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宋夫人的忠告和转告
夜里绵绵密密地飘起了春雨。翌日，春阳高高地挂在半空之中。
“春雨贵如油，下得满街流。滑倒解学士，笑坏一群牛。”
几个小童新学了一首妙趣横生的打油诗，正一遍遍笑着闹着，嬉笑打闹着飘进了卫玠的梦里。
卫玠懒洋洋地睁开双眼，对着飘洒进来的阳光伸了个懒腰，随后眯着眼睛对着窗外的青梅树发呆，像无数个曾经她和外祖父一起在南阳的岁月一样。
好像把帘子拉开，外祖父就会站在窗前，双手一抓，笑眯眯地说：“又逮着了节节小懒虫。”
采苓听见卫玠屋里头的动静，利索地打了水进来，摆开了洗漱的用具。
卫玠挥了挥手，似乎要挥散这些伤春悲秋的思绪，挥着的两只手却绞到了一起，剪不断，理还乱。卫玠干脆不挥了，利索地爬了起来。
卫玠随采苓摆弄了一番之后，穿戴已经整齐了。
这时候，采薇打了帘子进来。
“女郎，昨日，甘棠行露照您的吩咐全数把流川渡口一摞相干的人抓了起来，关了小黑屋。甘棠现在在外候着，让他进来回话？”
“哦？挺快呢，甘棠来了。那说明，都招了啊。让甘棠进来吧。”卫玠的妆容已经基本被采苓侍弄妥当了。
一个中等个子、中等身材，面貌清秀的侍从进了屋子，垂目站在帘子后头。
“甘棠昨日辛苦了。讲讲他们。”
“照女郎的吩咐，将这群人关进小黑屋子后，不过一个时辰，就陆续开始吐口了。到昨天晚上，已经有几位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行露去对比了码头上货物的进出，和他们的口供对得上。”
“我方才从小黑屋那边过来时，剩下几个硬骨头，也大都求饶不迭。那几个硬骨头，女郎可要亲自过去审？”
甘棠顿了一下，“估计和老主子那位哥哥的孙子有些关系。”
“交待过的可使人去家中拿脏了？流川码头这里可正经经手了不少东西，能攒够你们的媳妇和夫君本了。”
卫玠眨了下眼睛，“今日我有事，那几个硬骨头你们审审，审的时候依旧关小黑屋。审过的、吐口吐得干净的，给他们安排上好吃好喝，专门捡香的、味重的。就在关着的小黑屋旁边，你提醒提醒他们，吃喝得一定要够热闹。”
卫玠特意提高了声音的分量，“这不是我们的地界，你们小心一些，能不上刑就不上刑，南阳地界闹出了人命，你主子可不好兜住。”
甘棠垂头一一应下，告退出去了。
卫玠已经打扮妥当了，淡粉色的菊花花纹长裙，外头套着一件松花色的宽袖对襟女衫，腰间系了条兰花紫的袖带，袖带末端乖巧地贴在菊花长裙上，只露出个俏皮的镂空兔子模样。
兔子随着卫玠的行走到处探看。
载着卫玠一行人的马车摇摇晃晃地往宋太守府去了。
含笑已经早卫玠一刻钟，给宋府递上了帖子。
卫玠的马车在宋府的侧门外停住，卫玠看不出表情地坐在车上沉思。
若是昨日杨统领不来那一趟，她今日定不会亲来宋府这一趟。
她从前和杨统领说话得少，了解得少，但外祖父曾评价此人“言必有物”。
照卫玠浅薄的阅历，杨统领这人，绝不是愿意多费口舌之人，而且她隐隐约约觉得，杨统领对她有一份善意。
况且，她一个做小辈的，本就该拿出礼数来。不该因为对外祖父和宋山长的关系的怀疑，和一些她不知真假的风言风语，就给宋府下了定论，对宋府敬而远之。这对她，十分不利。
卫玠等了有一刻钟左右，含笑就领着一个圆圆发髻的嬷嬷过来了。卫玠下了车，拿团扇略遮了面，带着采薇采苓随嬷嬷进了宋府。
圆圆发髻的嬷嬷很是安静，一言不发。
卫玠使了个眼色，采苓大跨了两步和嬷嬷齐肩。
不一会儿，采苓把手搭在嬷嬷手上，银角子露了出来，圆脸嬷嬷看了一眼采苓，低低地和采苓说了几句。
采苓后退了几步，刚好停在落后卫玠半步的位置，在卫玠耳边说道：“要见我们的是宋夫人。圆脸嬷嬷只负责把我们带到二门，二门那有嬷嬷照应，其余的这个婆子不知道。”
卫玠神色古怪了起来，她递的帖子是宋山长和宋太守。因着外祖父和宋山长这份儿关系，外祖父又是鳏夫，她从前见得多的是和宋山长和宋太守，也多是在外宅、书院或是外头见，见宋太守妻子谢夫人的时候少，进宋府内宅的次数更是寥寥无几，宋微宋小公子？
不一会儿，卫玠一行人就走到了二门处，一个更加慈眉善目的婆子替换了圆脸嬷嬷。穿过了月洞门，里头就高声喊了一句：“卫家女郎来了！”
卫玠垂着头，暗暗打量着宋府的装潢，不禁感叹，宋府这份积蕴，可真是深厚。她觉得，南阳这座小庙，估计马上就要装不下宋家了。宋山长那份声名，宋太守治下的安宁，她觉着，宋家另有大图。
不过，礼数规矩，也真是繁杂。
她不喜欢这些繁杂琐碎的礼数，也不耐烦用这些繁杂琐碎的东西，层层把自己包装起来。所以，她从前，才那么盼望，行走于外面的天地，做自己的一番事业。
现在看来，她还是不喜欢这份礼数，只不过，如今，她知道了礼数的好处，也知道了礼数规矩对一个士族女郎的好处。
卫玠再进了门，就瞧见一个端庄的高髻的贵妇人从座位上腾得站起来，略迎了迎她。
卫玠朝着高髻妇人见了礼。
高髻妇人缓缓开了口：“几年不见，玠娘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卫玠忙堆上笑意，“谢夫人依旧如几年前一般风姿阔绰，我瞧着，您还添了几分风韵。”
谢夫人脸上松动了些许，脸色略不那么僵硬起来了，“玠娘这小嘴儿，却是比从前还要巧了几分。”
谢夫人说完，便挥退了众人，并招了卫玠近前。
“玠娘一向是个乖巧的孩子，懂礼数知进退，也分外讲道理。你瞧这花，”谢夫人指了指茶杯中缓缓绽开的梅花，梅花在水中开得分外张扬。
“你别看这花儿这会儿开得这么好。这梅花要在水中开得好的，意趣盎然的，非得挑那种树上似绽非绽的花朵，摘下来，烘干，才开得好。要是摘了树上就已经开过的，到了这水杯里，花瓣就失了几分娇嫩，开得就不算好了。”
“人也是这样。女郎们就更是这样了，一生也就开那么一回，咋咋呼呼地开得盛极了，也容易盛极而衰。这道理，你最知道，玠娘。”
谢夫人说着重重地拍了拍玠娘的手臂。
卫玠垂着头，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知道了。谢夫人大可不必忧心。”
卫玠心中没什么波澜，她来宋府，见到的是谢夫人，谢夫人又知道宋三哥那份心意，说这番话，她心中有数。
谢夫人和卫玠都未再出一言，两人静静地坐着，谢夫人打量卫玠，卫玠看不出什么神色地垂着头。
久久，谢夫人才叹了口气，“你宋伯父和祖父让我转告你，万事不必忧心过多。你外祖父和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不会牵累于你。”说完她便扬长而去。
卫玠听到这一句话，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直直地看着谢夫人远去的身影。
她这一趟，目的达成了。
她这乖巧女郎，装得好累，她果然还是不擅长当个士族女郎。
宋山长和宋太守，都是君子，有了这话，就是不会再加罪的意思了。
那南阳这个流川码头，她就可以继续用，也可以继续铺陈货物过来了，这可是最近又一桩喜事儿。
卫玠走出去的步伐都轻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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