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康国最北边的县区名为月港县，因临近北海，整个县区的百姓以渔业和船运为主要的营生手段，然即便是他们这样经验丰富的老渔人，对于传说中的海雾岛——一处位于北海之中，且与康国有数千里之远的巨大海岛，终身也未能得见一面。
传闻，此山上有许多的妖怪精魅，是妖精的大本营，也因此，在岛上存在许多珍稀的天材地宝。有许多人曾想要出海去一探究竟，但总是去得多回来的少，根据那些九死一生回到康国的人所说，越靠近海雾岛的位置，海上的情况就越发危险多变，寻常的航行经验在哪里根本没有用武之地，走得最远的人，也只是看到了海雾岛如它的名字一样被浓密海雾包裹着的模样。
而正在此时，这个在百姓口中的无比神秘的海雾岛上，一个身影伴随着一阵红色的烟雾，凭空出现。男子的红发有些狂乱地披散在身后，衣服同样放荡不羁，岔开的领口直到胸口，松垮的外袍挂在他的手臂上，看着随时都有可能滑落，再看他的脸，糅杂着粗狂和精致，虽然带着笑，却望之令人生畏，与头发同色的瞳孔明亮，似真有火焰在其中燃烧。
攥着绳子，男子百无聊赖地甩了两圈自己的酒葫芦，在他身前不远处，一座在茂密树木层层叠叠遮盖下而看不清山脚的高山高耸入云，不见山顶，在接近云层的地方，一道青白分明的分界线将山一分为二。
海雾山，占了海雾岛绝大部分面积的高山，从山底到山脚直上，可以感受到一年四季，而就在处常年风雪弥漫，积雪成冰的山顶，有一个天然形成的洞窟，有两个身穿着皮袄的人站在洞口，他们脸颊通红，肩臂上的白雪好似一件厚实的白绒斗篷。红雾出现时，他们纷纷低头落膝，向男人行礼，“首领。”
“这么久了，有什么进展没有？”男人向洞口里望去，里面一片漆黑。
守卫摇头，“一直不肯说。”
“呵。”倒也是意料之中。
绕过两人，男人走进洞窟之中。尽管外面寒风呼啸，但洞内的温度比外面更加冰寒，里面的空间似乎很大，但除了洞口的一点光亮外，四面石墙僵硬厚重，一点雪霜都落不进来。他吹着听不出什么旋律的口哨，在崎岖不平的洞内若履平地。
一路走到洞窟的中央，风雪声远去，潺潺的水声逐渐变得清晰，他打起一个响指，就像是一个信号，“噌噌”地，如羽毛飘落般极轻的几声，一簇簇的火苗从石墙上燃起，然后一圈地向外延去，直到整个洞窟都被橙红色的光亮填满，一泉弥漫着浅薄水汽的清潭同时出现在他的眼前。
“阿青，好久不见，老朋友来看你了。”
男子绕着潭边行走，不在乎被寒气打湿衣角，“这么久了，你何苦继续撑着呢？你本应是翱翔于天际的青鸟，此时却落在这冰潭之中，不说这冰寒彻骨，甚至就连那日光都许久未见……”他走到一条从岩壁延伸至潭中的玄铁链边停了下来，在正对着的潭水的另一边，也有一条同样的铁链，“在这样下去，你我都辛苦……我今天还给你带来了酒，要不然这样，我们今日就好好地坐下来，边喝酒边说？”
“……”山洞中寂静无声。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男子的表情似乎很是遗憾，他的手抓住铁链猛然向后一扯，石壁内立即发出刺耳难听的摩擦声，两边的铁链同时缩进石壁，它们延伸至潭水中的部分一点点被抬起——首先出来的是两只苍白到近乎透明的手，然后是手臂和一颗低垂的头颅，最后再到整个人被扯起来，悬于潭水之上。
浸湿的头发遮住了大半的面容，但还可以从身形看出此人是个瘦骨嶙峋的男子，两条束缚他的铁链从他手腕开始向上蜿蜒，一直到锁骨的位置穿透而过，在纯色素净的青衣上留下了两个夺目的鲜红。
“阿厌……”每说一个字，阿青的口鼻就会呼出淡淡的白气，关节被冰寒僵住，连抬头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显得卡顿。透过湿润的发丝，他看着这个笑地友善可亲的老朋友，“我就已经把知道的一切都说了，你再问我也没有办法给你其它的答案。”
“不要这样嘛。”只是如同向前走一步地抬脚，阿厌从地上缓缓地腾空而起，一下子就来到了阿青的面前，“我们都多少年的朋友了，你说没说真话，我会不知道吗？”
伸手挽起阿青黏在脸侧的发丝，滴落的水珠像流动的冰粒，打量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憔悴面孔，阿厌很是满意，“四年前，你突然消失不知去处，你手中的两个碎片，一个在你的身体里，而剩下的那个我却一直没有找到……”他的手心贴上阿青的脸颊，“你觉得，仅凭一句弄丢了，谁会相信？”
“……”
“你见到了女帝，对吧？然后你还把那块碎片给了她。”
“其实我并不在乎你把那碎片是扔了还是给了谁，我只是想知道女帝究竟在哪里。”阿厌压低声音，就好像在和阿青说着亲密的耳语，“阿青，告诉我吧，我们双双联手岂不比那已然没落的女帝更能给妖族更好的未来？”他的指尖轻轻地从阿青眼角划到耳廓，然后又划到后脖。阿青闭上眼，本来已然冻到麻木的皮肤受到刺激，他控制不住地发出轻微颤抖。
“阿厌，那样的未来不是铃儿想要的。”
瞳孔中映着阿青近似悲悯的神情，阿厌脸上的笑容如火烧似的，变得更加明亮外放，“哈哈哈！”手下越加用力，他的笑声就越大，就像带了一副夸张的大笑面具，笑容怪诞地浮于表面，眼中盛满的却全是狂怒。
“你竟然还敢提铃儿？甘愿做女帝走狗的你怎么还有脸提她！”
承受头皮拉扯的疼痛，阿青忍下闷哼，发灰的嘴唇被咬出血色，“放弃吧，妖族……走不到你想象的那个终点，妖族不适合……”
“我和你不一样，阿青，我和你，不一样！真正不适合做妖族首领的人是你。”
璀璨的电光盖过了烛火，阿厌手中的酒壶在光亮中破碎开来，看着阿青被迫露出的脖子，嗜虐的欲望在他眼中翻涌，“我会给妖族带来新生。”他把手放在阿青手臂上，刚触到的一瞬间，电光有意识般从指间出发，把人全部缠绕包围。
“嗯呜！”犹如从冰窟坠入沸汤，巨大的痛苦穿透内外，阿青全身一震，没忍住地发出痛呼，徒劳的挣扎中，锁骨处被冰潭凝结的伤口被一点点扩大，新鲜的血色蔓延。所有的妖力被两条黑玄铁链所制约，根本无力反抗。
“从古至今，无论仙神还是魔族，他们有把我们当一回事吗？这多年的奴役和压迫你都忘了？我忘不了，铃儿也是因为他们……”想起自己无比怀恋的身影，他的声音放柔了许多，电光却变得越来越大，“女帝和他们没有区别，一旦她的计划成功，回到那至高之位，那我们妖族呢？不过是继续受她的驱使，和过去没有任何区别。”
“不，对……”喉咙嘶哑，两个字已然用尽了阿青的力气，只是声音被淹没在电雷声中，连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说了出来，可即便无事，其它的话他也不能再说了。
女帝，杨婉妗她不一样……
洞窟亮如白昼，仿佛是洞外的日光穿过了岩壁照射进来。阿青疼地连喘息都觉的辛苦，他低着头，看着自己锁骨处的鲜血在青衣上划出两道红线直到衣摆，然后一滴滴地滴落进水潭之中。
说起来，婉妗当年就是承受了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之刑后再被贬入凡间，想来那应该远比此刻自己身上的更加苦痛吧……
电光渐渐减弱，洞窟内重新变回温暖的橙红，“阿青，女帝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与其负隅顽抗……”低头，阿厌愣住，手中的人双目紧闭，无论他怎么用力，阿青也没发出任何声响，“切，竟然昏了过去……真是没用。”
阿厌无趣地松开抓住头发的手，阿青无力的身体在空中摇晃，铁链发出细细的声响。
“首领！”一个下属从洞窟外匆匆忙忙地赶了进来。
“你来的正好，把他弄醒，我还什么都没问出来。”看到自己的手上沾到了血液，阿厌直接就着阿青的衣服擦干净。
下属犹疑了一下，“首领，小的是有另一件事要向你报告……”
“没看到老子正在忙吗？什么事？”
“额……我，我们抓到了一只小狐狸妖，他有点……奇怪。”
“阿青那边的？该怎么处理还需要我来教你吗？”转头，看着那把头都贴在地上的下属，阿厌不耐地啧了一声，“这种小事不会自己做决定？”
感觉到从头顶传来的威压逼近，下属已经可以听到雷电的噼啪声，“那是一个有仙桃丹的散妖！”
“……”雷电声停了下来，“你再说一次，它身上有什么？”
“仙桃丹。”下属把自己尽量缩在一起，好让自己的声音能有足够的依靠，“他的妖丹是一颗仙桃，属下敢保证，绝对是天界的仙桃。”
阿厌勾起嘴角，仙桃？这倒是有趣了……
眼角余光又看到那块静默无声的青色，他下达命令，“你，一会把他给我弄醒，在我回来之前，不准给他吃东西，不准让他睡觉，他的伤也不准治疗，如果他撑不住说了什么，第一时间告诉我。”
“是。”
绕过跪着的人，阿厌向洞外走去，重新吹起了口哨，依然是随性的没有节奏规律。多亏这新乐子，他被阿青破坏的心情现在感觉还不错。
口哨声远去直至听不见，下属保持着跪着的姿势瘫软在地上，他刚才吓得差点连人身都维持不住，但他知道，如果真的那样，自己会死得更快。
世界分为三界，里面各种有灵识的又细分为了六族，人、仙、神、魔、妖、鬼，除去人不说，剩余这五者之间的差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若是要硬去划分，其中妖这一族，也能算得上是独树一帜——因为人可以成为仙、成为神、成为魔、成为鬼，唯独不会成为妖。
妖，是专属于那些非人生灵修炼成功后的名称。
对于动植物而言，他们缺少历练，也没有足够的智慧，他们无法和人类一样通过强化自身的方式实现修行，但从另一方面，他们拥有比人类更加敏锐丰富的感觉，因此在寻找和发现天材地宝方面，他们是三界当之无愧的第一。妖族修炼，首先要找到富有灵力的宝材，在此之上融入自身的血脉，最后纳入体内化成妖丹，唯有结成妖丹，才可说成为妖。
因此，妖族修炼，最看重机缘，宝材的寻找和选择，每一项都与妖后续的实力强弱和修炼难易有直接关系，而如仙桃这样，这种只出现在天界的绝顶宝材，别说能遇见，绝大部分的妖族就是做梦都不会去奢想有这可能……
“所以说……”阿厌从高往下地盯着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红毛小狐狸，他可以感觉到狐狸体内那精纯无比的灵力，“你究竟是从哪里得到它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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