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你可拉倒吧！还一年在深圳买车买房，一听就是骗子好嘛！她咋不说买和谐号呢？”郑昕从电梯里出来，脚下五厘米的高跟鞋踩在地砖上，蹬蹬地，声音十分利落。她往左拐过去，到了1804门前。
门虚掩着，从里头传出来说话的声音。看来装修队的人还没有走。
郑昕有些懊恼。刚刚光顾着骂她家那个不靠谱的大姐，居然忘了给师傅们带瓶饮料上来。深圳这大热的天，在高层干一天活，可受罪着呢。
她正要转身下楼去买，屋里的人可能是听到了高跟鞋的声音，已经将门推开来：“郑小姐，您来了？”
不是装修队的师傅，而是装修公司的武小姐。她一头打薄的利落短发，细长的眼笑得只剩了一条缝，侧身让出来一条道：“快进来，屋里有风扇，吹吹凉快些。”
武小姐自来的热情，仿佛这是她的家，她作为主人，正热情招待远道而来的郑昕。
这种热情，倒也不让人反感。在深圳这样的大都市里，难得碰到这般的人，就仿佛，老家村里一个热心的大婶，见你过来，就要留了你进家吃饭。
郑昕心里胡思乱想，眼尾掠过武小姐笑意盈盈喜气洋洋的脸，还真有那么点像老家的七婶呢。
武小姐那头话儿不停：“郑小姐，上次不是跟您约了今儿带设计师过来再看看吗？实在不好意思，那个设计师呀，家里有急事，请了一个周的假。您这边的事儿不能耽误呀，我就另外给您换了个设计师。您放心，他可是我们公司的王牌！”说着头微微倾过来些，仿佛与人耳语：“是我们老板，还得过设计大奖的，可难得出来接散单了。所以说郑小姐您运气真好，我们老板昨儿刚从国外参加活动回来，可不凑巧就赶上那个设计师回家了。我们老板说了，不能耽误客户的事，也不能让客户吃亏，所以由他亲自操刀您这房。我们老板又能干又负责，他做事，您放心……”
郑昕听得脑袋有些疼。心里又好笑：这个武小姐，也太能说了，全程就没让旁人插上嘴。就从门厅到客厅不过二十步的路程，都能叨叨这么一堆。
她又会说话，明明是设计公司中途换了设计师，到了她嘴里，倒仿佛是郑昕占了多大便宜似的，把个郑昕都快气乐了。
好在她已经看到了面向窗户站立的那人，应该就是武小姐口中的老板了。西装革履，短发，一副商界精英的扮相。看身条倒是不错，肩背挺直，身量高挑，是个衣服架子。只不过，自己和武小姐一路走进来，他肯定听到动静了，为何都没有转身来迎接一下自己这个客户，反而在窗边眺望远方装深沉呢？
莫不是，高人的怪癖？还是说，这位老板，竟是个聋哑人？
郑昕觉得后一种不无可能，便倾身过去，轻声问武小姐：“你们老板，是不是这儿不大好？”一边含蓄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窗边那人背影明显僵了一下，然后慢慢转过头来：“不知郑小姐觉得我哪里不好使？”
展现在郑昕眼前的，是张意外年轻的脸孔，而且十分俊秀。
更让她意外的不是他年轻，也不是他俊秀，而是他眼熟。眼熟到仿佛上帝在眼前打开了一扇门，一阵风从门口吹进来，便把她吹到了七年前。
那时候她即将毕业，带了行李和四年的回忆，来到深圳，投奔自己的姐姐。
三月底，深圳街上晃动的已经是白晃晃的胳膊大腿。
还没从深圳潮湿闷热的空气中缓过神来，郑昕就被姐姐郑怡拉着去赴饭局。据说是郑怡结识的一帮做装修的朋友，对方有四五个人，郑怡与他们的师父老周关系熟络。听说郑怡的妹妹来了，便由老周做主，大家相约吃个夜宵。
郑昕惯来又宅又腐，本来不想动，却被姐姐硬拉了出来：“既宅且腐，前途未卜。听说老三都有男朋友了，你可长点心吧。”
郑昕不解：老三有男朋友关我什么事？况且有男朋友和长点心又有什么关系？
不等她想明白，已经和对方碰上头了。
对方是四个人，年纪大点的是老周，四十来岁，收拾得不错，是走出去让人叫“大叔”而非“师傅”的那种。
还有一个三十来岁，据郑怡说，姓陈，按照这边的习惯，叫他“陈生”，肚子圆得仿佛怀胎七月。按理来说，胖的人一般都白，但陈生不。他是黑胖黑胖的。
剩下两个，都是二十多岁的高个小青年。瘦黑的那个是小王，白嫩的那个则是小胡。
郑怡拉她不远不近落在后面，急不可耐道：“你看看小胡，快看看。”
郑昕抬头看了一眼，一个周正的小青年，收拾得也人模狗样的。“看啥？他脸上有花？”
郑怡怒其不争：“年轻，帅气，有钱！多好的苗子呀！考虑考虑。”
郑昕瞥她一眼：“你啥时候转行干媒婆了？再说，我刚毕业，最重要的事是找工作、是挣钱吃饭。他长得再好看那能当饭吃？”
郑怡想了想：“你说的也有理。不过呀，这找对象和找工作可不一样，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了。你抓点紧。”
郑昕随口应着，并不放在心上。她现在最担心的是论文答辩和找工作这两座大山。五月要返回学校去答辩，在这之前得将工作的事情搞定了。
去年下半年的招聘季，她专注考研，一个简历都没有投。结果一月份考研成绩出来，与心仪的院校失之交臂。家里条件不好，她不打算再战了，还是老老实实找份工作、尽快养活自己。旁的事，都是虚的。
吃饭的地方是个海鲜城，店门口放了两长排的敞口玻璃水柜，里头分门别类的，都是些生蚝、鲍鱼、花蛤和活鱼，食客可以自己持了捞网，亲自挑选食材。
老周胳肢窝下夹着个长条的男士真皮钱包，指着鲍鱼柜子对服务员说：“来，小哥，这个，来一打。”
服务员答应一声，麻利地上前捞了还在张着壳随水流蠕动的鲍鱼，放到一个塑料脸盆里。
老周又另外点了几样，招呼陈生等人和郑怡姐妹也点菜。
点菜完毕，几人上二楼拣了个包间落座。
一会儿，郑怡接了电话，笑道：“我们就在旁边海鲜城，你过来吧，我下去接你。”
等她放下手机，老周问：“是小晴吧？你别动了，让陈生去。”一边冲陈生满含深意地笑了笑。
小王“哦”一声。尾音上扬，拖得长长的，满满的戏谑与起哄。
郑怡踟蹰了一下，到底还是坐着没动。
陈生也不分辨，只是笑笑，下楼去了。
郑昕不知所谓，左右看一圈，对面的三个男人，只有小胡没笑，目光淡淡的，把玩着手中的筷子。
这倒让郑昕对他有了几分刮目相看。虽然她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应该不是好话，看老周与小王挤眉弄眼的样子，八成离不开男女□□。倒是这个小胡，年纪最轻，却八风不动，颇有几分涵养。
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小胡抬头看了她一眼，微扯嘴角，颔首示意。
郑昕这才注意到，这个小胡，是真的好看。肌肤白皙，五官俊秀，尤其一双眼睛，眼尾微微下垂，彷如小奶狗一般温润无辜。
真是我见犹怜啊。
郑昕朝他点头一笑，算是还礼。
这时包间门开，是陈生回来了。他身后，跟着一个女子，隐隐露出半个头和一双修长的腿来。
看身高和腿，都是标准的美女。
果然，那女子慢慢走到桌边来，坐在郑怡身旁。风情万种的长卷发，娥眉淡扫，修鼻丹唇，一对桃花眼，未语亦带笑。
根据郑昕刚刚的目测，身高至少一米六八，在南方是难得的修长女子。
她又会穿衣打扮，身上的衣裳，郑昕并不识得牌子，但料子看着都不错，样式也好看。
总之，这个小晴，绝对的美女。
小晴一来，老周便张罗着换座位，让陈生坐到小晴身边来，他和小王、小胡则往郑昕这边移。如此一来，小胡就坐到了郑昕左边，中间空着一个椅子。
老周吩咐服务员：“把那个空凳子拉到后面去放东西，别在这儿碍事。”
服务员忙照办。于是小胡与郑昕中间就空出来一块。
老周又开始指挥：“你两中间空那么大干嘛？小胡往美女身边挪挪，给我这腾点地，不然一夹菜就碰到小王，怕他对我生出想法来。”
众人都嘻嘻笑。小胡也笑，冲郑昕歉意地点点头，顺带把椅子往郑昕身边移动了半尺。两人中间的空档变成了一条空隙，约有半尺宽，倒还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这个小胡，做事挺有分寸的。既全了师父的面子，又不会让郑昕难堪。
郑昕喜欢他这份礼貌与分寸感，对他又多了几分好感。
菜陆续上来了，一伙人开吃。四个男人一边吃一边聊工作上的事，听话头，似乎他们是同一家公司的，或者说，是一起做事的。老周是老大，其他几个都是他的小弟，都叫他“师父”。
女生这边，郑怡则和小晴说些工作和生活的闲话，郑昕有一搭没一搭的听，一边埋头苦吃。
这时，鲍鱼上来了。
老周眼中精光大盛，大声笑道：“快快快，这个对你们女生有好处，快趁热吃。一人至少吃两个。陈生，你给小晴多夹点。”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给郑怡郑昕姐妹一人夹了一个：“这是公筷，放心吃。”
看他那一脸不怀好意的笑，郑昕直觉这个鲍鱼里头另有玄机。于是用筷子小心地扒拉了两下，蒜蓉与海鲜炙烤的鲜香味直冲鼻端，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左手边的小胡已经笑了起来，微微把头倾过来一点，轻声说：“没事，吃吧。”
许是他声音沉静让人安心，许是他表情轻松不似作伪，许是……他长得好看让人放松警惕，反正郑昕鬼使神差的就信了他，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
味道确实不错。她转头冲小胡笑笑：“谢谢。”
小胡笑笑，没说话，递过来一张纸巾，让她擦嘴角的油渍。
不知怎的，郑昕有些脸红，不太好意思地抬头溜了一眼周围。
那头的老周和小王正在打趣陈生与小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边。她放下心来，继续埋头苦吃，但总觉得有热气源源不断从左边传来，逼得她不得不往姐姐身边靠了又靠，最后差不多是半张屁股悬了空，腿已经紧挨着郑怡的腿了。
郑怡微觉奇怪，推了推她：“你过去点，热得很，还挤我，以为是小时候冬天挤油呢？”
郑昕在心里直翻了二百个大白眼。自家这个马大哈姐姐，从来是关键时刻掉链子。但她又不好明说，只能稍微往左边回撤点。
小胡仿佛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到她的小动作，仍是慢条斯理地吃东西。动作优雅，袖口的扣子都扣得整整齐齐。
郑昕默默吐槽：装逼，热不死你。
但看他脸色，似乎白中透粉。郑昕偷偷瞥了眼他手背上的肤色，再看了自己的手背一眼，无声地叹息一把：天道不公！那么粉□□白的肌肤，为何不生在一个女子身上呢？男生要这么好的皮肤干嘛？纯属浪费。
当然，她不会承认自己是嫉妒的。小麦色健康！
郑昕笑笑，低头看看自己的裸露在外的胳膊。经过七年的精心养护，她已经比刚毕业那会儿白嫩多了，但还是比不上当初的小胡。
不过比眼前的小胡还是有得一拼的。
不怪郑昕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实在是小胡变化挺大的。
眉眼还是当初的眉眼，不过目光更加沉静了些。肤色嘛，在男人里还是白皙的，不过比当初是远远不如了。如今小胡裸露在外的皮肤，是偏小麦的健康肤色。七年前让郑昕羡慕嫉妒恨的粉白，已经无处觅踪迹了。
真是没想到，武小姐说的老板，居然是他。之前朋友介绍她找这个装修公司的时候，好像是有说过他们胡老板挺不错的。是不错，很不错呢。
自己当时决定用这个装修公司，是不是也有两分是看在他们老板同姓胡的面子呢？毕竟，曾有个人，胡言乱语，乱她心绪。
那头，他已经伸手过来：“郑小姐你好。我是春风。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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