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发展
真的假的有那么重要吗？
不管真假，我是爱他的。接下来的日子里，不出意外，闵子骞都会在我身边。这就够了。
我们在打闹中笑作一团。雨渐渐小了，我站在将要淋雨还没有淋到雨的站台边缘，几次开玩笑般地跃跃欲试。
我想要拉着他跑进雨里，不过都被他拽了回去。借着惯性，我倒在他身上，他变成我此刻的支点。我靠着他，一时间再也不想起来。
这是一个美好又悲凉的时刻。我生命中有很多这样的时刻，最后无一例外，全都过去了。就那样，平平常常的过去了。
“怎么了？”他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
“我有点爱你。”我说，“没有其他事情做，我们倒是真的认认真真谈了几天恋爱。”
和他在一起，我像是已经过完了一辈子。可能我们跳了太多的步骤了，我们还是想抓住些什么，来填满剩下的时间。
“走吗？”不知道过了多久，闵子骞又说话了。第不知道多少次，我从纷纷乱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咱们去喝酒。去昨天那里。”
我下意识地就答应了。我也想去那里，除了喝酒，我还要请他吃菠萝皮面包和草莓。刚刚没有救他，我感到十分抱歉。不过以后还会有机会的，就算他说没有，我也会创造出机会的。毕竟，这是我们的故事，我拥有百分之五十的最终解释权。
今天是星期四。七天前的现在，我做出了离开的决定，转眼间一个星期过去了。我依然在两种决定的边界线上徘徊游荡，踟蹰不前。
可能是我害怕了。
我终于要勇敢一回，结果事到临头，还是害怕了。
听从自己的心，我勇敢地和世界说了再见，“去你妈的，我要走了！”我站在门口的地毯上，却迟迟不肯换鞋。
我像是个大笑话，我像是个亡命之徒。可我明明什么也没做，不过也可能就是因为我什么也没做。
我应该做些什么的，做些什么，可以让我不再愧疚，也让我不再随时随地担心自己被拆穿。
不过没关系。虽然我逼不了我自己，还有时间，还有钱。时候到了，它们会让我有所行动。
一切都没关系，我还来得及喘息。我可以先完成我的故事，这也是我目前最想做的事。
“然后咱们认认真真地谈了几天恋爱。”我掀开了酒吧的水晶珠帘，酒吧的门不高，闵子骞走进去的时候还低了低头，墨绿的透明小珠子在我们身后一阵乱晃，哗哗作响。“我们一起在我爸爸的书房看拿破仑回忆录，一起谈论一切的一切，一起做任何事情。”
“在书堆里，我们把所有的游戏玩了个遍，从黑夜到白天。侯爵大人会感到奇怪，因为最近书房里总是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高高垒起的书时不时轰然倒地。终于有一天，他发现了事实。他的女儿和一个农民的儿子搞在了一起。”
“他非常生气。”我点了酒和一些吃的东西，然后把菜单还给服务员，那是一个留着寸头的，二十岁左右的男生，他显然对我们的故事不感兴趣。他朝我礼貌地点点头，很快走开了。
“他气极了。他狠狠地骂了我，让我以后再也不要和你见面了。他把你赶出了庄园，让你以后再也不要踏进这里一步。他本来会惩罚我的，但他不忍心，他很爱他的女儿，真的很爱。他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你打算怎么办？这算得上是我们遇到的第一个困难。”闵子骞用手试探着桌上的香薰蜡烛，隐隐的火光印在他的手掌心。
“先说你吧。”远远地看见服务生走了过来，我把桌上的花往旁边移了移。和昨天一模一样的酒，是让人想起酒吧的名字的一种好看的淡绿色，小面包还冒着热气。
“我打算收下一大笔钱，从此离开巴黎。”闵子骞挠了挠眉毛，笑道。
“不行。”
“那你觉得，爱情对我来说会有多重要？”他一下子往碟子里倒了太多沙拉酱，堆成了一座流动的小山。
确定要和你女朋友聊这个话题吗？
我盯着他，不过他没在看我。
“对你来说，好像真没那么重要。”我笑了，“不过你不会走的，你绝对不会离开。”
“为什么？”
“和我相爱没有错，不是吗？没有错却要受到惩罚，你不会接受的。你会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闵子骞笑了几声，双手交差在脑袋后面，顺带着伸展了几下。他以一种极为放松的姿态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一只手转着一个二十面的琉璃骰子，看起来有些懒洋洋的。让我感到遗憾的是，他今天没有带那只石英表，那可能会让他和此刻的环境更加相容。
“对。”他说，“我不会走。如果你父亲给了我钱，我说不定还会把钱扔到他的脸上。然后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我可能会说服你和我一起私奔。”
“这里的私奔不是出于爱，而是出于维护你的理论。”
“我的理论，当然是建立在‘我爱你’的基础上，我的理论就是‘我爱你是正确的’。这有什么问题吗？”他小口地喝着酒，一边专心地盯着桌上的某一处。
“那你会和我一起走吗？如果你始终怀疑我的动机，怀疑我不够爱你？”
“你会和我一起走吗？”他好像忽然多了一些兴趣，“会不会？”
“我当然会和你一起走。我会一边怀疑一边和你一起走。我会怀着极大的负罪感和你走，走之前的每一天，我会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月亮从窗口照进来，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我想着我的家人，我的人生，还有你的目的。可是每翻一个身，我会变得比之前更爱你，我会爱你到一种无法自拔的地步，可能还没有出发，你就会开始讨厌我。”
我所难以决断的对与错，在这一瞬间显露出来，它其实很早就藏在角落里了。我从小到大都乖巧极了，我完全可以一直那样下去。但是从不知道哪一天起，我开始厌倦。一切都不对劲，我不要那么办。正确，我要正确的事情，像他一样，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我再也无法忍受，我有欲望，我要冲动，我要和他相爱，我要轰轰烈烈地投身于一场浪漫。可这也一定是错的，因为我感受到愧疚。
如果我有足够的正当理由，或者说，我足够坚定，像他那样坚定，我不会愧疚的。两条相悖的道路在我面前铺开，离开，我伤害了我的父母，不离开，我背叛了我的爱情。
这一种愧疚，来自虚伪的道德，是文明的产物。我意识到了这些，却依然无法摆脱这样虚假的罪恶感。
想到了这些，还是坚持和我走？”外面的雨声又响起来了，在黑夜中，冲刷着浅茶色的玻璃。酒吧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暖和，几分钟前，我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此刻，闵子骞正握着我的手。“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这样痛苦。”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痛苦，在我做出选择的那一刻，我爱你胜过世界上的一切。”
“用来说服你自己，是吗？”他的声音骤然间沉闷了起来，“可是这些明明都不重要，也不值得。我还以为你和我是一样样的，我不知道你会痛苦。”
“我们可以这样办。”思考了片刻，他说道，“我不想劝你私奔了，我觉得那样没有用，只是在白白浪费口舌。我可以做个坏人。我悄悄带着一把□□，顺着老路闯进你的屋子，然后逼你和我一起离开。”
“你……”
“等我放你自由，我们已经走出好远好远了。我做了不好的事情，我会忏悔，然后你可以原谅我。你不用做什么选择，因为你完全没有机会。我只希望你最后能原谅我。”
“那你也太可怜了。”一瞬间，我竟有些感动。“背着骂名，尽做些出力不讨好的事情。你给了我一个冠冕堂皇的受害者身份，用来帮我逃避本来属于我的责任。我不需要怀疑自己了，我只需要怨天尤人，或者怀疑你，我甚至……我甚至可以正当地去恨你。”
“这对你不公平。”我摆弄着他的一只手，我把他的手翻过来又倒过去，我把他修长的手指展开又合起。我忽然想起来，我曾经也这样玩过我爷爷的手，那双手上到处是褶皱。
“我倒是什么都没觉得。这很棒，没什么麻烦，而且，明摆着，你会原谅我。”他又安慰我道，“这只是个故事，故事里，我们不用对得起谁，更不用在乎什么，记得吗？想怎么讲就怎么讲。”
“所以，在我们的一致意见下，我们终于出走了。我们离开巴黎，来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没有人找得到我们。我们来到……”
“维利叶。”
“你的家乡？我以为你不想……”
“这样会更有趣。”闵子骞笑了，“我们得面临些什么，不是吗？我得创造一些机会。”
“不过不许让自己难过。”他又补充道，“你得时刻记住，这都是假的。”
“我们住在我母亲的房子里。我的母亲早就离开了，她甚至可能出了国，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我来巴黎的前几天。她这几年一直过着清教徒般的生活，连带着我也是。她可能已经牺牲了太多……她为了我真的付出很多很多，现在到了需要给自己留一些的时候。我来巴黎的前三天，她和一个下等军官一起远走高飞了，连封信都没有留下。”
“她就那样走了？”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走了。”
“她走了，你会讨厌她吗？”
“不会。”他不假思索地说道，“我可能一时接受不了，但我理解她。”
我还想聊一会他的母亲，可是我还没说出口，就被他打断了。他继续推动着情节的发展，“我们要步入社会了，你是侯爵的女儿，我只是名义上的农民的儿子。我们没有樱桃园，我们也都只会享乐，但我从现在开始，我们可能得为自己谋生了……你出来的时候，有没有带一些钱？”
“我的那点钱，可能只够住二十天旅店。”
“没关系，咱们可以活下去。我可以去做牧师。”
“可你明明没有信仰。”
“没有信仰就不可以做牧师吗？我也可以做任何事情，只要工作，就可以或多或少的赚些钱，我们完全可以活下去。”
“不管做什么，我们都可以活下去。”闵子骞再一次重复道。
“必须做点什么，我们才能活下去。”
“不想吗？”
“我不知道。”我趴在了桌子上，“我不知道我想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不过在故事里，我们可以随便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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