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初成
午后，李隆基已站在厅堂前等我。他额头流汗，一看便知是得到了消息，匆匆赶来的。
“姐姐，玉真的事可是真的？”他不顾一切地冲上来，攥住我的衣袖。我微微点头，还有刚才的难过在，竟什么话也不想说。
“父王真的决定了？不行！玉真是我的亲妹妹，我不能让她就这么嫁去……”三郎说得斩钉截铁，似比皇嗣对玉真还要怜惜。
“三郎……不到万不得已，殿下又怎会答应？也许作为皇室之女，总会有人难逃这样的命运吧。”我想尽力安抚他，却自知自己说得浑然无力。
“事在人为，我不能放弃！”虽不知能有什么法子，但看三郎已有独当一面的气势，心下也有几分安慰。何况，他为兄长，玉真自小就受他呵护，在此事上必得帮着妹妹。
我只叹息，“话虽如此，可我与殿下商量半日，却总归没个头绪。”
“姐姐，玉真本就身子不好，借着求医治病的理由拖延一阵，万一能有转圜呢？”
“这你父王怎能没想到过？只因玉真方才十一，即便许婚，也会两三年后再嫁。再说，就算多病体弱，也不是借口啊。”
三郎亦是轻叹，知道此法比行不通，转而又道：“若玉有什么去不了的理由，这理由又是突厥，以及皇祖母所能接受的呢？”
“你倒说说看？”我好奇地问着三郎。
三郎来回踱步，道：“只说玉真自上回大病一场后，已悄悄地皈依道家，日日戴冠修行，沉浸于道术，且仙道高人已算定她不宜婚嫁。”
我踌躇着：“玉真若真入了道观，此法或许可以一试。可这若只是推脱之法，恐怕瞒不过陛下。再说，以后还是要给玉真议亲的，总不能真的一辈子不嫁，那时陛下若追查起来，就麻烦了。”
“姐姐……你不妨与我同去看看玉真，她自己的意思也许正是如此。”三郎若有所思地望我，我倒不得不有些相信。
“真的？玉真会这么想？可若一生居于道观，也是孤苦，也许还不及远嫁一个可心的夫婿……
”
三郎不再多言，只一路拉我来到玉真房中，窦姨娘也正暗自垂泪。看我进来，她也起身道，指着玉真道：“孺人来了，想必三郎说给你了。玉真知道了和亲的事，一连几日都是这样。”
我见玉真憔悴瘦削，这些年精心调养起来的血色又空耗了几分下去，也实在单薄可怜。连忙将她揽入怀里。“好孩子，你怎么瘦成这样，先别多想，也许会有转机的，还是顾好自己的身子要紧，不然三郎得多担心啊。”
玉真伏在我身上，小声道：“姐姐……我知道父王不会拒绝皇祖母的。这些年来，连哥哥们的事，父王都从未说过半个不字，又怎会为了我而忤逆于皇祖母？可我……我实在不愿去，我不想离开三哥，也不想离开……我阿娘。我昨天梦到了阿娘，她一直对我说着，不要走，不要走……”
提到窦德妃，她不禁垂泪，三郎也忍不住上来拥住妹妹。玉真接着说道：“姐姐，我想过了，我愿意入道，此生不嫁。如果这算是一个办法，也不给父王添麻烦的话，我愿意……姐姐，你帮帮我……”
我抚着玉真，道：“你真的想好了？可身为女子，若一生孤苦，无夫无子，想来也不是你阿娘所愿。”
玉真抬起头来，目光露着坚定，竟有那么几分像三郎。“难道婚嫁就有幸福吗？玉真自小长在深宫，又逢变故，早已看惯了无奈，也看惯了结果。无论我阿娘与父王，大哥与大嫂，还是仙蕙姐姐和武延基……甚至皇祖父和皇祖母……纵有情意相投，或者阴差阳错，哪个又能相守白头？姐姐不也是辛苦得很，几番生死，也不见得能有几分幸福吧？
“玉真！你小小年纪……怎有这般悲叹？这话虽然不错，可也实在太难为你了。”我紧紧拥住她，想到这些年她所经历的，越发地难过。
可她说的何尝不是实情？世人皆以为女子必当婚嫁，得一夫婿，殊不知负其一生，又无可奈何的，也是这些男子……
想到这儿，我说道：“玉真，你若真心愿意入道，苦心研习，还能得道法真传，若并非真心喜欢，那也是度日如年……”
玉真浅浅一笑，“姐姐，我是真心愿意的。若能避开灾祸，不连累父兄，日后能离三哥近些，常见到他来看我，又能守着阿娘的魂魄，待到得见天日的那日，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点点头，明白了她的心意。三郎也将妹妹抱紧，而我的手，也被窦姨娘紧握，她也同意了玉真的选择，总归好于远嫁他乡。
皇嗣听后，倒是沉默良久，说道：“想不到玉真年幼，竟有这样的决心。也罢，她若真愿入道，本王可以为她一试。只说她心智已坚，愿为母皇日夜祈福，修炼长寿丹药。既能避婚嫁，也能摆脱这终日的惶恐与不安了。”
我能看得出，其实他心中不愿，总觉得亏欠着玉真。我只能劝道：“殿下，这许是最好的法子，再说，道观清修，想来对玉真的身体也有益处，总会好的。”
又是久久地不语，直到他轻拍我的掌心，皱着那永不轻松的眉头，淡淡说道：“本王累了。靖汐，告诉三郎，玉真是他亲妹妹，日后就让他多多往来照顾吧……”
陛下得知了玉真已受法入道，倒也不曾震怒，还慨叹她是个有志气的女子。于是下旨将东宫一处偏远的殿阁改作道观，又赐下大量金石之物。
东宫再无适龄的女子，突厥求婚之事倒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听婉儿说，有朝臣献计，将庐陵王远在房州的女儿长宁郡主召回，前去和亲。陛下不允，左右踌躇一番，也只能挑选李氏宗亲之女封为公主，赐婚于突厥。
突厥使臣闻信，心有不悦，虽然说不出什么，却得寸进尺，不欲归还仙宜，欲令她嫁于突厥权贵。陛下恼怒，若是承应，有辱国威，却也难以只为仙宜而动兵戈，竟然又陷僵局。
李成义听说，自是不忍仙宜受辱，来求皇嗣想个对策。
“父王！突厥此举，实在欺人太甚。皇祖母已答应了他们，他们竟然还要留下仙宜……这恐怕已不是联姻，而是挑衅！此事于公关乎皇家的颜面，于私而言……”他无奈叹息起来，“就算我无福娶到仙宜，也不愿眼见她在异乡受苦……”
皇嗣按住他的肩膀，叹道：“为父理解你的心情。此番我们能留下玉真，已是你皇祖母的天恩了。更何况，这关乎国事，要由你皇祖母和朝臣们去议的。东宫幽禁于内，不便插手。再说，还有……还有你和仙宜从前的事……若被人抓住把柄，说这是我们与突厥里应外合的可能都有……”
李成义跌坐下来，这显然要比他想象得复杂得多。此事东宫本就是走在悬崖边缘，稍一不慎，便又逢凶险。其实若是狠下心来，仙宜是武家女，国事是大周事，都与东宫了无关联。可我看得出，李成义还是放不下仙宜，他眼中闪烁出的心疼与怜惜，似有千斤重。
三郎刚才一直不语，现下忽然起身，道：“父王，我倒有个主意，或许能换仙宜回来。”
“哦？三弟，你快说！是什么？”李成义一听，又似看见了希望，连忙追问道。
“突厥使臣最善马球，不如回禀皇祖母，在宫中办一场马球赛。若想留下仙宜，就须赢得这场马球。若赢不了，无论什么突厥贵族，如何能有资格迎娶武家贵女呢？”三郎说得不徐不缓，目光坚定。
“三郎，此法或许可以一试。若能赢，倒也免去不少麻烦。毕竟山河疆土，来之不易，若因仙宜的事惹起战端，黎民涂炭，都是罪过。”皇嗣点了点头，眼中露出赞许，又道：“你擅打马球，既然出了这个主意，可要自己前去？只是你一人也还不成，总得多添几个才是，可有什么人选？”
“三弟，我也愿去！”李成义道。
三郎浅笑道：“二哥球技颇高，当然要去。此外，皇亲国戚里能入得眼的，还有武延基和武延秀，四人足矣。仙宜毕竟是他们二人姊妹，他们总会为她出力的。还有，若此事能成，李氏武氏，不再剑拔弩张，竟齐心协力，维护大周礼体，想来皇祖母会高兴的。”
“只是，你有几成胜算？若赢不了，岂不是还是换不回仙宜，又惹得魏王怨恨？”
皇嗣仍有担忧，但三郎却已有举重若轻的气度，说道：“父王，若不试试，岂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若赢便好，皆大欢喜，二哥也能盼得仙宜回来，成与不成，留个念想。若败便败了，不过一场寻常宫宴，马球助兴而已。何必去想那么多？”
我一直在一旁，看他们父子三人的情形，早已被三郎的举止所深深地吸引。我望着他，看他胸有成竹，洒脱自信的样子，竟有阵阵欣喜涌上心头。这东宫的种种压抑，只有他能有这打破一切的勇气。可他又非少年意气，竟是宛若清风，又有拨云见日一般的爽朗。我竟不知自己早就神色已痴，直到与皇嗣的目光相遇，看到他有些异样地看我，又轻轻咳出声响，方才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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