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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万里封疆(21)


“再往上数,顺宗信道求仙、生食人血心肝,和宗罔顾人伦,强占嫡母兄妻,种种暴行,剩下的几位相较之下虽不突出,亦是恶贯满盈,作态不堪!”

        宗崇目露回忆与讥讽:“至于朝臣——结党营私,阿臾阉宦,冗官遍地,尾大不掉,地方上贪官污吏更是数不胜数,光是税收,明面上说的是十五税一,可暗地里官吏巧立名目苛捐杂税,民间卖儿鬻女都交不起。”

        还有世家地主抢占田产,剥削佃户。

        他老子娘就是佃户,苦哈哈一年,九成交租交税,家中老小饿得受不了只能灌水管饱,两人死时他带着弟妹磕破了脑袋,就求一条一人宽的荒地窄道,那地主老财也不松口,反而对他们敲骨吸髓!

        他行伍出身,以军功封侯,听着很是风光,但那几年,时人宁愿卖身为奴都不愿从军入伍,他也是走投无路孤注一掷。能到如今的地步,只能说是时也命也。

        宗崇并非沉溺于过去之人,略略伤感片刻,便继续往下说:“至于当今,生性荒诞,气量狭小,绝非明主之相,若非不曾亲政,还不知有多少人要死在他手中。朝中风雨飘摇,少帝年幼顽劣,才更需要太傅这般能臣匡扶社稷……”

        魏绥取过自己用过的那坛酒,笑饮一口,含糊道:“嗯,好比伊霍?”

        宗崇能说出这番话她并不惊讶——一个只懂得打仗的粗人莽夫,又怎么可能安安稳稳在重文轻武的朝廷中立足几十年?

        宗崇会意,咧嘴饮尽坛中酒,而后抹了把嘴上的酒渍,笑得畅快又悲凉:“我这一生,老子娘死得早,当年恨毒了那些地主老财,憋着一口气从了军,后来地位高了,才知道那些腌臜东西背后盘根错节,动不得!如今太傅入局,能一把掀了棋盘,我也该为百姓们做些该做的事啦。”

        ……

        “将屋里的院儿里的都给我按住!”

        裴府后院,云容所在的院子陡然响起一声厉喝,旋即房门被人踹开,数十名婢女婆子一同涌入,裴二夫人双手交叠在腹部,从仆婢后快步走来,疾言厉色道:“今日府中进贼,却无一人来报,我倒要看看是谁敢背弃主家!去将能进屋侍候的连带家小都给我绑起来,一个也不许放过!”

        一声令下,顷刻便有数个健壮仆妇步伐矫健走进房内,拿出早就备好的麻绳将人五花大绑,胆敢发出半点声音,劈手便是一记狠辣的巴掌!

        在场仆婢们吓得一哆嗦,手上动作更加麻溜。云容屋里侍候的仆婢也很快被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扭送到外边院子里跪着。

        裴二夫人进屋时,里面只剩下裴植、云容以及一个中年郎中。

        事到如今,三人哪还不知道是他们密谋之事走漏了风声,被人守株待兔了?但弑亲乃是大罪,谁敢承认?

        裴植脑中神思如电,飞快冷脸道:“二婶大动干戈所为何事?难道您作为尊长还看不得外甥女儿病愈——”

        “啪!”

        “去将家主与郎君请来!”裴二夫人面色骇人至极,甩了甩发麻的手掌冷笑,“好个倒打一耙的畜生!暗害尊长不成还敢泼脏水!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她拢了拢肩上的披帛,踱步道:“你以为你做的什么我不知道吗?就因为我与你二叔你父亲不同意你二人在一起,便心生歹意暗害尊长,裴植啊裴植,羔羊尚能跪乳,我与你二叔暂且不提,你父亲可是你的生身亲父,你都能下得了手,畜生不如的狗东西!”

        口内铁锈味弥漫,裴植脸上火辣辣地疼,心中杀意大盛,目光阴沉道:“二婶说话要讲求证据,容娘卧病,我延医问药有何不可?何时暗害尊长?保不齐是二婶为了二叔或是六堂兄栽赃于我。”

        “我栽赃你?”裴二夫人看着死不承认的侄子,忽然平静下来,皮笑肉不笑,“你有什么值得我栽赃的?”

        她仿佛恍然大悟道:“哦,你不会以为二婶我嫉妒你身后的萧氏人脉与卫使君吧?”

        裴植咬牙:“是与不是二婶心中明白。”

        “九郎啊,二婶有时真的是不明白你的所思所想,你是怎么会、怎么有勇气觉得自己是世上顶顶好的,萧七姑娘一定会对你矢志不渝的?”裴二夫人笑着质问,“世上好郎君多了去了,太傅权倾朝野,难道就找不出一个比你好的?退一万步说,真找不到比你好的,人家也能找到无数个与你不相上下或是略逊一筹的,太傅可能会让自己妹妹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她步步紧逼:“如果真是这样,萧七姑娘图你什么?是图你身有婚约却寡廉鲜耻与表妹私定终身,还是图你贪心不足妄想让人家姑娘守活寡?九郎,你可真是,二婶活了这么多年,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理直气壮不知羞耻的人。”

        裴植怒道:“我根本不喜欢萧七,分明是你们——”

        “我们?我们如何?”裴二夫人寒声打断他的话,“我们逼你了?萧老夫人意图与裴氏结亲时,你已经十四岁了,莫要告诉我你还是个孩子,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我虽与长嫂有龃龉,却也知她对你们几个是掏心窝子的好,若是当年你不点头,你娘能答应萧老夫人?分明是自己懦弱无用,被扒下了皮,却要推到旁人身上,枉为男儿!”

        “还有你。”裴二夫人隔空点了点云容,冷嗤道,“别以为你躲在九郎身后我就看不到你了。裴家念在你是二姑子唯一骨血的份上,自从你到府上,可曾苛待于你?可曾待你有一星半点的怠慢?是什么仇什么怨叫你这样害我裴氏?你难道不知道你九表兄身上有婚约?你难道没有与我们一同去齐王府,看到齐王的下场?你难道不能想到若是你与九郎私情败露,太傅极有可能迁怒,致使裴氏倾覆?想也是,如果知道,你就不会与你九表兄拉扯不清了。”

        她面上是真实的疑惑:“我倒是奇了怪了,难道世上的男人都死光了,只剩下九郎一个男子,叫你非与他有瓜葛?他口头说两句被逼你就蠢到信了?要知道当年这桩婚事是可没人逼他!先不说裴氏养他这么多年的回报,最起码不能恩将仇报把裴氏带到阴沟里去吧?莫与我说你们是情不自禁,人之所以为人,便是与那些个禽兽不同,能克制私欲、灵台清明。读了这许多年的书,发乎情止乎礼的道理不懂?再则,聘为妻奔为妾,你二人私相授受,便是进门顶天了也只是个妾。”

        一看云容难看的脸色,裴二夫人讶然道:“你不会以为你明知兄长有婚约的前提下横插一脚,还能做妻吧?做什么春秋大梦呢?都说一堂缔约两姓之好,婚事向来是两个家族的结合,可不只是他一个人的,就算九郎未婚妻不是萧七姑娘,也会是家世相当的女郎,你母家是个什么光景你难道没点数,长兄长嫂怎么可能会同意你成为九郎妻室?你靠什么?难道要靠九郎对你的情谊?”

        看了眼外甥女的脸色,裴二夫人更惊讶了,还真是?!

        世道本就对女子不公,背负随时可能暴露的风险,孤注一掷也要与有婚约的男子私相授受,日后若是能够如愿以偿,后半辈子全靠男人的良心过活,这个外甥女脑子没进水吧?

        不等裴二夫人上前去摇摇外甥女的脑袋,裴家主与裴二郎君便到了。

        郎中所开药方已经着人检验,确为害人之药,抵赖不得。

        听到这个消息的裴家主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深深看了儿子半晌,闭上眼睛:“九郎突发恶疾,难为佳偶,明日,我会去太傅府上退婚。”

        裴植不敢置信父亲一句帮他的话都没有便放弃了他,失声道:“阿爹,你为什么不救我?!”

        “救你?你叫我如何救你,为何救你?”裴家主神情好似深秋落了霜的枯叶,颓靡无力,皱纹横生的脸上老泪纵横,“我自问教子甚严,甚至因你天资聪颖格外用心,三岁启蒙,五岁圣贤书,礼义廉耻我该教的从未落下,却教出你这么个懦弱无能心思歹毒的儿子,你叫我拿什么救你,有什么脸面救你?!”

        说完,他颓唐挥手:“将九郎君关进房中,加一百护院给我守着,明日待我回来送到庄子上去。”

        至于云容,他无心处理,便留给了裴二夫人。

        裴家主被裴二郎君扶下去休息,裴二夫人意味深长道:“表姑娘到底不是府上的姑娘,在府上住了这么许久,是该回去了。否则叫外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们留着外甥女等着算计呢。”

        “不!不要——!”

        云容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她只知道她不能回去——她父亲虽为嫡子,却不受祖父母喜爱,窝囊无能,不仅如此,还薄幸滥情,家中姬妾争斗不休,否则她母亲也不会早早逝去,如今回去她就完了!

        她还没有嫁一个比裴六还好的郎君叫他追悔莫及,她怎么能回去?!

        她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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