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白娇篇四

腊月二十五，我的十九岁生辰。

        我终于知道了我的仇人是谁，他说，娇娇，生辰快乐。

        他说，娇娇，你是我活下去最后的希望。

        我看着他，扬起了脸，那你去死啊，你去地府赎罪啊。

        他只木讷的看着我，抬手将那支珠钗给我插进了发髻。

        我往后退了几步，声音冷然，你看，你不愿意去死。

        我拿下珠钗，对准了自己的脸，冲他笑道你只是个恶毒的宦官，你是个残缺的人，你觉得我的脸好看，那我就毁了它。

        珠钗是夫君从前送给我的，他说他第一眼看见那珠钗时，就觉得同我极配。

        珠钗上还沾着血，我用力的划着自己的脸，疼吗？

        很疼，我感受到了钗头划破血肉，额头的血渗进了眼眶，眼前的世界顿时成了一片红色，我看见了他瞪大的双眼，朝我扑来的样子。

        我觉得我或许疯了吧，我不应该划烂自己的脸，应该用珠钗刺进他的胸腔才对。

        从前有人说过，想要报复一个人，就毁掉他最在意的东西。

        或许，他现在最在意的是我吧。

        我不会自尽，因为我还有夫君。

        我以为我会觉得痛快，可是等我醒来时，我只觉得自己又错了。

        在我的床边跪了一群人，有婢女，有小厮，还有，大夫。

        他木着脸站在那儿，好像他们都是死物一般。

        我看着他一个一个大夫的问，能不能医好我的脸，如果没有得到回答便让护卫将那人拉走带到院落，下场如何，透过那些哀嚎声我便已经知道了。

        那日我的院子里死了许多人，环儿同我说，几个洒扫妇人洗刷了好久才将那些血迹处理干净。

        一月后我的脸好了，用了八条人命作为代价。

        我后悔了，后悔为什么当初要激怒他，那八条人命就换来了我的一时痛快吗？

        之后我时常在早上梳洗时看着镜中自己的脸发呆，我到底为什么还活着？

        夜间时我总是不敢入睡，只要闭上双眼好像就能看见那些因我而死的人在那里哀嚎，他们问我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我要害他们。

        我不敢踏出房门，只要走出去我就好像能闻到院子里有浓重的血腥气。

        我自身背负了罪孽，我不敢再做出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我怕再有人因为我而丧命。

        环儿总会劝我说千岁待我极好，我又何苦为难自己。

        他待我好吗？

        他送了我一箱箱的珠宝玉石，一件件绫罗绸缎，一盒盒脂粉香膏，只要我开口，他什么都能给我送来，连我那次想要杀他的举动，他也没有再说过什么。

        可是他残忍的杀害了我的家人，打残了爱我的夫君，让我没了自己的家，将我掳来了京都，让我背负了那些罪孽。

        我本是家中宠溺的小娇女，我是张扬自信的，我有自己的一股气，因为他我再也没了那硬气，我变得懦弱了，我觉得自己无能。

        环儿买过一幅画回来，给我看时说是看着那画中人与我相像就买了回来。

        那是夫君为我画的，他因我成了残人，却不怨我啊。

        环儿说那男子坐在轮车上很是落魄，但是卖的画却极好，我知道，那是夫君。

        转眼是三月化雪，又冷了一阵，我从环儿口中知道了越来越多关于夫君的事。

        她说夫君卖的字画，除了那与我相像的女子画像，只愿意卖些山水画卷，哪怕众人出高价求幅人像却总是被他拒绝。

        有人问起那画中女子是谁时他只说是自家娘子。

        她说夫君日日出摊，哪怕是刮风下雪也会在那小摊前坐着，就好似不会觉得冷一般。

        我总出神，夫君过得如何，日日出摊是为了等我吗？下雪时他的伤处会不会疼？他可有一丝怨我？

        他知道我的心思，毕竟堂堂九千岁，在这京都能有什么事瞒的过他？

        那夜他来到我的屋里，从我的身后将我搂住。

        他说，娇娇，放下以前的一切吧。我会对你好，比那个废人对你好千百倍。

        我不再挣扎，任由他的手环住我的腰身。

        怎么放得下啊，那是活生生的人命，我怎么能跟我的仇人一起生活？

        我问他为何会杀了我的家人？

        他将头埋进我的脖颈，声音很小。

        “因为我赶回去时，他们告诉我三日前已经将你嫁人了，我一气之下才会让人杀了他们。娇娇，我错了，我知道我不该杀了你的家人，可是现在我只有你了，你忘记那些好吗？”

        我能忘记吗？

        不能。

        那是血海深仇，刻印在我骨子里的仇。

        他夜夜环我而眠，好似只有抱着我才能心安。

        他心安了，我呢？

        我夜夜看着他的脸，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但我只有两个选择。

        一是杀了他，报仇，如若最后只能同归于尽，那我便在下辈子还夫君这一世的债。

        二是逃走，和夫君一起，逃到一个他寻不到的地方，带着我满身的罪孽重新开始。

        四月，我终于寻到了机会，我要同他一起下阿鼻地狱。

        那夜后我没有再问过环儿关于夫君的事，我怕他知道后会对夫君下手。

        那日许是他在宫中受了气，回来后他的脸色很黑，摘下帽子时我看见了他的额角有一块泛黑的淤青。

        我给了他难得的笑脸，叫了环儿吩咐饭菜摆在我的屋里，又遣退了一众小厮和婢女，只留下了我们两人。

        他见到我的笑意后脸上是诧异和惊喜，就像孩童得到了自己心爱的东西。

        我只笑着说今日在等他一同用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终究是醉了，我看着他脸色酡红的趴在桌上，心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杀了他，给爹娘他们报仇。

        我拿着烛火点燃了床榻，坐在桌前看着火舌一点点舔舐珠帘，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小珠子掉在地上的声音很是清脆。

        不到半刻钟，房里已经是一片火海。

        我笑着笑着眼泪从眼中涌了出来，因为我，有太多人丢了性命，我没有办法偿还他们，只能自己下阿鼻地狱赎罪。

        夫君是那样好的一个人，却因为我失去了双腿，若有来生，我定偿还他的债。

        我走后只希望他能够好好活着。

        这原不应该是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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