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致命的约定
泽村荣纯快步登上舷梯，迎面而来的美丽空姐显然早已知晓他的身份，骤然闪亮的眼眸和甜蜜腻人的笑容让荣纯的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泽村君，您的座位在这儿……”
空乘人员训练有素，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帮泽村安置好行李，用气音小声说：“您待会儿能帮我签个名吗？我非常崇拜您！”
“噗。”泽村口罩上方的圆圆丹凤眼弯起愉悦的弧度，也用气音小声回答：“没问题。”
“太感谢了！真的——您是我最喜欢的棒球选手，您在大联盟为国争光，您是所有日本人的骄傲——祝您在祖国渡过一个快乐的休赛假期……”
空姐显然是资深泽村粉，吹捧起自家偶像来毫不吝惜溢美之词。
泽村微微红了脸，压低棒球帽遮住半个眼睛，小声说：“谢谢您的支持……可以麻烦把空调温度调高一些吗？”
刚上飞机他就被冻得不行，胳膊到现在还是冰的。想着现在是十月还不算冷，又仗着职业选手的身体素质好，结果没一会儿就开始上下牙齿打颤。
【要是感冒就糟糕了！果然不该贪凉，回头要是被教练知道，肯定又要骂人了……厚外套在箱子里，等会一下飞机就穿上，嗯，没问题！】
泽村赶紧问空乘小姐要了一个毯子，把自己严密包裹起来，刚安顿好，裤兜里的手机就震动了两下。他摸出手机，划开显示屏，联系人一栏赫然标注着“鸣前辈”。
【蠢村，我已经回东京了，你什么时候到？】
泽村眼睛一亮，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十指飞舞迅速敲击发送。
【鸣桑！！我今晚就能到！呜呜呜太好了！鸣桑！我们之前说好的这个假期一起去北海道滑雪的！！对吧对吧！！！】
消息送达已读，新的消息又秒回过来。
【笨蛋！】
【不要打那么多个感叹号！】
【像个小学生一样！！】
【嘛，等我这边事情处理好了，空下来就找你，给我耐心点啊！】
泽村抑制不住嘴角的笑容，嘀嘀咕咕“鸣桑还不是一样用了很多叹号”，不等对方傲娇撤回，就赶紧又发了一条讯息。
【说好了哦！鸣桑！我截图了～你一定一定不能忘记哦！！】
泽村握着手机，过了两秒，对方回信。
【知道了，蠢村。等你啊。】
泽村又笑了一下，把手机关好收起来。他靠着宽大的座椅靠背，透过侧面的白色舷窗，漫无目的地扫过外间快速后移的飞行跑道与指示灯。
命运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事物。少年时期不要轻易说“永远”，因为谁也不知道未来的自己会经历怎样神奇的遇合。
就像他们这一代人才辈出的甲子园选手，在各自进入职棒后，有的渐行渐远分道扬镳，有的却莫名其妙越走越近。前者比如降谷和御幸，后者比如成宫鸣。
在成年人的世界，这本是最稀疏平常的事。
背负了生活重担的青年人，当然不会再像少年时那般天真烂漫，觉得无论什么情谊都能永恒不变。效忠于不同的球队，甚至不同的国度，一年到头紧张激烈的比赛，也就只有休赛期的几个月能稍微喘口气，谁还有心思去关心早已毕业多年的高中校友。
梦想与热血的口号变得幼稚肤浅，直接与职业生涯长短、金钱、生存能力挂钩的比赛成绩大大剥夺了棒球本身的乐趣——倒不是说不再热爱它，只是喜爱与职业之间犹如天渊之别，泽村已经慢慢习惯从中寻求平衡点。
幸运的是，泽村与早一年进入职棒的成宫鸣在挑战美国大联盟时相遇，两人分别被同属国家联盟中区的芝加哥小熊和圣路易斯红雀接收。作为同区德比，在每年一百六十二场的比赛中，两支队伍碰面机会极多，久而久之，相同出身的两人自然而然攀上了交情，私底下时常相约游玩，倒是与两队之间“世仇”的氛围格格不入。时隔多年，原本只是交情泛泛的两位东京投手却在异国他乡“续上前缘”——这份情谊也就成为一份珍贵的惊喜。
【嘛，不论如何，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啦！希望能一直一直继续下去……】
泽村轻轻靠在座椅上睡着了。大半年的持续紧绷与精神亢奋让他的身体疲倦至极，戴着耳塞，飞行时马达机械运作的规律声响几不可闻，他很快进入梦乡。
洁白的波音747大型客机飞过太平洋上空，像一只远渡重洋的孤独白鸽。下方，广袤无垠的深蓝涌动着大地的脉搏，洋流带来的鱼群在月光下银鳞闪闪，犹如一片沸腾之海。
某一分某一秒，飞机的某个部位发出了异样的声响。这声音不是很大，似乎是玻璃纤维和有机玻璃摩擦的声音，并不引人注目，却像突然迸出一道裂痕的冰面，难以避免的、不可遏制地——慢慢扩大………
【本站讯（通讯员xxxxxxxxxxxx）
10月28日下午21:17分，由芝加哥飞往东京的航班xx8551于北纬457°、东经161°坠毁，日美两国组建联合调查组……据悉，此次航班搭载着机组人员兼乘客共164名，其中包括美国棒球大联盟知名日籍选手——芝加哥小熊队的王牌投手泽村荣纯……】
命运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事物。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面临怎样的遇合。
三月份的长野仍带有春寒的料峭气息，本国难得的内陆省份与昼夜温差造就了当地著名的园艺产业。气候凉爽宜人的长野，农户是最常见的职业类型。典型代表有泽村一家。
泽村荣纯僵硬地躺在床上，呆呆望着天花板，表情一片空白。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有半个小时了，直到现在还是不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被一阵剧烈的颠簸和骤然乱窜的冰冷气流惊醒，耳畔是乘客此起彼伏的惊恐尖叫。突如其来的疯狂下坠感让他立刻联想到“飞机失事”几个字，死亡的阴影笼罩心头，在稀薄的氧气里，他因窒息而意识模糊，最后看到的画面是空乘小姐恐惧扭曲的脸庞，上面布满泪痕。
【……啊，真糟糕……和鸣桑的滑雪之旅泡汤了……】
生命的最后一刻，泽村荣纯在巨大的冲击和恐慌里放弃了抵抗，他静静闭上双眼，无奈可奈何地叹息：“可不能骂我不守约定啊……”
【生命的最后关头总是要回顾过去的，回想我过去二十五年的人生……啊，好像也没什么可回顾的——年少时的棒球梦想实现了，成功进军职业圈——虽然和理想中的样子有所偏差，但好歹也熬过了最艰难的二军时期……现在事业也蒸蒸日上，完全没有遗憾了呢……好吧，还是有一点点的不甘心，真的只有一点点……要是能再多给我一点时间打棒球就好了……】
走马灯般的回忆尽头，高中时期的印记愈发鲜明深刻——那是他棒球之路的初始起点——高温酷热的甲子园和牛棚里小心捧起的泥土。他的青春与奋斗，痛苦和成长……这些经历成为他踏足职业圈后迈过一步步艰难坎坷的源动力，让他在成年人冰冷现实的金钱世界里守住了初心。对此，他由衷感谢——
没想到，人生总结和过往感慨还没念叨完，他就彻底晕了回去。再次醒来，就已经躺在了自家卧室床上。
【所以，这到底是哪路神仙大姐编写的奇葩剧情？！】
荣纯揉了揉刚刚被自己掐得通红的胳膊，目光缓缓下移，盯着那双记忆深处的有些陌生的手。肤色健康骨节修长，指腹柔软少茧，是典型的成长期运动型少年的手——还未经历过真正考验与波折的稚嫩手掌。
荣纯怔怔看着自己的手，关节不自觉微屈，十指指尖也跟着往内扣了扣。良久，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茫然无措的表情逐渐被坚定执着的神色取代。下一秒，他呼出一口气，而后——
“啊—————————！！！”
“什么玩意啊！！这是什么情况？！我怎么可能淡定接受啊混蛋！！！我和鸣桑的约定怎么办？？！！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新赛季合同啊啊啊啊啊—————————！！！！”
全家人都被突如其来的鬼哭狼嚎震醒。泽村容德用毫不逊于自家孙子的暴躁嗓门吼道：“大清早的乱喊什么？！臭小子！想吃我巴掌吗——！！”
泽村爷爷的巴掌直到多年后仍威力不减，荣纯立马闭嘴，把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塞回被窝。他把脸深深埋进枕头里，努力体会着内心的剧烈波动。说不上来是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是深入骨髓的的悔恨，脑子乱糟糟的，一切都晕晕糊糊，回到过去这种灵异事件，要不是自己常看少女漫画恐怕都完全没有概念。漫画里的重生往往伴随着主人公对现状的不满与对过往的遗憾——可他明明对过去的一切都已看开，早已没有什么必须回去的理由———可即便如此、即便如此……
“可恶，好不甘心……”
荣纯低声吼着，嗓音嘶哑扭曲，最后化为断断续续的啜泣。
【真的好不甘心……就这么结束了……】
哪怕生命能够重新开始，记忆却不能倒带清零啊。
荣纯走下楼梯时，发现往常都在厨房忙碌的妈妈正在客厅收拾东西，沙发旁放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泽村妈妈一边念叨着“这个也要带上，还有这个”，一边往早已塞得圆鼓鼓的箱子里加东西。
“好啦好啦，东京又没长野冷，不用带那么多厚衣服，都放不下了……”泽村爸爸嘴上这么说，手却也闲不住，拎着两三双袜子围着箱子来回转悠，显然在思考着如何见缝插针塞进去。
“话是这么说，但还是会担心的啊，毕竟小荣第一次离开我们独自生活，还远在东京……”泽村妈妈说着，难过又欣慰地抹了抹眼角。
这一场面，勾起了荣纯记忆深处的温情片段，他一下子笑出声来，几步冲下楼梯扑到老妈身上，抱住她大喊道：“谢谢老妈！还有老爸！太感谢你们了真的呜呜呜——！”
“哎呀，你这孩子！”泽村妈妈破涕为笑，揉了揉儿子的脑袋。
“臭小子，突然煽什么情啊……”泽村爸爸抓着自己相当时髦的飞机头发型，悄悄背过身去。
“荣纯，虽说你有幸被青道高中特招录取，但绝对不能得意忘形！即使到了东京，也不能忘记我们泽村家的祖训，不要给我们丢脸，知道了吗？”泽村容德放下报纸，严肃的老脸拉下来，瞪着打小就不省心的孙子强调道：“尤其像今天早上这种打扰老人家晨眠的举动，绝对不能再有了！否则小心我们家祖传的巴掌———”
“呜哇哇——知道啦！”荣纯忙躲到妈妈身后，吐了吐舌头笑嘻嘻道：“放心吧爷爷，我一定会脚踏实地，努力成为一名出色的棒球选手的！！”
“……”
泽村容德抖报纸的动作顿了一下，爸爸和妈妈也用相当惊异的目光打量荣纯。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小荣好像哪里不一样了。”泽村妈妈喃喃。
“长大了吧，毕竟是高中生了。”泽村爸爸爽朗大笑，用力拍了拍荣纯的肩膀，“没想到你这臭小子还能说出这种话来，这样的你，哪怕一个人去东京，我也没那么担心了！”
【那当然啦，毕竟从灵魂上来说，我都已经25岁了啊！】
荣纯撇撇嘴，不以为意。
虽然回想过去那个天真又不成熟的自己很有趣，但真的要硬装幼稚的话感觉也很难啊。上天愿意重新给他生命，肯定是看他前世勤勤恳恳却英年早逝，过意不去给的补偿吧。既然如此，他更要好好珍惜，充实过好每一天，争取把过去欠缺的东西与荒废的光阴统统捡起来。
【话说回来，原本世界线的力量还真强大，哪怕重来一次，我还是进入了青道高中。唔，说起来还真是怀念呢，以前的那些前辈后辈们……不过这样也好啦，青道终究是我的起点，我还是非常想回去见见他们的。】
【能和过去的老朋友们再经历一次甲子园的热血青春，感觉也相当不错呢！】
【好吧，我暂且可以原谅那个无理取闹无情无义的世界之神了。】
荣纯像前世一样带着行李箱，与特地从东京赶来的高岛礼一同登上电车。唯一遗憾的是，这次没有赤城国中的伙伴们送行，就连童年关系最好的青梅竹马若菜都没来呢。
【大概是课业繁忙？】
荣纯挥别父母，看着车窗外飞快流逝的景色，有些怅然若失。亏他之前还想着要不要像前世那样痛哭流涕呢，还想着一个25岁的成年人痛哭什么的好丢脸，结果完全不给他机会嘛……
“泽村君意外的成熟呢。”高岛礼挑眉一笑，一如过往那般知性优雅，“你是我接过的这么多孩子里，唯一一个没有哭的哦。”
在这位青道高中董事长女儿兼棒球部副部长饶有兴趣的审视下，荣纯打了个冷颤，忙指着自己微肿的眼角苦笑道：“因为在家里哭得眼睛都痛了，再哭下去恐怕要脱水。”
【虽说哭泣的原因你完全想不到就是了……】
“噗。”高岛礼掩唇轻笑，点点头说：“倒也是呢。”
荣纯有些尴尬地抓抓头发，不敢再胡思乱想。
列车飞速疾驰，一路掠过长野的农田乡村，进入繁华喧攘的东京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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