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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 请战


  长宴城,夜幕笼罩下,暗影攒动。
咣!
嘹亮的锣鼓声从街那头传来,灵武者的传音术直逼长街尽头:“宵禁!宵禁!”
商贩们一边收摊一边,这不还早呢嘛?然而没人敢开腔,扛着家伙事小跑回家,关门落锁。街边一家小酒馆的老板也正着急赶走店里的几个醉鬼,知道今晚宵禁的阵仗非同小可,得罪顾客都得把他们轰出去。
“愣着干嘛?”掌柜的回头使唤小二,“去二楼关窗啊!”
小二“噢”了一声,愣头愣脑地冲去二楼。
从窗户望出去,天色尤其晦暗,半点星光都见不着,他再低头,发现今晚巡街的人骑了马,前面的官兵敲响锣鼓——
咣!咣!
“今夜宵禁,闲杂人等一律不准擅自出门!”马上的灵武者继续用传音术说:“违者斩!”
也不知哪来的回声,那三个字像有灵性似的飞过大街小巷,让整个街区一次次地回响着——
违者斩!
斩!
小二一个哆嗦,“砰”得一声把窗子关上了。
……
洪宁领着十个衙官,看到每家每户都听话地关门闭户了,屋子里的灯也在逐一熄灭。长宴城正在他们巡防营的压迫下迅速睡去,蒙上了黑夜的幕布。
街边上,五个黑衣人占领了一家裁缝铺。店铺老板是一对夫妻,女的被他们干净利落地抹了脖子,男人身强体壮,倒仅仅是被他们辖制住。
“编号,三百二十七。”其中一个黑衣人说着,取出一枚精巧的匣子,里面躺着的赫然是融蛊的骨箭。
……
砰!
破门声巨响,洪宁和衙官们齐齐回头。是裁缝店的门口,有人躺在地上挣扎打滚,撕扯着脸上的东西,痛苦地嘶叫着:“呃!呃啊——!”
洪宁的马受了惊,只听那惨叫声混杂着虚兽特有的颤声,嘶哑而又邪恶。
衙官们齐刷刷往前扑,根本没想过要活捉,手起刀落先砍了那人的脑袋。一颗人头骨碌碌地滚开,面上一塌糊涂地黏着白色浆液和血痕。
洪宁下马过去查看,但只听衙官们齐声惊呼,那裁缝店老板的无头躯干居然摇晃着站立起来了!
“再上!”洪宁吓得拔高声音,衙官们便再次持刀扑上去劈砍,直到那恐怖的死尸被肢解了倒下,不清有多少碎块。
衙官们身上都溅了血,脸色木然惨白,盯着那些尸块,只见断口处脓血喷洒,竟还有新的血肉鼓胀着生长出来,而那颗人头脸上的浆液还在蠕动!口中发出“呼呼”之声。
洪宁也感到森寒浸骨,拔高灵压给自己打气,“都闪开。”
他震开那些脏污,一脚踩住那颗人头,指尖点燃圣火,落下一朵白莲。
——呼!
满地的尸块和人头一起燃烧,洪宁被吞没在白色业火中。不过灵武者的圣咒伤不了人,他并不害怕。然而一切都变得极度失真,曲魂怪最后的啸叫被碾成冤魂凄厉的哀嚎。他不知幻术的媒介在这时兜头笼罩过来。
嗖!
暗器声。
骨刃飞来,洪宁反手就是一刀,然而在幻术的影响下他劈错了方向!后脑正中融蛊,触体即化。
“那个?”
“洪……”
“不好。”
“快!快跑啊!”
衙官们轰然四散,一片血火氤氲中,洪宁捂着脸痛苦地弯下腰去,呜咽挣扎了没多久,灵压离域,将自己烧成一个火球!
“……”狂化的曲魂怪挥刀横扫,冲击波将躲闪不及的衙官拦腰斩断,周边屋舍惨遭殃及,纷纷垮塌,压死了无辜的百姓。
跑得最远的那个衙官两股战战地摔了个狗啃屎,后脑勺的汗毛全部立了起来。他根本不敢回头看,也不敢听长官屠杀同伴们的声音,哆哆嗦嗦地摸出信号弹,拉开来,天上升起一束刺目金光,于夜下炸开尖锐芒刺。
————————————
“全体!”绯樱阁总括官元麓山从露台回到殿上,灵武者集结了站成一排,目光越过他肩膀,看到外边接连升起的金色信号,如倒挂的流星,璀璨夺目,震得大殿上众人胸中热血激荡。
只见联络光珠直接从沙盘对应位置飞起来。外道众拆解信息,汇报道:“松露街确认曲魂怪平民一人,校尉灵武者两人,都是炎系!”
元麓山给出一个眼神。
巡防营营长顾明命令道:“一队!”
某灵武者副将跨出来行礼,接过元麓山丢给他的红色小旗,转身跑掉。
紧接着,第二处曲魂怪确认,仍是只有平民一人,但被融蛊骨箭打中的灵武者却有三人之多,官阶最高的是牙将。他们刻意地没上报狂化了的灵武者的名字,无论是谁,被融蛊击中就只有被舍弃的份。
“通知下去,”元麓山命令道:“全员配备封邪铰链,以驱散为主,不用硬拼。”
“是!”联络光珠又从外道众手中飞了出去。
顾明指着沙盘一角问:“这几处统一驱散到东坝如何?”
元麓山说:“好,一起解决。”
......
随着时间的流逝,十八处街区出现曲魂怪,绯樱阁的信息光流和人流一样穿梭不休。一声声炮响,刚刚陷入沉睡的长宴城又再次苏醒了。从空中俯瞰,那些信号烟花在这繁城边缘处无情地绽放开来,用鲜血和混乱妆点它的轮廓。
白皓修飘在绯樱阁上空,防御系统识别了他的灵压,并未示警。现在一枚崩玉在他手里,他在等元麓山的信号。只听那指挥室的命令组合起来,仿佛张开一只无形的巨手向四面八方蔓延,而长宴城给出的回应便是周遭接连不断传来的爆破声响和灵压冲击。
这算一场小型战役了,风雷冰火,各类灵压冲击交织漫天,源自圣咒的封邪铰链挥舞间白焰翻飞,卷起的呜呜风声由曲魂怪的咆哮声扩大数倍,形成冲击波,搅动天上的乌云。
光之瞳跨越距离,白皓修纵览各方,只见有的灵武者狂化之后,脸上的浆液蠕动,浑身肌肉虬结,泛着青色鳞片状的光,指甲也长得像怪物一般。也有的人脸上的浆液成型了一半,露出虚兽那般骨质假面的轮廓。
白皓修心想自己在琉璃岛被狂化的时候是那个样子么?那些人的灵压果然成倍增长,逼得巡防营的将士无法近身。但双拳难敌四手,渐渐的,各处曲魂怪逐一按元麓山的命令被驱赶到了指定位置,比如东坝,那地方已经废弃了。
高阶灵武者陆续从绯樱阁出动,最近的就从白皓修身下飞过。有人回头看他,似乎在好奇他为什么不跟上来?但元麓山始终不发信号——崩玉只有三枚,静灵界的百姓何止千万?徽州是要训练自己的灵武者反制曲魂怪!打不过的话今晚再出崩玉兜底。
终于,战斗发展到九十多个曲魂怪出现时,元麓山出声了——
“白公子。”
白皓修立刻出动,奔向松露街的战场,一路可见封邪铰链的痕迹,蜈蚣似的盘桓在屋舍坊间,又似一道道狰狞的伤口。
有横死的百姓和衙官血洒街头,四下里可闻老人女子的哭声。而其他没遭殃的人们果真大门紧闭,连个探头出来的都没有,更别提慌乱逃窜的,可见平日里怀化春治下严格,说一不二。
这时东坝那头,七个狂化的曲魂怪被驱赶到空地上,周围的将士、感知者、结界班,大片分散,配合无间。白皓修路过留意了一下,只听有人喝令:“全军撤退!结界班,白壁封印!”
随着一声整齐划一的“是”,巡防营几十号灵武者化为旋风,消失得干干净净。那一片沙坝的空地上只剩癫狂的曲魂怪们前仆后继,追着一道五彩流光,如飞蛾扑火——那是幻术诱饵,由外道众模拟特定了特定强者的灵压特征吸引曲魂怪的,在今夜的战斗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于是,结界班在外围坐地施法,用于捕捉虚兽的白壁结界升起来了。曲魂怪们只能追着诱饵相互厮杀,然后在充满整个结界的圣火中化为飞灰。
惨叫声响彻夜空。
白皓修看到结界班有人咬着牙,神情痛苦,有一个姑娘,正强行把眼泪逼回去。他这才知在融蛊的问题上,自己是多么的幸运。和那些被肢解焚烧的灵武者比起来,他是享有特权的那一个。
街区在身下极速后撤,东坝不需要崩玉了,白皓修空降松露街。这里聚集了十三个曲魂怪!灵武者调度也不如东坝那边灵活,配合得不好,又是平民聚集区,以至于一直都赶不出去。
结界被曲魂怪的火风撕碎,白皓修一道冰牙征岚给他封住,落地后崩玉飞出,正中一曲魂怪的胸腔,破体而入。
“咚”!那怪物应声即倒。
灵武者们一看支援到了,皆是回头注目。只见白皓修控风虚引,把崩玉带出来,另一手挥刀,冰浪咬住怪物,将轰隆乱炸的灵压尽数闷住,给崩玉留一线空隙,钻进去,怪物立时不动了。紧接着如法炮制,几个弹指而已,白皓修就解决了四个曲魂怪!左右手配合无间,把怪物们玩弄于鼓掌。
“……结界。”白皓修心想怎么都愣着了?
指挥官回过神,赶紧下令,外围的灵武者迅速拉起白壁断结,里面的配合白皓修约束曲魂怪,不知不觉,士气大振。没几个弹指,八个张牙舞爪的怪物被缚神锁捆在一起,所有人撑起断结盾破壁而出。
“焚!”指挥官喝道,圣火熊燃,在松露街就地焚烧。白皓修只感到一股凉意滚过脊背,赶紧抽身退走,离得远远儿的。
他站在房顶上看,四下里点燃七八座白焰火堆,曲魂怪的惨叫声此消彼长。
紧接着,元麓山第二道命令传来,白皓修奔赴下一处战场。
不过仅此而已了。
这一晚上,长宴城处理一百三十七个曲魂怪,白皓修居然只动了两次崩玉!绯樱阁指挥若定,算是给怀化春交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辛苦了。”元麓山最后的消息传来,说:“请回都护府上待命吧。”
白皓修捏碎那天挺空罗的光珠,感觉这提督大人对他还真是客气。转身往怀府方向飞。
“编号三百四十二……”
“!”白皓修在空中急停,只见附近有灵武者围攻一个曲魂怪,而那说话的声音……传自旁边的住户?
“算了,别浪费。”
“可是一号还没来啊。”
“上面好像乱套了,也许一号不会来。我们准备撤。”
白皓修强压心跳,无声坠下,从背后欺近那房子,准备抓活的。但突然,他发现房子附近不只有自己!
“……”白皓修停下来竖耳倾听,有个人,蹑手蹑脚地靠近敌人所在,应该是个女的,脚步很轻。她一边结印一边打手势,头顶便有两道黑影掠过,无声之间将敌人包围住。
——是自己人。
白皓修不自觉松了口气,原地站着不动,不想惊动任何一方。而这次围捕很顺利,那领头的少女让封印脉络爬上屋梁,“轰”得一声将之压扁。敌人虽说没死,但也方寸大乱,冲出来时刚好撞上封邪铰链,很快就被解决了。
————————————
“诶?”阿壶站在高处,盯着他们捆扎俘虏,突然回头一望,“是白大哥吗?”
白皓修刚要走,疑惑地回身瞧她。
阿壶飞身下来,一副自来熟的样子,笑道:“你也在啊?正好,我要把那两个人交给大都护,你没事的话送我一程?保护我。”
白皓修奇道:“姑娘是?”
阿壶眨眨眼,“怎么?不认识我啦?我是阿壶,你在技术局躺着的时候,每天都是我去给你做检查呢。”
“……”白皓修心想那我也没醒啊。
阿壶豪迈地招手,“走吧。”
白皓修望望绯樱阁那边,的确没自己什么事,便跟着阿壶去了。
……
怀府的书房塌了一角,白皓修和阿壶带着俘虏赶到的时候,房树生正在清点院子里的尸体。
——都是刺客。
“房叔,”阿壶问:“没人受伤吧?”
房树生说:“有,但老爷没事。”又见他们抓了活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哪儿来的?”
阿壶报了位置和抓捕情况,房树生安排人手押去审问,再将她和白皓修二人引进房内。
只见阚明瑞刚好也在,回头说:“嫣将军无碍,咱们马上送她回去。”
白皓修仍觉得自己今晚有点闲,说:“看样子一号无面者不会来了。”
怀化春沉吟,“啧”了一声,“没准。”
阚明瑞说:“可能蒲先生把一号和六号都牵制在晁都。”
白皓修按捺不住地要请战,面向怀化春,道:“怀将军,我知道不要增援是蒲先生的意思。但论对付无面者,没有人比我更有经验……”
阚明瑞赶紧打断:“你继承空间构术和崩玉理论,不容有失。要去也是我去,我主修雷系场力,可以助蒲先生一臂之力的。”
白皓修冲他飞了一记眼刀。
怀化春没吭声,蒲瑾做出这样的决定让他佩服,也挺悲哀的。现在当权的还不是他们怀府,保卫晁都不是他的职责,炸死茉雁府的人更不算坏事。
但的确,百姓何辜?
蒲瑾一生清白,也许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了。所以现在支援晁都是蒲瑾个人的行动和决定,怀化春即便要帮他,也不能出徽州的人。这两个编外的小子倒是合适,不过此行凶险,九死一生。
白皓修的思路拐了个弯,说:“青枫他们借此机会清洗审判镇,是不是在为日后大判官改组做准备?”
怀化春抬眼,有些意外,“嗯?”
白皓修再问:“所以化解这次袭击之后,我们还要堂堂正正地让夜柏府翻案,向世界彻底揭露敌人的嘴脸吧?”
“……”怀化春定定地瞧着他,讳莫如深。
白皓修说:“那此战追随蒲先生的,日后就是拯救晁都,心怀天下的英雄。”
怀化春当即站起身。白皓修热血沸腾地等待命令。
阚明瑞慢半拍才反应过来,但心想着什么急?等怀化春当了总督想提拔谁不行?白皓修体内的曲魂不宜受战斗的刺激吧?
——但难不成真的交给蒲瑾一人么?
阚明瑞犹豫不决的时候,怀化春拉开抽屉,把最后一枚崩玉交了出去,却道:“从你们走向蒲瑾的那一刻算起,就不再是我怀府的人。听蒲先生命令,相机行事,以自己的安危为先。”
阚明瑞一听自己也被捎带上,精神一震,但刚才想反对的就说不出来了。
白皓修正要接那崩玉,手上感知到一点阻力。
怀化春告诫道:“我们有你的搜神图,但你如果开了黑腔全世界乱跑,恐怕来不及救援。”
白皓修坚定地接过崩玉,行一礼,“多谢您费心了。”
他转身,和阚明瑞一前一后地离开。
怀化春坐下来抽两口烟杆,手有一点点抖,竟觉得自己老了点,笑两声摇摇头,“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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