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话我们是中央区的魔法少女
第二话我们是中央区的魔法少女
她应该在梦中。
“你还在吗？有人在这里吗？”檀一雄站在那座空无一人的都市，没有灯光，没有星月，她一个人站在街头。冷风吹过，她回头一看，自己身后房屋的门牌摔了个粉碎。可能是自己的家，但她并不在意，甚至想往上面踩两脚，碾碎这个腐朽的木牌，让它变地更加零碎。如果这里是自己的家，哪她呢？在隔壁吗？还是在哪里？
檀开始奔跑，她看着黑色橱窗里露出的自己，看见自己耳边闪烁的宝石。看见一间间房屋的门牌粉碎，噼里啪啦地掉落一地，再也拼不起来。
咔，一间房子玄关的灯忽然亮了。檀停下脚步，她喘着气，一步一步慢慢往里面走，像是不愿意惊扰里面的人。她伸出手，指尖快要触碰到门牌——咔嚓，门牌在她指尖崩碎，掉落在脚下。
“你还在吗！”
“有人在这里吗！”
“我可以见你吗！”
永恒的黑暗将她包裹，黑暗的潮水里裹挟着字将她吞没。
「不要来石狩」
檀一雄睁眼醒过来的时候天还蒙蒙亮，窗外鸟鸣声清脆，屋内寂静无声。她转头看见床头柜立着个圆溜溜的纺锥体，底端的针像是钉在木头上一样纹丝不动地站着，黑色的球体上刻着玫瑰花。檀一雄一时有些眼花，觉得悲叹之种意外地有点像灵魂水晶。
“放在这里应该会被春夫前辈说的。”檀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她仰面躺在床上，让自己陷在棉花里。房间还是有些暗，晨曦照亮了飞尘。依然是空空荡荡的客房，但遮住家具的塑料袋都被取下来了，衣柜前挂着套衣服，床头被放了个泰迪熊，隐约能看见化妆镜前放着一小瓶花。“先放起来吧。”
檀一雄起身换好衣服，悲叹之种没地方放最后还是放在了自己的口袋里。在她敲敲打开房门的时候，隔壁房间的门把手也转动了。
“檀？”
“春夫前辈。”
年长的魔法少女迷迷糊糊地摆摆手止住檀的问话，屋子里安静下来，谷崎似乎还没有醒。
“想吃什么？”开放式厨房前摆了一排椅子，佐藤春夫站在厨房里面，端出两杯咖啡来。她轻轻抿了一口，清醒了不少。“你怎么起来了？”
“做了个梦，然后忘记了。”檀一雄说道。
“作为小说里常见的失忆后遗症，好像还挺正常的。”佐藤春夫打趣地说道。
“春夫前辈！”檀一雄抱怨道，“是很重要的记忆，但完全不记得。”
那条街，那盏亮的灯，哪些碎裂的门牌——她好像真的并不在意自己的愿望，哪并不重要，是反悔了吗？檀一雄不知道，但她依然觉得哪段记忆对她来说很重要。
“连许的愿望都已经忘记了，却依然觉得过去的记忆重要吗……”佐藤春夫把空的咖啡杯放入水池里，伸手去拿围裙。“我们吃完饭就出发吧，稍微绕下路。比起石狩，千岁真的是个小地方啊。”
先从千岁市立大学駅上地铁，坐到终点站。说是地铁，实际上这个城市轨道架在了半空中，沿路种了鲜花，若是坐公交车走过立交桥也很好看吧。在终点站转公交，从千岁町坐到石狩市北区，最后再转一次地下铁，从石狩市北区駅站出发，一直要到中央区电视塔。檀一雄看着沿路的楼房逐渐高起来，车上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车如流水。人之间的窃窃私语却少了起来，她们被人群挤在角落，不少人就站在旁边夹着公文包，目光不知道落到哪里，所有人都在匆匆走过。进了石狩，她们所坐的地下铁轰鸣着行走在地下，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窗户上映出大大的广告，熊头的吉祥物露出被缝合出的笑。
“北区的地下铁在地下，倒是不吵了，但千岁大学那边的鲜花我还挺喜欢的。檀君没有任何感觉吗？”佐藤春夫看了眼檀一雄，后者摇摇头。
“你上次考艺术史可不是这样说的。”谷崎说道。
“我们考场空调坏了，还靠近轨道。真是烦死了。”佐藤春夫转过去不理谷崎，“但鲜花确实很好看。”
“石狩六个区，我们也就熟悉北边和中央区一点。或许你是南区的人呢？”谷崎打量着手机里的地图，上面显示着她们距离目的地还有十几站。
“这要去问北原了吧？她们小路市就是靠近石狩南区的。东区是志贺她们，西区呢？”佐藤春夫问道。
“很久没消息了，或许死掉了吧。”谷崎回答道。
“西区几个学校也不熟，前两年听那边很乱。”佐藤春夫随手翻着手机上的讯息。
地下铁在城市地下奔跑着，咔哒咔哒，列车与铁轨之间在磨擦，在顺着铺好的道路往前走。灯光很亮，空调很足，所有人都在自己的角落安心带着，偶尔有声响，是隔壁的小姐姐偷偷笑了两声，然后等待终点站的到来。地下铁飞驰，掠过的墙壁像是一条长长的胶卷，让窗户上播放的电影是每秒钟二十二帧。人物稍微有些卡顿的动作出现在八节车厢，总共一百六十张窗户上。
一百六十个充满亮紫色光的窗口，鲜红色浇上去，渗入丝丝缕缕的绿，这些劣质颜料又密密麻麻地长出了泡，全部挤在屏幕里。一百六十只熊头吉祥物在笑，一百六十张熊嘴吉祥物在上扬，一百六十条丝带缝合在熊头吉祥物固定好的嘴上。三百二十只手拉着熊头吉祥物，六百四十堆棉花挤落到脚边。咔嚓咔嚓，熊头吉祥物咬着嘴边的手；咔嚓咔嚓，更多的棉花碎屑掉落在地上；咔嚓咔嚓，还有另一辆列车在地下飞驰吗？檀看着熊头吉祥物终于张开了它被缝合的嘴，一百六十辆列车撞开一百六条丝带。
“让开———啊啊啊，快让开檀君！”
檀一雄回头，她背后冒出个有着红棕色蓬松长发的少女，穿着牛仔短裤，上身套着夹克，脸上写满了惊慌。
“啊？”
“抱歉啊，不知道这个魔女最后逃到了这里。”
檀被她扑了个满怀，两人一起跌坐在地上。搭在檀肩膀上的手带着熟悉的戒指。
“直木？”
佐藤春夫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谷崎轻笑一声，附身一并拉起了两人。
“怎么从……”佐藤春夫看了眼正在播放泰迪熊的广告窗户。
“没有魔女的反应呢。”谷崎笑着给惊动的路人摆摆手，说是学妹太激动了，给大家添麻烦了。
“哪些广告都没有了？”檀看着变地正常的广告窗户发呆，哪只泰迪熊没有被缝嘴也没有大片大片亮紫色的污渍，然后画面一转倒了一瓶可乐——换台了。
“你注意到了？断头的地铁玩具熊开着石狩四十四号地下铁，也就是地下铁魔女。”直木呲牙咧嘴地站起来，她刚刚好像别了一下脚腕，稍微活动活动身子，就拿出手机噼里啪啦地记录着。
“四十四号地下铁？不是我们上国中时候的传闻吗？”佐藤春夫说道，“现在还在流传？”
“就像如月车站那样，被人发在了网上就被记录下来了。但我在找石狩四十四号地下铁魔女的规律，看看能不能抄近道。”直木敲完最后一个字，收起手机伸个懒腰。“早班车真是挤的让人头痛。”
“你早点起来就不会挤了。”佐藤春夫说道。
“真是严格啊，春夫前辈。比起挤地铁，还是让我和魔女打一架来的方便。”直木吐吐舌头，一下靠到谷崎身边去了。谷崎怜惜地搂着她，长发垂落到两人的肩头。“啊，对了前辈，石狩市登记的失踪人口里没有她。”
“辛苦了，看来不能把檀君当做普通的失忆呢。”谷崎看向旁边的佐藤春夫，“比起靠警察，还是我们自己想办法吧。”
“也没有对普通人抱有什么希望。”佐藤春夫说道。
“但石狩的范围内没有使用记忆魔法的魔法少女，至少我知道的没有。”直木说道，她转头对着檀灿烂一笑，“欢迎来到石狩，我是中央区的魔法少女，直木三十五。”
地下铁在飞速行驶着，窗外的最后一点广告消失殆尽后，列车驶向了阳光。
“看来四十四号地下铁与杀人铁轨没有关系啊……”直木嘀咕着删去手机上几个字。“说起来，最近石狩的魔女传闻都越来越多了，我们天天都在夜巡，像是杀不尽一样。啊，传闻好多，好无聊，已经到有点不想点开来看的地步了。”
“千岁的魔女倒是变少了。”谷崎靠在椅背上说道，她的戒指上的紫光混在阳光里。“地铁把我们引导去了魔女面前呢。直木，我们去活动一下？”
“谷崎前辈！春夫前辈！檀君，檀君救我！”直木被谷崎拉着，有些夸张地向檀一雄招手。
“还是老样子。”佐藤春夫看了眼活跃的手机消息，咔嚓一声关闭屏幕。
“下一站，中央电视塔，下一站，中央电视塔。”
“我们到了。”佐藤春夫站起来，两个人随着人流一起走出去。“中央区的魔法少女除了我，谷崎，直木还有两个，分别是菊池宽和久米正雄。除了直木都在中央市里第三中学，直木应该是在女校吧？稍微有些远，靠近代西区。”
“代西……”檀一雄无意识地重复着两个字，像是在学习这两个读音一样。两人走过地下甬道，走过大大的广告牌（被缝住嘴的熊头吉祥物一直没有出现），最后停在石狩市地铁线路图前。她上上下下扫了好多遍，最后视线停留在最左边角落里的字。“……鹿野。”
视线里的字歪歪扭扭的，但就那几个字是歪的，格外明显却又难以分辨。
“代西和鹿野都是西区的。”佐藤春夫说道，“基本上没有魔女能从西区逃出来，虽然也没有见过那边的魔法少女就是了。”
“好。”檀一雄再扫过去，那些字都恢复了原样，像是她的错觉。
“走吧，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
门牌上写着“春秋”的小楼坐落在城市的一角，远处能看见电视塔，离中央电视塔站也就没几步路的距离。风拂过，吹落几片花瓣，落入檀一雄的手中。
是桃花。
“我回来了。”佐藤春夫打开房门，声音都带着些雀跃。
“正想要去拿可乐，前辈就回来了。那就是失去记忆的魔法少女吗？”
“嗯，前两天晕倒在我们家门口。”
“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故意失忆到自己是魔法少女都不记得也是很难的，久米。”
檀一雄跟着佐藤春夫走进去，房子很大，客厅很宽敞。地上铺着软软的地毯，随意散落着几个毛绒玩具，各色枕头堆在沙发背后，仔细一看里面趴了只花色复杂的玳瑁。正不耐烦地摇着尾巴，眯起眼睛看向来人。
应该在看我。
檀一雄看着佐藤春夫抱起玳瑁窝进沙发，久米打开橱柜拿出两个杯子来，一个是橘色，勾勒着几朵花的马克笔，另一个就是普普通通的玻璃杯。久米轻轻把杯子放在小茶几上，就抱着玩偶坐下，窝在毯子里。旁边的宽（应该是菊池宽）拿起地上的饮料倒进两个杯子。投在墙上的电视剧似乎太过狗血，男女主要去练舞室打架，被佐藤春夫拿起遥控板随意切了个台。
“檀？怎么不进来？”佐藤春夫喝了口可乐瞄见檀一雄呆呆地站在门口，“失忆会让人变呆吗？”
檀一雄确信自己的智商没有出问题，她只是觉得很熟悉，从佐藤春夫与谷崎润一郎合租的公寓到中央区魔法少女的房子。她应该很熟悉这种许多人住在一起的房子，很温馨，大家关系都很好。但她想不起来住在一起的有谁，想不起来她们的样子，她们的性格，她们的声音。只是不停地在想她们，她们非常重要。
“一般小说会写失忆的人十分不安，性格可能也会改变。”宽在一边点评到，她看着檀一雄木木地走到沙发边，绕了一圈差点被枕头绊倒才坐在了沙发上，好像还坐到了某个有尖锐装饰的玩偶——真的不痛吗？“确定是失忆不是其他什么问题？”
“谷崎问过了，如果她的魔法没出错，那就是失忆了。”佐藤春夫耸耸肩。
“会有夺取记忆的魔女吗？”久米说道。
“论坛上不是在传有人去了神社后就疯了吗？还有真爱测试，脚踏多条船的会被水流冲走，然后问他/她究竟要哪个——然后就会忘掉其他人。”菊池宽说着偷偷瞄了眼檀一雄，但仔细想想应该还是不可能。
“噗。”久米倒是偷偷笑出来。
“就让她待在中央区？”佐藤春夫说着伸手将玻璃杯推给檀。
“我是无所谓……这边还有很多空房。但是檀一雄，视角这个名字吧？”菊池宽和久米正雄一起盯着她，“你要记住，不能去阁楼。”
“绝对不能去阁楼。”久米在一旁补充道，很快又缩进毯子里。
两个人的魔力在房间里暴涨，像是在编制一张大网确保网里的猎物不会逃跑。猎物不会是佐藤春夫，只能是檀一雄。
“我明白了。”檀一雄说。
客厅内的网忽然被吹散了，佐藤春夫又喝了一口饮料，放下杯子的时候有点急，稍稍撒了一点出来。
“她还好嘛？”佐藤春夫没头没尾地问道。
“老样子，我们还在努力。”
客厅里落地钟的齿轮在咔嚓咔嚓响，相扣的金属与连接的丝线井井有条，随着时间的走过逐渐失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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