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真相

　　谢广安是认识李长信的，他跟随白太玄的时候，曾经与李长信共过事。

　　看着眼前失魂落魄、一身仆人装的李长信，他抱着最后的希望问了一句：“您是怀亲王吗？”

　　李长信心下觉得有些可笑，他对谢广安是有印象的。

　　当时的谢广安对他毕恭毕敬，因为他的身份是怀亲王。但是，今天，谢广安对他却没有那么客气了。可仅仅是短短一个时辰的相处，两个人的关系，似乎比当初更加亲密了。

　　李长信笑容和蔼，带着温柔，“不用担心，我确实是怀亲王，可能是这身装扮，让你误会了。”

　　被发现身份之后，李长信也只能做回谢广安心目的怀亲王，温柔、平易近人，带着威严。

　　谢广安还是有些担心，仍旧不住地打量李长信。

　　李长信莫名觉得烦躁，或许是因为李长欢事情的影响。他觉得自己维持不住面具了。他突然对带着面具生活这件事情，相当厌恶。

　　甚至于，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影响了李长欢。

　　“你觉得，本王是什么样的人？”李长信背过身子，面朝黑板。

　　这是个非常危险的站位,  意味着谢广安如果从背后偷袭，李长信是毫无还手之力的。但是,  向来谨慎的李长信,  这次顾不得许多了。

　　他想知道,  一个人看另外一个人，是不是只会看到他想看的。

　　“您是个雄才大略的亲王,  爱民如子。”谢广安套话说的很不错。这个时代，对于一个人的评价，就是基于他的家世。

　　李长信是怀亲王,  无论是他，还是他的父亲，都会得到这样的评价。

　　“不对，我要你说的不是这个。”李长信听笑了，这种阿谀奉承,  根本没有任何一点参考价值。“我让你说的是,  我这个人是什么样的。”

　　谢广安困惑不已,  这是什么意思啊？

　　他只能硬着头皮编：“您是个好人。对大家都挺好的。”

　　“我是个好人？”李长信摇头,  他做过的恶，数也数不清。“算了，你下去吧。”

　　谢广安心中尽是困惑，但是他真的不知道如何对付李长信。早知道，就不偷懒了，自己一个人搬黑板,  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吗？

　　“我说的是真的，怀亲王，您确实是个好人。”谢广安退出去的时候，还不忘安慰李长信。

　　没办法嘛,  毕竟对方是皇亲国戚,  这该给的面子得给足了。万一被他穿小鞋了呢？

　　李长信一个人看着黑板，心里面极为迷茫。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杀父、屠村,  无恶不作的歹人罢了。唯一自以为呵护好的妹妹,  实际上根本没有被好好保护，而是早就变得自己不认识了。

　　他的人生,  充盈着失败。

　　幼年失沽，亲手弑父，亲妹不喜，继母不疼,  幼弟仇视。

　　而想要做的事情，也一件没有做成。怀亲王位并不是名正言顺地继承过来的,  对沧州唯一的贡献，就是缓解了旱灾，这还是在林暖暖的帮助下做成的。前往连州控制饥荒，根本就一无所获，还被连州刺使给暗算了。

　　“人，真的不能往回看。”

　　李长信想到这些，心里面有些发抖。他是一个优秀的政治生物，最重要的一点在于，他感情浅薄，不常回头看。

　　他自以为，可以把所有的情感，寄托在李长欢身上。只要看到李长欢一个人，他所有的情感，都可以得到安放，这样也就够了。

　　可是，李长欢不是那个纯洁无暇、善良胆小的姑娘。

　　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喂。你怎么了？”林暖暖踢了踢他。开始后悔，把怀亲王府的事情，告诉李长信了。

　　今天早上，乔松柏跟他说，李长信回到怀亲王府了，估计是去调查林暖暖说的事情。当时，林暖暖还挺高兴的。毕竟，真相大白很重要。

　　但是，谢广安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林暖暖，李长信有问题的时候，林暖暖确实觉得不太好受了。

　　她看着在学堂里面失魂落魄的李长信,  更是悔恨不已。

　　李长信看向林暖暖，又问了那个问题：“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林暖暖看向他，有些不太确定地说：“聪明人吧。”

　　“我聪明？”李长信嘲讽道,  “我如果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欢儿的伪装呢？”

　　“一个人，无法长久的欺骗另外一个，除非对方，愿意被你欺骗。”林暖暖看向李长信，缓缓道出。

　　这句话用在李长信身上极为合适。他之所以一直觉得李长欢善良胆小，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坚信这点。即使有诸多蛛丝马迹表明，李长欢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他还是会欺骗自己。

　　“我怎么可能？我都是基于看到的。你不知道，欢儿她那么善良可爱……”

　　“够了。”林暖暖打断了他，李长信这是典型地自欺欺人。她必须要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李长欢凭什么善良？”

　　“善良是一种极端可贵的、珍惜的品质。它需要一个人衣食无忧，生前身后都有所保证。在这个基础之上，一个人才有资格选择善良。亲王顺位继承制度下，李长欢，就不可能善良。”

　　李长信急不可耐地证明道：“她有我。怀亲王府从来没有短过她吃喝，就算是在最艰难的时候，我也没让她饿到。”

　　“你逃避了问题。因为你是既得利益者。”

　　林暖暖对李长信这副样子极为失望，一时间口不择言，说出了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词。

　　而这个词，让李长信瞠目结舌。

　　李长信虽然不是大学者，但是也读过书的。既得利益者，这个词，就算他再傻，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而林暖暖说他逃避了什么，更是简单了。他确实下意识略过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亲王顺位继承制度。

　　“你是说……？”李长信大脑陷入宕机状态。根本无法思考这个问题。

　　林暖暖冷笑着摇头，这是人体的自我保护。遇上伤害自己的东西，会下意识逃避。

　　林暖暖取出一支粉笔，在黑板上写下那两个词。

　　亲王顺位继承制度，既得利益者。

　　偌大的字呈现在李长信面前，他试图逃避，但是无果。他隐约知道，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想下去，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林暖暖没有放过他，直接剖开了他的心。

　　“你是男子，是整个顺位继承制度下，既得利益者。就算你不争不抢，也能够得到亲王的位置。无论老亲王、老王妃再怎么恨你，为了不让怀亲王的位置被收走。他们必须要保证你健健康康地活着。但是李长欢不一样，没人在意……”

　　李长信绝望地摇头：“你不要说了，我……”

　　真相过于残酷，他怨恨地看着林暖暖，忽而觉得，这个女子太残忍了。喜欢上她，是一件极端可恶的事情。

　　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玩笑，却要带来如此严重的后果。

　　李长信这么多年的人生，就像是浮云一样，过的极为虚幻。

　　许是被李长信的眼神伤到了，林暖暖心里有些难过。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人用那么仇恨的眼神看着。

　　最终她摇了摇头，轻轻地留下一句：“李长欢跟你一母同胞，你既然如此聪明，凭何认定，她不够聪明呢？”

　　“因为……”

　　李长信长久不语，他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

　　因为李长欢是女子？所以她就该天生笨拙？因为李长欢不用应付纷繁复杂的沧州局势，所以她什么都做不到？

　　这些都不是。

　　看着黑板上的字，李长信露出苦笑。他将这些东西轻轻擦去。

　　李长欢，做到了她能力范围内的最好。甚至比这个哥哥还聪明、还狠心、还适合政治舞台。

　　她为了让自己在顺位继承制度下，有所保证，引导了李长信弑父。如此一来，李长信必须要承认自己是为了妹妹杀父的。在这种心理之下，李长信只有无条件相信她这一条路了。因为他必须要相信自己的爱，才能对抗杀父的罪恶感。

　　然后她在怀亲王府，认认真真地做闺秀，不惹任何事。

　　而在李长信出事之后，她立刻就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不要哥哥，帮助幼弟制造伪证，获得怀亲王的位置。这出戏只要成功，或许幼弟，还有那个愚蠢的老王妃，都会被她拿捏在手中。

　　她比李长信，更加有政治头脑。更加懂得忍耐，也更会伪装。

　　“一个小小的怀亲王府，真的容不下这尊佛了。”李长信刚刚起了与妹妹抗争的念头。突然发现，自己一旦这么做了。杀父的李长信，也难逃一劫。

　　他原来，早就被拿捏住了。

　　“可是，权力斗争从来不是这么简单的东西。”李长信心里面如同压着一块大石头一样。

　　但是，这个状态的他，终于清醒起来了。

　　或许，这就是政治生物的本能吧。一旦把所有的情况想到了，即便心再痛，再不甘，他也会感觉到隐隐的兴奋。

　　“该回去了。”李长信脸上扬起一抹笑容，桃花眼极为勾人。

　　怀亲王府，也该有主人了。

　　而走掉的林暖暖，看着日头，傻眼了。

　　被谢广安请去看李长信，耽误了不少时间。她原本是打算，中午去看赵四，顺便在悦来酒楼蹭个饭的。

　　现在，被彻彻底底地耽误了。没有按时吃饭，这可是要饿着的，万一为此得什么胃病怎么办啊？

　　“宿主，如果我是你，我就担心，李长信反水了怎么办。”小灵对李长信的态度颇为紧张。

　　相比较之下，林暖暖就不太在意了。

　　“你该用阶级分析法分析一波了。虽然我们共同敌人里面，都有皇帝。但是他本质是地主阶级，迟早要反水的。如果我没能感化他，导致他反水，那也是正常现象。”

　　林暖暖可不是乔松柏，她更加清楚，与这些人合作，就是与虎谋皮。要的就是在对方反水之前，拿到足够的东西。或者用知识、哲学，“以人为本”的观念去感化他们。

　　这东西成功率是五五开的，所以，她从未完全依赖于与对方合作。

　　“宿主，你……成长了嘛。”小灵极为满意。林暖暖现在想事情，也是有模有样的了。“宿主，那如果他反水了，你打算怎么办？”

　　林暖暖嘿嘿一笑：“凉拌。敌我实力相差太远了，还是广积粮、缓称王吧。先赚足资本再说。只要他不杀我，就有的混。”

　　来到悦来酒楼，因为不是饭点，这里有些许冷清。

　　但是，此时，悦来酒楼全体工作人员，却正好在吃午饭。

　　“对不住了，客官，现在打烊了。您要不晚上来吧？”小二看到林暖暖走进酒楼，连忙迎上来，却不是来招呼林暖暖的。

　　林暖暖闻到那饭菜香，岂有后退的道理。“我不是来吃饭的，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小二上下打量了一下林暖暖，看着她穿一身素色袄子，确实像个寻常百姓。也不疑有他，便问道：“你找哪位啊？他在酒楼里是做什么的？”

　　“赵四，应该是掌厨的。”林暖暖这话说的有些不确定，毕竟她也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见赵四了。

　　小二听到林暖暖说了赵四两个字之后，惊讶地看向她，却又急忙往柜台方向喊：“掌柜的，真的有人来找赵四了！是个小姑娘。”

　　很快里面传来一阵小跑的声音，一个身形微胖的男人跑了过来。他定定地看向林暖暖，好半天才想起来：“你是赵四的师父，林家村的林暖暖？”

　　林暖暖正在长身体的阶段，此时身量已经比去年高了不少，掌柜的好半天才认出来。

　　看到林暖暖之后，掌柜的激动地无以言表：“您可快点随我来吧。赵四他要走，您快点拦住他。”

　　“什么情况？”林暖暖肚子饿得咕咕叫了，但是掌柜的充耳不闻，带着林暖暖就往后堂走，急的很。

　　小二看着林暖暖的背影，用手比划了两下。赵四那个大个人了，而林暖暖看上去不过是个小姑娘，这样的人能做赵四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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