看了看手里的蓑衣，又看了看盖着帷幕的窗子，看向和他一样愣住的求羿，无声地说。
她刚刚是在嫌弃吧。
嫌弃侯爷。
求羿看懂了唇语，想了想终于是点了一下头。
他们是不是坏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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