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加州的家（下）
毫不夸张地说，十秒钟之内，整个别墅上下两层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或拿着酒杯，或叉着甜点，扭头看我。
许家家对这情形，早已见怪不怪。她这个长相加身材，大约已经习惯成为人群焦点。
而我也早已见怪不怪。
我的穿着和这个衣香鬓影的迎新party格格不入，我自己一早就知道，所以也并没有什么想掩藏的。
突然间，二层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这是不是那代购啊。”
霎时间，扒着二层栏杆看热闹的人群就议论起来了：
“看微信头像挺像的啊。”
“头像跟个非洲人似的你也看得出来啊。”
“橙——子——”
“兄弟是你卖皮卡丘不？”
“新生刚来就做代购啊，哈哈哈哈……”
“乐什么乐，现在代购也挺有钱的，没准儿人家百万帝国呢！”
“哈哈哈哈，百万帝国……霍总还缺代课的不，让百万帝国给你代课啊。”
我仰头，就看见霍铭非背靠着二层栏杆，正低头玩着手机。
透明吊灯流光溢彩，在他发间落下斑驳光影。
他好像是生长在漫画间的少年，永世不老。
这是一个即使是背影，也能让我一眼抓住、错不开目光的人。
这是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的人。
我住在岸上的世界，有春夏秋冬、花叶枯荣。生老病死贪嗔痴，一样也少不了。
而他来自海底的世界，清澈蔚蓝，波光粼粼，自由自在。只是好像少了那么一点烟火气，少了一点生机。
他当然也根本不需要烟火气。海底世界九死一生，无所谓生机，只要自由。
“叮咚——”
突然之间，许家家包里的手机响了。我纳闷，可她手上明明已经捏着一只手机啊。
那她包里的手机是谁的……她难道有两个手机？
许家家有些尴尬，没理包里的手机。
可包里的手机继续响，她把手伸进包里，直接把那第二只手机按成了关机。
站在霍铭非身边的那个男生，宽肩膀、吊梢眼，不是秦子豪，又能是谁。
秦子豪大概没认出，我就是两年前比赛时遇到的对手，被他的一时妄为给搅乱人生的对手。
可讽刺的是，若不是他搅乱我人生的计划，此时此刻，我也不会站在太平洋彼岸加利福尼亚州，他的眼皮底下。
也不会重逢霍铭非。
此刻，秦子豪站在霍铭非身边，趴在二层的栏杆上，居高临下地朝我吼：“哎，你到底是不是那代购啊？我朋友这儿给你打电话要买皮卡丘呢，你有生意不开张啊？”
他喊的声音实在太大，是故意让所有人都听见的：“你倒是说说——你卖——多少钱啊？”
人群中一片嬉笑。也有女生皱眉，嘟囔怎么有人这么low，这么mean，这么不讲道理。
就连端着自助冷餐盘的服务生，见到我和许家家都绕道而行，好像生怕下一秒我俩就会被一齐赶出这聚会。
我看见冷餐盘上有奶酪和火腿，我好饿。
我于是了然地点点头，大方承认，并迅速背出了只看过一眼的数字：“卖两万三千。美元。”
其实微信上那张图片没标货币单位，只有一个侵蚀皮卡丘的截图。
美元是我自己加的。
秦子期拉长了声音“噢”了一声，评价道：“你还挺贵。”
他又倚在霍铭非身边看了眼他手机里的图片：“这么小，还挺贵。”
别墅里所有人彻底爆笑。
那端冷盘的墨西哥裔服务生一脸茫然，只好也礼貌地跟着笑。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我无所谓地耸耸肩，从服务生的盘里捏起几片火腿，对许家家说：“谢谢学姐送我过来，那我先回家啦！你少喝一点，喝一杯以上就要算酒驾了。”
说着我就往出走。
许家家并没有留我，也没问我没有车要怎么回家。柔似蜜离洛杉矶市中心开高速公路，不堵车时也要至少半个小时。
许家家只是被钉在了原地，黄裙子在水晶吊灯的灯光下，像个摆件，紧张得一动都不能动。
而我走到屋外，呼吸新鲜空气。
走下长长的室外回廊时，我选了右边。走得有点热，我边走边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的纯白t恤。
我一直看到左边的回廊也有人。
那人跟着我走下来。
我走几步，他就走几步。我停下来，他也就停下来。
等我再继续往下走，他也继续跟上。他不紧不慢，好像一个歹毒的影子，伺机扑上来就要把我吞噬。
然后好伪装成下一个我。
我知道那是谁。
我甚至故意走到他墨黑的跑车边等着。可我还没站定，便被霍铭非一把推到车后的墙上。
我们藏在阴影里。如果现在有人从别墅中追出来，只会看到一排彩虹跑车。
没有我们。
霍铭非把我死死抵在墙上，他的整个身子都在我后背上反复磨蹭。
就好像我是案板而他是那待宰的三文鱼。可谁来宰他？
我不得不承认：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霍铭非把我两只手都抓起来按在头顶，整个人往前顶着，狠狠磨了我半天。
末了，才在我耳边呼出一口重重的气息，松开了我的手。
什么也没发生，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在我耳边呵了一口气，像叹息也像嘲意，便如潮水褪去一样回归他原本的领地。
而我已经浑身战栗。
他退后一步朝我伸出了手，掌心朝上。
我了然，略带尴尬地在兜里摸了半天，摸出了偷他的那副玫瑰袖扣，轻轻放在他掌心。
然后也不停留，擦着他的肩走出停车场。
走出几步，我觉得有话没说完，便回了头：“拿了你的东西，我要跟你郑重地道歉。对不起。你可以去报警，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可是——”
我本来是想说他也有错。
他用手机录我的不雅视频是不对的。
我本来甚至想威胁他，如果不想被我报警非法持枪就赶紧删掉那视频。
可是看着霍铭非的脸，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十分惊讶地握着那对袖扣，神色一瞬间从期待，变成失落，甚至是狠决。
他连手都没有合上。
我突然有些疑惑。难道我想错了？难道他追出来不是为了要回自己的袖扣？
难道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丢了袖扣？
那么他伸手，管我要的是什么东西？
不管是什么，我好像是会错了意、自投罗网了！
我看见不远处来了辆公交车，终点站写着洛杉矶城中心区。这可不容易，我来之前做托福阅读听说美国的公交车最快一两个小时才有一班，而且站点很散，能在别墅区门口就碰上一辆，实在是齐天之福。
大概是补偿了我今天被许家家利用、又被霍铭非抓包的霉运。
我撒开腿就跑，直到上了公交车坐下，才敢大口喘着气，偷偷往外看。
我这才发现，我坐的车窗这边，正好对着那座意大利式三层别墅。
公交车发动，而霍铭非的身影定在原地。
他站在奢靡的别墅、纯白的走廊、回旋的楼梯之前，就像是一尊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像。
他冷若冰霜，他完美无缺，他永恒不灭。
我最后回头看见霍铭非动了动嘴唇吐出三个字：“利、息、呢。”
然后他抬起了手，做出一个比枪的姿势，朝我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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