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十八、你所见，绝非事实
2013年10月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医院里。
顾健康说他们听到一声尖叫，冲进来的时候，他们看到林桐正要在我的胳膊上进行注射。
经检验，注射器里的药物成分与毒杀江天翰的毒药属于同一物质。
我向顾健康发誓，我没来得及叫就已经晕倒了。
刺针上的另一个指纹确实是林桐的。
警方找林桐的爸爸林明志，针对林桐的陈述中涉及他的地方进行审讯，林明志起初语气慌张地予以否认，当警方暗示林桐已经说出实情后，他便无可奈何地将当时的情境述说了一遍，竟和林桐所言一致。
难道是父女俩串供？可是这样的供词明显对林桐不利，身为父亲真的会这样做吗？
警方又找到叶文，他自然否定一切。他嚣张地告诉警方，林桐是疯子，她杀人一点都不奇怪，但是他们是今年三月才认识的。
他是守法公民，如果想抓他，就拿出证据。
幽静的走廊上，秋冬的阳光穿过窗格，勾勒着放射性的光柱，扩散到肃杀的空气中，搅扰着监狱里特有的绝望和孤独。
金属钥匙与锁眼磨合的声音，形成让人警觉的回声，直传到走廊尽头的格间，无情地玩弄末路者对自由的渴望和求生的本能。
顾健康谢过狱警，迈过刚刚打开的廊门，走进关押死囚的狱区。他目不斜视，却每走过一个监狱门口，都能感受到一息无声的求救；
一路上，他极力控制呼吸的幅度，仿佛大口喘息都成了炫耀和挑衅。
他在小雨的牢房前站住，隔着监狱的铁栏看着他。小雨坐在床上，手脚都套着镣铐。
他蜷缩着腿，手臂环抱着双膝，目光穿过高高在上的窗棱，痴痴地看着远方。阳光泼洒在他的身上，他的表情很安详。
“小雨。”顾健康叫了他一声，竟觉得打扰他的安宁是种罪过。
小雨转过头，看着顾健康，和善地笑了，这是种为了让别人放心而为难自己的笑。
“你们不必找那小子，没用的，就算你们告诉他我的孩子不是他的，他也会顾及对我的情意，他不可能说实话。”
顾健康回想着林桐的话，越发怀疑自己此行的意义。
“你……，死不了了。”
小雨突然警觉，眼神飘忽不定，怯生生地起身，像只流浪猫迟疑地走近施舍的猫粮，他向着顾健康走过来，手脚的镣铐带动着铁链铿锵作响。
他双手紧紧握住铁栏，喉结慌乱地滚动。
“为、为什么？”
“因为……找到了真正的凶手。”
小雨非但没有庆幸，反而像是听到了灾难的预警，他不安地摇头，一个劲地重复“不会”。
他连连向后退，铁链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铛锒声。
“你走！我不信！我是罪人，我该死！你走！”
顾健康也不信。但是他不得不陪林桐一起撒谎。只有他知道，林桐缜密的供述，不过是机关算尽的谎言。
林桐不知道，2003年3月31日的傍晚，顾健康在去她的病房前去过圣清教堂，并遇到了明永福。
在林桐编造的“真相”里，明永福在当天下午就已经被她杀死了。
而另一个bug，是林桐的尖叫。我没有发出任何求救信号就晕倒，这是她意料之外的。
无奈她只好代替我叫了一声，引顾健康带队冲进卧室。她做出谋害我的假象，只是为了让我成为最可靠的证人。
还有无数的疑点尚未解开。真相仍在远处，让人不堪重负。
2013年12月
她的马尾梳得很低，头发在耳边蓬松着，形成自然随意的波纹。她很安静，仿佛风吹过她的发梢都会留下声音。
深灰色的囚服过于肥大，包裹着她和她的骨肉。她满足地抚摸着隆起的腹部，袖口遮住她的手背，只露出纤细的指尖。
我们隔着桌子相对而坐。我得到了特许，狱警不会介意我们交谈的时间。
“下雪了？”风铃一样的声音。
“嗯，第一场雪。”
她笑了，没有再说别的。
林桐的杀人罪名成立，但是因为她怀有身孕，江予又多方疏通，她只被判了无期。小雨的情况过于特殊，未明确定罪，暂时关押在看守所里。
“圣清教堂的雪景肯定很漂亮。”我装作无事。
她微微怔了一下，意识到了危险，准备站起身离开。我轻按住她搭在桌子上的手臂。
“我老公那个大粗人都喜欢那里，十年前的3月31号他去过一次，大概晚上六点多吧，他看到一个人，很矮，很胖，圆脸，小眼睛。”
像白色莲花上漂浮的水雾突然被惊起的水鸟驱散，她脸上惊觉四起，她像是看着一只正向她冲来的箭那样盯着我，任人宰割的悲凄占据了她的双眼。
大大的泪珠不断地从眼睛里流出来，她把另一只手紧紧盖在我手背上。
“求你……，不要……，救救他……”
“他是谁？你想救谁？”
我心急如焚，可林桐却抿起嘴，脸上露出决然的表情。
“我也听到他的求救了！”
她抬起头看我，模糊的泪眼里充斥着惊恐。
“你说得对，我们都太拘泥于表相。只看我们看得到的世界，只相信早已被证实的规律。我们的感觉，如果违背常识，即使是真实的我们也怀疑；
“可是只要能用常理解释，就算看到假相也坚信不疑。所以我们被利用了！真正的罪犯在表相中掺杂假相，玩弄我们的人性弱点，在我们的思维漏洞里见缝插针！”
林桐谨慎地瞄了一眼狱警，我把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我想驱逐她的恐惧。
“我二十七年前就见过他了！我当时应该拦住……拦住把他带走的人！可是我不相信自己的感觉，我以为那是梦，我错了，一开始就错了，我本来可以避免你们的不幸！”
“别说了！你没有错，那就是梦！不要再说了！”
“你别担心，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们要彼此信任，好吗？”
她明白了我的意思，感激地点头。
“我来这儿只想和你聊聊天，我不会逼你说不想说的话。”
“我……，我没有不想说的话。”她还是不忘斟酌字句。
“那，我想问你，你是怎么认识明俊雨的？你很喜欢他对吗？”
我想林桐的脑海里浮现的画面一定很美，她的哭泣渐渐止住了，她把眼神移到别处，她看到了十三年前的自己。
“我认识他，喜欢他，在我们的意识还都很混沌的时候，我们还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起，那是……转世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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