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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番外之飞蛾善拂灯六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的事,大逆不道算不上,最多不道德而已。她比不上秦望舒,这种无力感她无数次看月亮和星星深有体会,她也不会妄想去与她并肩,她要做的不过是在夹缝中增加一点点自己的胜算。只要金伊瑾对秦望舒产生任何一丝怀疑或是动摇,她都算是赢。

        “我不知道你们的合作是什么,也不想知道,好奇心害死猫,她提醒过您,您又提醒了我。我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金小姐,我的姐姐不可信。蛇引诱夏娃吃下苹果,夏娃不知道会惹怒上帝吗?她知道,所以拉着亚当下水,于是他们三个都有罪,那上帝就是无辜的吗?”

        她弯了一下眉眼,循循善诱道:“我没读过书,也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如果是在秦家村,不希望被人偷的东西都会用篱笆围起来,藏得好好地,让人根本没有机会碰到,而不是就放在那里,告诉所有人——你不能动。这个举动在我看来,就是等鱼上钩。”

        她说完后,整个地窖陷入了沉寂,许久之后,金伊瑾鼓起掌,夸赞道:“很不错的长篇大论,她不值得信,你就值得信吗?”

        金伊瑾轻笑一声道:“和你一样,我都不信。”

        “不,”秦苏反驳道。“你信,你信她。如果你真的不相信,你不会出现在秦家村。你只是觉得,相比吃下苹果的风险,你能得到更多的好处。”

        金伊瑾没说话,脸上逐渐爬满笑意,到最后勾画成讥诮。“你既然这么聪明,那为什么还要找我呢?”

        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酸胀的小腿没了知觉。她敲敲锤锤,像是没把对方话中的不悦放在心上。秦望舒不反对她的小心思和小手段,只要她能成功,对方容许甚至欢迎任何一种方式,因为这些展现了一个人的价值。

        “我别无选择。”她语气轻快,仿若对面是她相交依旧的好友。“如果有机会的话,谁会想求人呢?掌心朝上,说话总是要矮三分,因为这是讨。我向金小姐讨生活,也向我姐姐讨生活。都是讨,多一个选择多一条出路,金小姐满意吗?”

        不得不说这番话把金伊瑾捏拿住了。她知道,秦苏说得都对,她不悦只是因为对方说中了她一直以来担心的事,几个月的相处,她对秦望舒从堤防到绝对的信任,对方以各种方式麻痹蚕食了她的警惕心,当然也有她刻意放纵的结果。

        她和秦苏一样,掌心向上,是在对秦望舒讨机会。她也知道,秦望舒对金家没有想法,利益不冲突下,又有一致的目标,没有比这种合作更牢靠的存在,而她要做的只是演好对方需要的“刀”。

        “你对商人了解得还不够,只要有一点利益,我就会考虑可能性,如果利益足够多,比如说是成本的一倍,我就愿意舍弃一半的道德,如果是两倍,你可以当我不是人,三倍——”金伊瑾别过头,秀丽端庄的面容一派沉静,她想了几秒道:“大概什么事,我都会愿意去做。”

        “而她,你姐姐,给我的利益远不止三倍。”她轻拍着手指,像是在估算,过了一会儿道:“年轻就应该野心勃勃,我喜欢看得见的前途和握在手里的钱,所以我期待每一个明天,因为前途无限。”

        “感谢你的长篇大论,它什么也没换来,但我喜欢聪明人,所以我不会告诉她。”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有一点,我想你应该知道,蔡明是你的父亲,他马上就要死了。”

        秦苏手上动作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敲打。

        “现在几点?”

        秦苏扫了眼手表,答道:“八点半。”

        “还有点时间。”金伊瑾背对着秦苏,站直身体,抬头看了眼梯子所在的地窖口。她身量不算高,可能是因为年纪不算大,还有上升的空间,所以除去抹着脂粉的脸和涂了口脂的唇,她其实也不过才十七岁。“我的父亲金城当年为了入赘金家,所以要和你母亲离婚,那时候她七岁。你母亲不同意,于是他找了当时的‘好兄弟’蔡明,上演了一出抓奸的好戏,之后成功登报离婚。”

        “你母亲本来要闹自杀,听说是因为怀了你又不忍心,生你后难产死了,她带着你当了一年乞儿,才被教堂收养。”她皱起了眉,觉得这举动有些刻意,可她金大小姐向来不知道什么是委婉,于是又道:“她不喜欢也很正常,至于秦凯,我查到的不多,听说是我父亲找人把一个送报地打断了腿。旁的我不清楚,秦凯应该不知道事情真相所以提议我父亲登报离婚,事后又出于可笑的正义找上门。”

        “坏人姻缘,是瘸子也活该。”她转过身,踩着高跟鞋的身量比秦苏只高了半个头。“之前我听秦望舒说秦家村有人照顾你,秦凯既然能背着她养山神,我又拿到了这把枪——可能他以前是个好人,但人都是会变的,没有人会是以前的模样。”

        “就当是回报。”她笑了下,很淡,却很明艳,只是脸上的脂粉显得有些老气,让人想替她擦干净。“你不欠他,他对你所有的照顾都是因为你姐姐给了钱,是他欠你。”

        她时间掐得刚刚好,地面上又响起了一轻一重的脚步声,是秦凯。她走到了梯子前,朝秦苏扔过去手电筒,对方没接住,轱辘转到了张雪背后,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格外狭长。

        秦苏忍住了去捡的冲动,头顶已经传来柴火跌落的声音,很快地窖的入口就要被打开。她看着金伊瑾的脸,视线很模糊,只见到一片惊心的白。

        没有时间了,她想。金伊瑾动了,模糊的影子爬上了梯子,秦苏捏了捏手掌心道:“她不会帮你杀任何人,她只会画饼。”

        她喘着气,地窖的空气不流通,时间一久就不得不张开嘴,小口小口地呼吸。她看见金伊瑾似乎停下了,她一口气道:“她只会哄骗你杀你的父亲。”

        一束光自头顶落下,地窖被打开。

        “金小姐——”秦凯的声音从外边传来,有些急切道:“时间到了。”

        金伊瑾应了一声,模糊的人影在这一刻突然清晰。依旧是那老气的妆容,在明亮的光线下是恰到好处的肆意明艳,万物向阳而生。她和张雪皆是玫瑰,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而野花只能做一场关于玫瑰的梦。

        “我知道,”她仰着头,迎着天光,白得惊人的脸庞像是在发光。“但我没得选。”

        高跟鞋踩在梯子上的嘚嘚声,一下又一下。地窖被注入了新鲜的空气,秦苏张着呼吸得嘴不知何时又闭上了,哐当一声——地窖又陷入了黑暗。

        她呆愣地站在那里。野花与玫瑰短暂的相处一会儿,她成为不了对方,所以白日梦没有尽头,天光也不会大亮。她知道,她们本不该有交集,渐行渐远才是常态,像是夏夜的风,在迷惘中吹来扑扇着翅膀的蛾子,借助不了一豆灯的微光成长,只能莽撞到视死如归。

        没有人天生就走在绝路上,只会是被人一步步逼入绝境。

        她觉得刺骨的冷,忍不住蹲下身死死抱着自己。地窖的温度明明比地面上还要暖和一些,她却牙齿忍不住磕碰打颤。

        那个人是她的姐姐,她再次深刻地了解到这一点。突然一个温热的东西靠上了她的腿,她低下头,看见是张雪。对方整齐的头发不知何时又散乱一地,铺在她的鞋子上,遮得严严实实。

        “你既然知道金伊瑾和她是一类人,就应该知道,她们的话都不可信。”张雪枕在了秦苏脚上,冰凉的发丝贴在脑袋上,是上好的绸缎,透着洗干净后的清水味道。“你姐姐——”

        她似乎是找不到词形容,失语了几秒,干巴巴道:“其实没有那么坏。”

        “我在报社,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你不能说他们好或不好,这个世间并非只有黑和白,还有明亮的灰。人本就是各种情绪交织出来的生物。善良这个词很单纯,但也很复杂,他浅显到人人都能领会,再糟糕的人都会有,又深奥到无人能够定义。”

        “所有人都想与善良终身相伴,但很少会有人琢磨、追问它。”她动了下脑袋,找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四川的天气不好,盆地多雨,阴天连绵,所以我觉得清风明月很难得,但人间至善更难得。”

        她深吸了一口气,形状优美犹如桃花瓣的眼睛含着四月刚泛暖的春水。她似乎和秦苏第一天见她一样,在这个每天都在变的世道和人里,她就像是后山的溪流,薄薄一层,手指伸下去还没不过一个指节,所有的石子和烂泥都露在外面,说不上是奇迹还是可怜。

        “她是你姐姐,我和她认识了三年,比金伊瑾和你都要长,之后会继续认识三年,再三年,数不清的三年。所以我知道,没有人会比她希望你更好,可能是这个世界太坏了,感情泛滥,语言也没有一点重量,但你的姐姐会希望你的希望有希望,希望你良善,明察,不仓促走这一遭,缓缓而行。而你也会清醒,温柔,一尘不染。”

        她说完后松了一口气,安静了几秒突然笑道:“很有文化吧,我没本事,这些话都是你姐姐曾经说过的。她希望我长成这样的人,但我已经长大、定性了,好比一棵树要改变方向,只能把它拦腰锯断重新来,但你还小,有无限的可能。”

        “她长得很高,对吧?”她声音里带了一点细微的鼻音,不易察觉。“长得高有什么用,还不是要低下头听我们说话。你别学金伊瑾,她不是没得选,是贪欲太重。”

        “越大的地方诱惑越多,从一支笔,一瓶香水,一条裙子,多到你无法想象。你听过猴子剥玉米吗?看到好的又把怀里地扔了,看到好的又把怀里地扔了,到了最后,留在怀里的其实是个最小的。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站在教堂的广场前喂鸽子,来往都是行色匆匆的信徒,就她一个人悠闲地坐在椅子上——然后白鸽在天空飞过,星光就落在她眼里了。”

        “这是我读过的一首诗,我觉得很浪漫。”她眼角滑落一滴泪,面上却带着笑意。她一直都很漂亮,哭起来也很漂亮,或许她知道,但绝不知道令人心驰神往。“每个人的活法不同,她们选择了最危险的那一种,不当赢家就只是死,没有中间地带,但她也常会为教堂的晚霞驻留。”

        人间永远有野火焚不尽的诗书和法钵罩不住的柔情,正如世间的日子正是这么的暗淡与鲜亮交叠轮回。

        “每个人都会有两个自己,大多数时候一个在黑暗中醒着,另一个在光明中睡着。这个时代或许很糟糕,但你可以在选择在自己身上克服。”

        秦苏沉默不语,她摸着张雪的头发,一如想象中那般顺滑。半晌才道:“这也是你在书上看到的?”

        张雪扑哧笑出声,鼻子里冒出了一个小小的泡泡,她死劲吸了回去,也顾不得面上烧不烧,得意道:“读了这么多年书,总是能装模作样地唬些人的。”

        秦苏笑笑,没应声。头发在手指上打了一个圈,又松开,反复几次后,她道:“你之前为什么帮我说话?可怜我吗?”

        这个问题有些尖锐。张雪想了一会儿,语气不自然道:“你姐姐,做了一些对我不好的事,我觉得自己那时好像一条狗啊!我就想着,如果那时候有人出来帮帮我,会不会不一样。”

        这句话,秦苏没法接,她和张雪不是一类人,或者说她们都不是。

        张雪的世界里星河璀璨,阳光温暖,就连骄纵的脾气和偶尔刻薄的言语都在清朗的微风中成了世间美好得可爱。她想起了窗前无数个傍晚,日落跌进了迢迢星河,黑夜沉寂着,吹来的风吻过了张寡妇特意摘采的野花。

        “你和我的养母很像。”她把张雪扶正坐好,撩起自己帘盖儿,指着眉眼道:“我与她像不像?”

        她与秦望舒其实也没有那么像,或许是年纪尚小,她的眼角和眼尾都有些钝感的圆润,并没有后者钩子般那样尖锐,就连那标志性地向下嘴角也没有,不清苦的面容,只有浓重的眉如出一辙。

        或许她的眼睛像狼,但会结伴的永远都不是猛兽,可张雪还是应了一声,

        “我对金小姐说的那番话,不管她说还是不说,都会加深她们之间的怀疑,两边不讨好,便是两边都得好。”她下巴压在膝盖上,薄薄的皮肉挡不住硌人的骨头,她哂笑道:“所以张小姐为什么会认为拉亚当下水的夏娃,会是一个好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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